林堂風很容易就在校門口的人群中找到了山熊,即使已經化形,他兩米有餘的身高、近一米的肩寬也足夠醒目,甚至不需要林堂風打開“真實視野”。 壯碩男人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來,殷勤地從少年手中接過那個檔案袋——裝滿十六開紙張的紙袋在他手裡就像一包小零食。 林堂風小心的沒有碰到他的手。 仗著男人的體型優勢,他們相對輕易地擠出了密不透風的校門,來到破爛的麵包車前,不過這次山熊沒有進駕駛室。 “小風寶貝,猜猜是誰回來啦?~” 熟悉的甜美嗓音讓少年忍不住想捂臉。 “小風,媽媽不在這幾天沒有人欺負你吧?來讓媽媽親親……” 林堂風剛打開副駕的車門,就見麵容絕美的女人眉眼彎彎,張牙舞爪地從主駕駛位上撲過來,試圖捧起他的臉,少年有些嫌棄地推開她,在女子不掩失望的目光裡自顧自係上安全帶。 “媽你怎麼這麼快就出差回來了?” 少年一直不知道老媽具體的工作,顧子妤每個月出兩次門,短則三兩天,長的時候近一周,林堂風問她隻說是出差。他跑去問山熊,山熊兩掌一攤說這誰知道啊,我的小少爺你懂什麼是妖王嗎?就令慈這等修為她去搶銀行銀行都得跪著求她多拿一點你知道嗎? 林堂風覺得他有點誇張了,因為從小生活環境的緣故,他對人間針對妖怪的布置有一些了解,知道有一個專門負責對接妖怪事物的部門存在,似乎就叫做妖務部,聽過這個部門名字的妖怪可能不多,但它旗下直屬的一個單位可以說是讓幾乎全部生活在人間的妖怪們如雷貫耳: 妖務部直屬執行局。 對那些未能在相關部門登記的“黑戶”妖怪來說——比如安順村的諸位——遇到這個單位派出的執行官差不多可以等同於遇到了黑白無常。 正是有了這些特殊部門的存在,妖怪才不能在人間橫行無忌,一些小小的冒犯可能不會被追究,但公然搶劫就太離譜了,不可能不遭到打擊。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小祖宗,”女人沒好氣道,“你的老母親大老遠從嶺南飛回來接你回家哎,你都不讓她捏一下你的臉,真是……” 看得出來女人很想多抱怨幾句,可巨大的翅膀扇動聲打斷了她。她心有靈犀地搖下車窗。 “爸爸,你看,是鴿子!”一旁的轎車裡,後座的小女孩奶聲奶氣。 可是在林堂風的視角,那隻黑紅色的九首巨禽根本不可能擠過狹隘的車窗,它隻是伸了其中一個腦袋進來,搭在女人的肩頭,然後它的身軀就慢慢淡薄,如同一團輕煙般消散。女人的一頭長發更油亮了些。 “我們先回家。”不知從這隻鬼車那裡聽到了什麼,女人突然沉默了許多。 可這是周日的下午,這個十八線小縣城也不可避免的堵車了,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路上擠滿了龜速行進的車輛,司機們不耐煩的喇叭聲此起彼伏。 在和隔壁載著一直吵著要看鴿子的小女孩的轎車並肩而行半個小時、但還是沒能駛出這個路口之後,女人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黑,終於她一把拉下剎車,玉指輕舒,把喇叭一摁到底,這臺老舊的破麵包發出火車汽笛般驚世的長嘯。 八個車道一時都安靜下來。 片刻之後前車的駕駛車窗搖下來,伸出一隻油汪汪的大背頭:“我真是操——” 顧子妤麵無表情地擺擺手,山熊身形矯健地推開後排車門躍出,他驚人的體型一經亮相就立刻贏得了周圍所有車主的尊敬,前車的男人飛快收起腦袋搖上窗戶,把下半句話堵回車裡。 山熊麵色不善地環顧一周,又彎了彎兩條寬闊到可以跑馬的胳膊,才艱難地鉆回車裡。 短暫的安寧裡,林堂風想起大橘和那隻白貓,他心情有些沉重,簡略的把今天的經歷說了一遍。 女人更加沉默了。 良久之後,等車子終於爬出堵得人神共憤的城區、馳行在寬敞的鄉間,顧子妤才開口: “熊大,你呢,這幾天有什麼感覺?” “我?”山熊指著自己鼻子,剛想說自己昨天吃了整整一包欽原蜜睡得深沉似海,轉念一想那包蜜是女人采來敷麵膜用的,不由得有些心虛:“這兩天……確實有點兒困……” “‘有點兒’?”女人姣好的雙眉揚起,“臭狗熊,你是不是又偷吃我蜂蜜了!” 聽到這話的林堂風和山熊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脖子,按照林堂風的印象接下來的發展應該是女人一躍而起,大罵:“死狗熊我看你是活膩了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欽原蜜很難采很難采……”然後一隻粉色的拖鞋帶著恐怖的破風聲飛出,從山熊落荒而逃的頭頂上飛過,鑲嵌在老屋的某堵墻裡——這類事絕對不是第一次發生,一旁的山熊已經條件反射般縮起兩隻耳朵。 但這次沒有。 林堂風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老媽的臉色,思索讓這位妖王收斂怒火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此刻她身邊沒有拖鞋。 難道她終於發現,把蜂蜜和熊放在一間屋子裡跟把老鼠扔進米缸唯一的區別就是、老鼠可能有吃不完的米,但熊絕對不可能有吃剩下的蜜? 少年捂住抽動的嘴角,才發現車子不知何時已經駛進山村的村口,女人擰眉望著路口——那裡有她布置的一個簡易障眼術法,用以防止路過的人類無意間闖入山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隻鬼車悄無聲息地飛出她肩頭,從路邊叼回兩根斷落的發絲。 女人凝視良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死狗熊,去把我放後備箱的盒子拿過來。” 山熊不敢再爭辯自己的科屬,悶頭下車,林堂風好奇地轉過視線,看母親從熊掌中接過那隻看起來很普通的木盒。 他從小被放養,在妖怪們的幫助下除了上天入地幾乎無處不去,整個村落隻有兩個地方是他的禁地,一個是被姑獲禁絕任何妖或人踏足的後山峽穀,另一個就是這隻神秘的盒子。 他隻知道這個盒子是母親無論去哪都要帶在身邊的東西。 女人把小木盒抱在懷裡,輕撫其上斑駁的紋理,神情竟有些眷戀。 這個奇怪的女人平日裡擁有兩種形態,在不用出差的多數時間裡,她總是一副小女孩的樣子,喜歡宅在家裡追劇,看到深情處會跟著抹一晚上眼淚用掉一萬包紙巾;會網購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把負責取件的少年和山熊累個半死;經常刷各種美食視頻但又對做飯深惡痛絕……而在外出辦事或者發怒的少數時候,她又是一副精明強乾威風凜凜的女強人模樣,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林堂風和村落的妖怪們才會覺得她似乎大概也許應該是個貨真價實的妖王。 ——但她很少流露出剛剛的神態,那麼柔弱的眷戀,像是即將遠嫁的新娘回望自己的家鄉。 “下車!” 她隨即板起麵孔,重又變回那個威風凜凜的女子,號令群臣的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