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燕國使者驛館。 一個身高九尺有餘,穿著開襟武士裝的男子,正背身站在書案後,舉著油燈查看羊皮地圖。 此男子便是燕國使者荊軻。 從燕國薊城到秦國鹹陽,荊軻一路都在思謀刺殺嬴政的細節。 目光掃過羊皮地圖上的督亢之地,偶然間,他看到了衛國濮陽。 “哎~” 荊軻不由輕聲嘆了口氣。 小時候,荊軻一直以為自己出生在濮陽,後來一場變故,讓他再也不能將濮陽當作自己的故鄉了。 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父親迎來了一個從未見過麵的老者,他胡須花白,看起來仿佛快要行將就木了。 那晚,父親和這位老者聚酒夜談,一直到很晚,荊軻練習完劍術回到房中,才看到父親抱著一具嘴角溢血的屍體坐在地上發呆。 雖然這是荊軻第一次看見死人,但他一點也沒害怕,反而輕手輕腳地來到父親身邊,默默地守在父親身邊。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麵傳來雞鳴打更的聲音,父親才拖著疲憊的身體,招呼荊軻,草草安葬了這位老者。 期間,荊軻記得很清楚,父親節儉了一生,卻用隆重的三牲頭香案,祭拜了老者。 祭拜完畢,父親還讓荊軻發誓,今夜之後,要將父親告訴他的所有事記在心裡,任誰都不要說出來。 荊軻發誓之後,父親便告訴他,很多年以前,楚國有個將軍叫荊衛,因為在戰場上私放俘虜,被舉家罰做官奴。 後來,將軍夫婦被賣到了一個姓項的家族,主人竟在家族後山,奸淫了已經是奴隸的將軍夫人。 再後來,一個護送商旅的遊俠撞見了此等惡事,便義憤地殺了那名項氏族人,救下了將軍夫婦。 將軍夫婦為了報答這名遊俠的救命之恩,在項氏護衛窮追不舍之際,果斷選擇與對方分開,引誘項氏護衛追殺,結果,將軍夫婦被逼到懸崖,雙雙跳崖身亡。 而他們唯一的兒子,則被這名義士救走了。 多年以後,將軍的兒子跟隨義士走南闖北,遇到了隻身奔赴秦國的商鞅,並追隨商鞅,直到商鞅蒙難。 在此期間,將軍的兒子與商鞅妻子的侍女,又生了一個兒子。 這個兒子秉承父母遺訓,不經商,不入官,隻以打獵捕魚為生。 就這樣,又是多年以後,將軍的第四代後人出生了,名為荊雲。 荊雲是齊國有名的豪俠,平時最愛路見不平,替人伸張正義,又兼能說會道,很快成為齊東幾百裡漁場的帶頭大哥。 齊湣王暴政時期,荊雲不忍漁場庶民被官府壓榨,便帶頭反抗官府,結果寡不敵眾,被官府緝拿下獄,罰做終身刑徒。 就在荊雲準備與刑徒們密謀反叛齊國之時,燕國大軍突然攻入齊國,要燕國將所有刑徒押往齊國做苦役。 正在這時,一個叫呂不韋的商人出現了。 呂不韋為了建立自己的護商馬隊,花重金救出了身手不凡的荊雲。 從此,荊雲就成了呂不韋護商馬隊的首領。 再後來,呂不韋以商謀政,決議資助尚在趙國為質的秦國公子嬴異人。 結果嬴異人偷偷逃回秦國,趙王將怒火撒在了嬴政母子身上,為了阻擊趙軍追殺嬴政母子,荊雲率領的馬隊,全部戰死了。 聽到這裡,荊軻已經意識到,眼前的父親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自己真正的父親,是荊雲。 但‘父親’的話卻沒有講完,‘父親’告訴他,你母親的名字叫麗,原本是荊雲在護商旅途中救的一個女奴,後來一直在荊雲的馬隊中長大。 再後來,荊雲又將冰雪聰明的麗舉薦給了呂不韋,做了呂不韋的貼身侍女。 期間,麗曾被呂不韋送給華陽夫人做女掌事。 每次呂不韋淘到稀奇好玩的東西,都會交給荊雲,通過麗的手轉交給華陽夫人。 這一來二去,兩人又加深了情愫,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就懷上了荊軻。 可惜,不久荊雲便戰死了,麗也因為懷孕,被華陽夫人驅逐了。 沒辦法,麗又回到了呂不韋身邊,最終在呂府生下了小荊軻。 但聽到這裡,荊軻卻更加疑惑了。 既然自己是在呂府出生的,為何又到了衛國濮陽? ‘父親’告訴他,齊國慶氏是齊國的公卿部族,當年荊雲所在的荊氏,是慶氏最大的庶族,荊雲聚眾反抗齊國,導致齊國國君憤恨慶氏,不斷派慶氏上前線,慶氏便與荊氏結下了死仇。 後來燕國攻破齊國,慶氏一脈近乎死絕。田單復國後,殘存的慶氏,不得已與荊氏合並,重新回到故地。 兩族的仇恨也因為抗燕而泯滅。 荊氏族人以封地慶氏為姓,融入慶氏部族,號稱新慶氏。 多年以後,隨著呂不韋‘奇貨可居’,荊雲的故事也流傳到了齊國,新慶氏族長便派族中精乾前往秦國,探查荊雲是否有血脈留在人間。 在鹹陽幾經探查之後,終於查清了,呂不韋家的女管事麗,生了個兒子,便是荊雲之子。 於是,又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小荊軻失蹤了。 聽完‘父親’講述的所有故事,荊軻才明白過來,為什麼自己會在衛國濮陽。 原來是新慶氏族長為了打磨他,尋訪名師,聽說鬼穀子隱居在濮陽附近的某處大山裡,便讓‘父親’帶他來濮陽,尋找鬼穀子的蹤跡。 雖然最終也沒找到鬼穀子,但多年的尋訪名師,也讓荊軻練就了一身本事。 那位老者之所以會找他,是因為他是呂不韋的門客,荊軻失蹤的這些年,呂不韋一直在找他。 而那位老者帶來的密圖,則是指引荊軻去墨家深造的通道。 呂不韋希望荊軻能在墨家學到真本事,日後出山效力他。 可惜,呂不韋在與嬴政的權力鬥爭中失去了一切,全族盡滅。 而荊軻也因此恨上了嬴政,恨上了親生父母所在的秦國。 依照如今的天下大勢,荊軻非常清楚,他隻有投奔秦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才能建功立業。 可依照墨家的核心理念,依照自己對嬴政的仇恨,荊軻很難對秦國生出一絲好感。 如此,漂泊多年,荊軻始終沒有遇到一件真正想做的事,直到他去了燕國..... 荊軻從來都沒想過,自己這種以懲強扶弱,濟世救國為己任的豪俠,會成為一個刺客。 如今看著眼前的羊皮地圖,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迅速彌漫心頭,讓他一時竟有些迷惘。 然而,就在這時,一位身材修長的漢子從門外走了進來,略帶抱怨地道:“這秦國怎麼回事,答應了我們獻圖,卻一點動靜都沒有,莫不是那秦王政反悔了?” “嗯?” 聽到這話,荊軻眉毛一豎,瞬間清醒,扭頭暴喝:“狂徒豎子,焉敢胡言亂語?找死乎!?” 聞言,秦舞陽臉色一變,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荊軻也不說話,兩人互相對視。 半晌,荊軻才長嘆一聲:“我本無意讓你來秦國,奈何太子丹責我遲之.....” 說到這,頓了頓,擺手道: “罷了罷了,既來之,則安之。你且明日去典客府告知上卿頓弱,就說樊於期頭顱不能久放,請他盡快安排我們獻圖!” “諾!” 秦舞陽應諾而退,可在轉身的一瞬間,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憤。 在他心中,荊軻不過是一個徒有虛名的遊俠,自己十三歲殺人,乃燕國第一勇士,做一介遊俠的副手,簡直大材小用。 太子丹不選自己刺秦,何其愚蠢......
第6章塵封多年的往事與宿命(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