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慎澄走後,老族長這邊隻覺得是疲憊不堪。 今日兩人的談話,確實是信息量大了些,仆下人布置了菜品,老族長也是沒有胃口的,隻是隨意喝了碗粥,算是對付了一餐。 洗漱完畢,去床上躺著,想將午覺補了,畢竟上了年紀,這麼大的信息量,雖然接收到了,終歸有點吃力。 起身關窗時的明月,瞬間讓老族長精神了起來。 不知多少年前的一個晚上,也是這樣清冷的月光,其他的印象也已經是模糊的了,隻有父親的一句話仿佛還在耳邊響起: “勤學、愛學的人和小麥稻穀一樣,終會填飽肚皮;厭倦學習的人,像野麥蒿一樣,沒什麼用處。” “我所見的也不全是這樣,野麥蒿也有人拔了,回家拿麵粉裹了,蒸著吃,可不一樣填飽肚子,母親做與我吃,拌了些佐料,倒是清爽,不吃的那是挑嘴,合該挨餓。” 當時自己年輕,出言反駁著。 “我兒什麼時候見人將長老了的野麥蒿拔回家,洗了做飯食?即便是吃,也隻吃嫩的,還要焯水,要不又苦又澀。” “這人活一世,小時候是娘老子養著,若是大了,娘老子都沒了,就像野麥蒿老了一樣,沒法填肚子,隻剩下苦澀二味。” 老父親說話時,聲音透著清苦,仿佛自己就是一顆野麥蒿一般,隻是當時的族長不懂,隻當父親是累了。 “父親說得也不全對,野麥蒿老了,是可入藥的,清熱解暑,它是一員大將。”年少的族長並不認同老父親的觀點。 “我兒說得也對,隻是你看咱們周氏一族,有幾個看病的大夫?” 老父親苦笑著搖頭,知道年少人是聽不懂的,也不再多言。 “是啊,如今我周氏一族,八百來戶,人數更是數千,看病的先生連著給雞鴨看病的大夫也沒超過三個。” 老族長自顧自地說著,仿佛去世的父親,就在身邊聽他說話。 “老了的野麥蒿喂雞鴨都被嫌棄,果真像父親說的,沒什麼用處。” “既然起了身子,那就關上吧,省得回頭再忘了,白白受了風寒。”老族長睡意全無,暗暗地想著。 今日慎澄所說的水車,聽著也是可行的,眼下隻說讓人家等著,自己先和族人溝通,可慢慢長日如水流,若是再拖它一季,族中損失當真是不少的。 當了多年的族長,賬目還是會算的,因未用水車多用的勞力,都是資源啊,用來開荒,或者找尋別的營生,周氏一族的財力又會增長一波。 即便不增長,族人也是少出了氣力,都是一個老祖的子孫,又何必非要人累得如牛馬一般? 若家家多省些氣力,又多些營生,周氏一族何愁不到千戶,萬戶? 真若有此一日,一把老骨頭操勞一生,當真不算虧本。 如此想著,老族長精神頭兒更足了,起身拿起紙筆,跟著思緒寫畫起來,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對於重大的事情,要慎之又慎。 雖說許諾周慎澄由他通知族人商議,可終歸沒有看到功效,未見功效前,斷是不能廣而告知,否則一旦出現紕漏,族長的威信就這樣日漸消磨了。 最為穩妥的辦法,是將各房話事人喚來,將事情的厲害關係講了,從公中出些銀錢,先做個小的,大約兩丈的水車,打個樣兒,讓大家夥兒看看效果。 若真能將水送到高處,再向大家夥講明真正製作時,大家負擔的部分,以及後期的的利益分配。 畢竟身為族長,不想著為族人分利,終歸會像戲裡的老爺一樣,根本乾不長久。 揮揮灑灑老族長寫了一大張,主要意思就是這些,又起身看了一遍,見各大項沒有明顯的遺漏,收拾一下,也就睡了。 從周慎澄家出來,楝樹喜滋滋地回到家中,為了不讓周邊的人察覺到什麼,連口哨也沒有吹。 推開門來,那不著調的老爹還沒有回來,這樣也好,省得他在隻能束縛手腳,反倒不能暢快起來。 回到家中的楝樹也不再端著,吹著口哨去偏廈將一應的寶貝全拿了出來。 顧不得乾不乾凈,將它們一字排開,攤在吃飯的桌子上。 其實窮苦人家,也沒那麼多的講究,所謂吃飯的桌子,也就是堂屋的四方桌。 順手將桐油拿來,然後挨個兒查看這些個寶貝:墨鬥、刨子、鋸子、木工尺、木鉆、鑿子,數目是對的,還有些個小物件兒,也都是全的。 或許因為心情格外好,楝樹竟燃起了紅燭,平日裡一點油燈他也是不舍得多燃。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終於忙活完了,看著各個家夥什兒被收拾的板板正正,又都抹了桐油,心下是十分滿意。 起身看向窗外,月光清冷,心下想著,眼下約莫到了亥時,老爹也該回來了,放不下心,楝樹出門去尋。 “也不知老頭子今晚是賭博還是喝酒,多早晚了竟不知回來,許是我上輩子殺人放火了,攤著這麼個老子。” 想著這些,心中不覺來了氣性,打開大門,大步地向前邁步,身為兒子,他不能打罵老子,摔門還是可以的。 “哎呀~”楝樹一個失重,趔趄地差點撲倒在地。 “誰啊,往老子門前放的啥?” 楝樹剛剛站穩,忍不住嚷起來了,周圍鄰居早就安睡了,自然是沒人回應。 氣不過地楝樹朝絆倒他地物件上,猛地踢了兩腳,隻第一腳就感覺到了不對: “這觸感,不會是自己老子吧?除了他,誰會這個時辰躺自己家門口?” 想到了這裡,楝樹連忙上前查看:果真除了自己的親爹,還會是誰? “你個崽子,怎麼不給你老子留門,是怕耗子拖了你那死娘的糟爛骨頭不成?”瓦賴微睜著眼睛,嘴裡罵罵咧咧。 “誰又讓你喝了?怎麼那幫渾人不將你送入家,害你在門外癱著?”楝樹不滿道。 “我是你老子,不是那死狗爛樹的,咋就要讓人送?你和你那死老娘一樣,看不上我~”楝樹搖晃著身子,指著兒子罵道。 “對了,也和我那死了的老娘一樣,乖兒子,你看,看不起我的都死了~”瓦賴雖然口吃不太清晰,意思是表達清楚了。 楝樹聽得是蹭蹭火氣往上冒,他是祖母與母親合力帶大的,眼前的父親每日裡除了喝酒就是賭,老族長多次出手不許族人賭博,也罰了數次。 可瓦賴他不在乎,一個賭博的人,父母妻兒都要往後站,一個族長,一個小小的懲罰,算得了什麼。 “兒子,做大事的人,要明白萬事都是有代價的,你爹我雖然不招人待見,但是我活得自在啊,你看喝酒、賭博,我就是那江湖兒郎!” “你看這周邊一個個的,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一輩子沒下過館子,人家再稀罕你又如何?不過也就是個螞蟻臭蟲。” 瓦賴趴在方桌前,嘴裡嘟嘟囔囔,不清不楚地教育著兒子,不怪他這麼著,這個兒子自小都是入不了他的眼。 教他喝酒,隻悶著頭應承他,卻怎麼也倒不到肚子裡,再大點兒帶他去賭,這兔崽子竟然跑了。 後來為了讓這唯一的兒子有點兒出息,最起碼出去說了不丟他老子的人,帶著去下了館子,這沒出息的,竟端著盤子回家給他奶奶和老娘送來。 他也不想想,自古以來,哪有女人講吃喝的?終歸是個沒出息的。 再大點兒就更沒個男人樣兒了,自己兄弟的女兒,多好的姑娘啊,雖說不怎麼做活,但識得好賴。 那鎮上館子裡常遇見,偶爾也能和自己拚個桌,好賴喝點兒,隻有這樣的媳婦兒進門兒,日子才能過得好。 可這兔崽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麼多年來,寧願光棍條子也不樂意結這親,枉費了我這做老子的心,當真是個討債的,盡可著他姥姥家沒出息的學。 若不是這崽子長得和我一樣,我都懷疑這不是我的種兒了! 今兒竟還踢了老子,瓦賴越想越是生氣,四下尋著順手的東西,想著拿來出氣,竟一樣看中了方桌上楝樹的寶貝。 “不孝子,有油不說給你老子炒些下酒菜,竟伺弄這些個祖宗~” 瓦賴拿起鑿子,油乎乎地弄了一手,暈乎著以為兒子這是存心虧待他,順勢將桌上的物件兒,全數扔了下去。 如此還嫌不夠解氣,踉蹌著找到鑿子,將那五折彎的尺子,拿錘狠鑿了下去,不一會六把尺子分崩離析。 又拿那帶刃的,將鋸上的繩子割斷,如法炮製地將其他東西能料理的全料理了,隻有一點兒,那刨子好像會跑,砸了幾下愣是沒砸準。 瓦賴終究是個英雄人物,自也不會和這些個死物計較,扔了手裡的家夥就躺地上睡了。 這邊楝樹把老爹架到屋裡坐下,想著煮點葛根湯,給他醒醒酒,要不這一夜,親爹要是耍將起來,自己也是過不安生的。 隻是葛根個頭兒大,家裡的這幾個放的也有些時日了,洗刷後剝皮,一係列的操作,沒少費功夫,但想著將要著手的活計,他還是興奮的。 家夥自己準備好了,大秀才也說了,乾這活兒,族裡還會給他些銀錢,到時拿些銀錢找大秀才和三老太爺說和下,能少扛些活計抵債,就少扛些,畢竟自家還有一大堆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