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夢(1 / 1)

天崗演義 汝康康 8649 字 2024-03-17

遙夜沉沉,碧空如洗。   蔥鬱山野,茫茫無際。瓊花瑩澤,珍草瑞膩。仙樹垂珠,佳木秀麗。蛙鳴蟬噪,蟲言鳥語。月鏡幽曲,感人心脾。   柳絲裊裊,涼風習習。   虎香姑娘靜立在翠峰邊頭,望著星河浩瀚,月色如水。你見她:纖柔香鬊似烏雲積翠,素嫻姝貌如嬋娟沐妝。冰晶玉肌似白雪泛光,玲瓏倩體如瓊花吐芳。婀娜嬌姿似柳風飄舞,溫婉秀儀如芙蓉凝香。真個鏡花水月,長嬌美人。雙環黛鬟懸碧玉瑰石之勝,佩上鈿花幾朵,凝見一枝絢爛。額貼翠黃點紅蓮一株,耳墜玉雕嵌珍珠八寶。身著蝶戲水仙裙衫,薄紗白帛,淺香輕籠風中。   “啊!花兒在笑,鳥兒在叫!夢,是多麼美啊!”她笑了,“我願化一棵樹,用碧綠妝容渲染夢幻森林;我願化一隻鳥,用多彩茂翼紡繡千夜白羽;我願化一棵星,用璀璨光芒點綴蒼茫宇宙。”   “歡迎至此千夜雨夢!”忽一熟悉的聲音傳來。   虎香聞音回頭,端見一位天國王子跨下白馬,英姿勃勃走來,她親切叫了聲:“滹滹哥……”觀其生得:相貌堂堂,豐神俊朗。束發長披,如瀑傾流。眉如墨畫,目如朗星,耳如聯璧,鼻如懸膽,唇如胭脂,齒如含貝。觀其裝:頭戴朝陽紫玉冠,冠鑲掛彩金鳳珠。身著朱紅白玉袍,袍繡滾邊金華絲。腰束青穗碧玉帶,帶織穿針金龍月。足踏雲金翠玉履,履雕遊空金翅鸇。紅錦披風飄起,更顯凜凜英氣。   “此不受外界困擾,願與君天長地久。”王子走到她身邊,微笑看著她。   二人緊緊貼在一起,坐在巉崖邊頭,耳鬢廝磨,觀景論詩。   王子起首聯:“涼涼如初花笑嫣,月中山色鏡中看。”   虎香接頷聯:“林風陣陣夜藍藍,柳絲輕舞牽金線。”   王子續頸聯:“此間艷色驕天馬,蕭蕭一暮何處染?”   虎香結尾聯:“兒女情長霓漫天,愛意綿綿迎月圓。”   夢幻十裡,仙境之美。二人打打鬧鬧,躲躲藏藏,采百花,摘秀草,賞碧月,數星辰,頌歌瑤,邁舞姿,無比歡喜自在。   王子輕輕將她抱起,深情地注視,她那雙墨瞳幽深的眼睛,像珍珠一樣美麗,閃耀出魅力的色澤;像泉水一樣清澈,彈奏出美妙的弦樂;像露珠一樣晶瑩,凝結出迷人的光彩。   “滹滹哥……”她的聲音嬌翠欲滴,似水如歌。那粉嫩的嘴唇,似兩片嬌美的花瓣兒,柔吐出沁人肺腑的馨香。   王子甜蜜親吻在她冰冷的額頭,她害羞的閉上眼睛……   晨光熹微,虎香打甜蜜的夢中醒來,結束整齊,出閨房外,見朱滹滹正掣天絕武煉,不便打攪,則去燒飯。   院裡,矮矮圓桌上,擺著香噴噴的野菜山果、饅頭窩頭,二人對坐。   “虎香,昨夜可睡得安好?”朱滹滹問。   “睡得甚香,我還做了個很甜蜜的夢。”虎香道。   “哦!你夢見甚麼?”   “在靜謐的夢幻森林,我遇見我的白馬王子……”虎香甜蜜的笑了。   “白馬王子?”朱滹滹好奇的問,“他長甚麼樣兒?”   “反正不是你這樣兒!”虎香嬌羞的樣子,像隻活潑可愛的小白兔,“告訴你哦!他還抱著我,在我額上留下一個香吻。”   朱滹滹思得昨夜靜潛繡房,深吻香床美人,頓處呆滯之態,“或許我真當該行!此番將泥足深陷,難以自拔。”   “滹滹哥!”   聞玉音婉轉,觀笑顏如花,朱滹滹深入柔情,似醉如癡。   “滹滹哥!”虎香問,“你思甚麼?是我做飯不合口味?”   “不……不……”朱滹滹道,“虎香廚藝當屬一流,是我吃過最好的飯菜。”   “那你怎麼不吃?”   “我……”   “滹滹哥,你今天好奇怪,為何言辭這般拘謹?”   “虎香,我……”   “你有甚麼話要對我說嗎?”   “我想帶你上街去,買些粉飾送你,請勿拒我對你一片真情厚意。”   虎香露出甜美的笑容,內心充滿蜜意,思:“我不是做夢吧!”   午正。艷陽高照,清風送暖。孫遐街行人往往,樣樣攤商盡張羅,諸肆齊笑迎客來。   朱滹滹和虎香走在街上,二人說說笑笑,行經一瓊珮閣,望其中貴女子花飾,朱滹滹喜不住奔進去,虎香微微一笑,與之同往。   “客觀,需些甚麼?”店主人道。   朱滹滹張望著密密匝匝的艷飾金粉,無意間相中一支冰雪掛金珠釵子,他輕拿起細觀。   “呦!客觀,真有眼力。”店主人道:“此釵自異國進口,內裹金銀,手感沉重光滑,若佩令室,最為合適。”   “嗯!如此光潔亮麗,閃閃動人,正乃女兒家應佩之物。”朱滹滹轉過身問,“虎香,喜歡不?”   “但尊滹滹哥眼光,虎香我喜之緊矣!”   “好!莫動!來我為你戴上。”朱滹滹小心翼翼地將金釵斜插在她蜜也似的頭發中,定睛去看,她的笑容似初放的牡丹,秀姿天成,活色生香。   “哦!天也!簡直桃羞杏讓、嬌艷驚人。”朱滹滹爽朗笑著,那白皙俊秀的臉上,像灑滿柔和的陽曦,深深溫暖著她的心房。   朱滹滹回過身問:“主人家,釵子我要了,需幾錢?”   “需十二兩。”   “甚麼?這麼貴?”虎香大吃一驚。   “此乃異域贄寶,定是卬貴也!”店主人道,“見姑娘喜愛,公子真心想買,我繞去二兩,給十兩即可!”   “貴得很,我不要。”虎香把金釵從頭上取下。   “我對虎香之情與日懼增,千金難買,區止十兩,不足為貴!”朱滹滹思罷,但見其掏紋銀十兩,遞與店主人,道,“這釵子我要了。”   “好嘞!”   “乾嘛這麼破費?哼!”虎香溫柔拍打朱滹滹的胸膛,嬌滴滴道。   “為了你,我認為值得!”朱滹滹道。   二人笑著走出瓊珮閣,街行不滿一裡,眼下一座雜院,聞得一婦痛哭悲啼,“我之夫也!無故離去,棄我成嫠,怎度餘生?”二人怕沾不吉,方將避去,卻聞旁肆中幾個茶客坐論聲起,“這周大朋不滿三十,昨日還行街賣甜食,因何無故離世?”“是也!昨夜犬吠半宿,我聞其三鼓夜巡,卻不見歸,今晨在街角發現屍身。”“那指定遭人殺害了。”“不可能,屍體上並無打殺痕跡,是遭毒而亡。”“亦非,經醫判定,體內未留寒毒,亦當壽終正寢。”“可惜那娘子,年紀輕輕守了寡。”   暮色蒙蒙雨,月黑風高夜。   “嗷嗚——”   蛇藥嶺上,一陣狼嗥。林色黑濁,鬼風即即。蒼蒼澗頭,如見陰獄:髑髗堆山,殘骨集林。人皮滿地,爛做碎醢。人發翽絲,翻成氍毹。斷肢懸樹,焦乾腐枯。血漬渾土,穢臭熏天。好處腥汙之景,真個屍山血海。魆黑地下祔穴,乃一巫一覡之巢窠。端見此處:怪氣飄飄,暗燭淡淡。四麵壁坑凸不平,紫黑混染,沾遍血跡斑斑。兩層蓬上下不整,淒寒交厲,結滿蟲網盤盤。道不盡山獸遇烈油烹煮,數不清活人遭剝皮取肉。   “吭吭……”覡浸泡在濃紅的血池,欬嗽不斷。   “老頭子,做甚如此疾唉?”巫拄著法杖,打石座走下來。   “久居地下幻煉,多日裡不曾受用美味,腹中空無油水,故發惡疾。”覡道,“縱迎出關日,亦無所獲,此一帶生靈,皆被我等食盡,何往尋珍鮮來?”   “昨夜三鼓天,我尋孫遐街,遇一人白白凈凈,故將其嚇死,欲食際卻聞一陣犬吠入耳,恐得我舍去眼下雋味,一路癲逃。”巫道。   “烏鳳族人,家家養狗,我縱有百年巫術,亦難侵入府宅。長此下去,但恐前功盡棄。”覡道,“我如何皆好,隻惜我之子,將永沉淪此阿鼻地獄中,無昏鏡重圓之機。”   “次月則逢鬼陽,我等可於鬼月夜出關,相信大有所得!”巫道。   “是月怎的煎熬?欲知我三人長眠於地下,度日如年,我不想歷此無味之日。”覡道。   “我觀今夜月黑風高,欲出關碰碰運氣。”巫道。   “謹慎從事,避開閽犬則好!”覡道。   巫近前來,更下烏黑長袍,浸入血池。   是夜一鼓起,孫遐街陰風陣陣,黑氣重重,不見行人經,卻聞犬吠隱。   孫家閨屋,虎香卸去妝容,欲熄燈火,忽聞得“吱嘎”一聲,但見朱滹滹推門而入。   “滹滹哥,夜拉黑幕,不在憩睡,怎來我閨房中?”虎香問。   “虎香,我給你梳梳頭,不知可否?”朱滹滹道,“若嫌棄,那便算了。”   “你最近怎麼這麼奇怪?”虎香笑道。   閨中弱燭滴紅淚,虎香對坐在昏暗的銅鏡前,鬒發長披,如風飄逸。朱滹滹一手抓起她那烏油油的秀發,另一手拿起篦子,輕輕給她梳理。虎香心裡樂開了花,思:“他,就是我夢中的王子。”   “一梳頭,無病亦無憂。二梳頭,富貴不必愁。三梳頭,健康又長壽……”朱滹滹麵色惆惘,心若劍刺,默默落下淚水。   虎香觀鏡中,他淚眼朦朧,十分哀傷,便問:“滹滹哥,君何故哭泣?”   朱滹滹揮袖拭去淚珠,“無妨?我甚歡悅。”   “你心中有事!”虎香站起轉過身,望著朱滹滹淚光迷離的雙眸,言,“滹滹哥有話請講,虎香我洗耳恭聽。”   “其實我……”   “莫吞吐,如有悲傷之事兒,請向我傾訴,或許我不會陪君歡歌笑語,但會同君茹泣吞悲。”虎香道。   “虎香,你可知?遇君,朱滹滹三生有幸。”   “滹滹哥究竟言些甚麼?”   “我喜歡你。”朱滹滹終於將心聲吐露。   “額……”   “初見君時,我卻動了心。”朱滹滹道,“若不與君表露,怕心中有愧!欲將君鎖入心房,永不敢忘。”   “愛君若夢,攜手相隨天長地久。”虎香道。   “芳知我心,但願情似綠水常流。”朱滹滹笑道。   “滹滹哥,我愛你。”虎香甜蜜地擁在他懷中。   “我思,若有一日,我舍君千裡之外,君會如何想我?”朱滹滹深切的問。   “那麼我會追你至天涯海角。”虎香道,“不過呢!我相信沒有這一日。”   “為甚麼?”   “我們,就像兩個孤兒,既然上天有意讓我們相遇,我們為何要分開?”   “虎香,恐怕此日將至,朱滹滹有愧於君!”朱滹滹思畢,深深一吻留在她額頭上,而後,輕輕抱起她走過去,放在蠶絲軟榻。閨房中,燈悄悄地熄了。   寒煙滾滾,慘霧冥冥。大門外,一股鬼陣頭風,那百年老巫化身隱出,觀此處無犬司閽,則大喜之即,“好也!一個亦莫走脫!”端見她揮起法杖,欲破門之際,卻有閨屋中枕席之歡迎於耳畔。   “女子毫不掩羞!”老巫大怒,“待我進去,觀其怎生模樣兒。”   老巫高擎法杖,一揮而下,卻不見半點風吹草動,“怪事一樁,豈是我巫法失效不成?”   夜落五鼓。朱滹滹打噩夢中醒來,看著甜睡多時的虎香,默默落淚,復次深吻其額,輕輕與之裹好被子,“虎香,今日一別,不知何年再見?天色轉涼,要照顧好自己……”   諸臾,大風吹開門,驚擾了她的夢。虎香睜開雙目,方知自己獨處空閨中,已不見滹滹哥身影。她乏力起身,點亮燈燭,竟在朱滹滹的寢枕下,發現書子一份。虎香拆書觀之,見上頭落著他的筆跡:   虎香,緣已盡,愛已空,望珍重,莫感傷。我自鳳砉來,因竍族慘遭大鼐橫戮,朱滹滹懷有九世深仇,及弟朱琮僥幸逃出戰火,骨肉流離,欲至天崗向蕭聖主揭露鼐哈克罪行,誰料中途弟兄走散,朱滹滹蒙受仙人指使,迎著香風之向而去,路經躍馬,搭救君命,不日照顧,頓生愛慕。朱滹滹活得似夢一般,沒有自由之權,為尋晜弟,為報國仇家恨,不敢因兒女情長,長居在此。虎香,當君見此書,方知我已去。此生最好的事便是遇見你,與君一時歡,相見亦何年?若有來生,朱滹滹甘為騾馬,定當償還。君須愛惜自己,好好活著。朱滹滹留。   是時,狂風大作,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虎香哪裡顧得妝容,她頂著狂風暴雨,焦急奔至孫遐街,跑丟雲鞋,赤腳踏在涔涔雨水中。淅瀝的雨珠流成線兒一般,滲透她單薄的褻衣。她跑著跑著,哪裡尋得他遠去的足跡?   “滹滹哥……”她一撲棱摔倒,傷心欲絕坐在地上,大呼,“滹滹哥,不要拋棄我……”   朱滹滹臨走不遠,駕著馬兒疾馳在風雨中,聞得虎香悲痛的呼喚,其淚若洪流,卻不敢回頭,哽思:“虎香,今生難見,但望來世與君輾轉相戀,更續前緣。虎香,我愛你——”   “滹滹哥!”虎香慢慢站起身。   “哈哈哈……”隨那驚悚笑音,一支法杖似蛟龍掀水,狠狠揮在她脊背,痛得泣天呼地,“噗通”一下載倒,口吐鮮血。   “滹滹哥……”她嚙定血齒,艱難地向前爬去。   此刻,一道霹靂有若天崩地坼,又見電光石火,現出一個百年老巫,身形枯瘦弱染,渾身隻一件烏黑長袍遮掩,手持一根鬼頭法杖。觀其貌:滋垢蓋頂,癩瘡點點,隻留霜發幾根,散亂下垂。額頭皴皺深,滿麵泛黃流。雙目窩癟,珠露兇光。枯口無色,生老黃牙幾顆。頤若下削,尖垂至頸,真個醜惡不言。   虎香見狀,直唬得汗洽股栗,膽裂魂飛,“你是誰?欲做甚?”   老巫不曾回答,卻見她千嬌百媚,秀色憐人,當即興興頭頭:“好嬌秀,似這般天香國色,食之可惜,若不嫁我愛子為妻?”   “我不……我不嫁他!”虎香蜷坐地上,懼讋萬分之下,淚乞:“求求你放過我。”   “甚麼?”老巫此聞,齌怒高漲,狠狠捽住她的手,硬拽起來,怒道,“今爾仙體已破,已不為潔身處子,若教吾子見喜,當爾三世之福。”   “不,我不……”虎香不肯此去,抵死拃掙,“放開我,放開我。”   “若不識抬舉,我便打死你。”   “救命啊!救命……”   “莫要叫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無人救你,隨我去也!”   虎香膚粟股栗,痛徹骨髓,踣地呼天,“滹滹哥救我,滹滹哥……”   雷聲大作,疾電若焰。朱滹滹遠聞得虎香呼救,即刻駐馬,張皇失措,“虎香她定有危險,不行,我須去救她!”遂撥頭轉馬,掣出天絕趕去。   “滹滹哥,救我也!”   天色灰暗,大雨瓢潑。但見一道白光之下,華彩萬丈,一把鋒利的天絕劍,瞬間影過,將那老巫刺翻塵埃。   朱滹滹跨下馬兒,安撫受驚的虎香。   “滹滹哥……”虎香哭得撕心裂肺,擁入朱滹滹懷中,“滹滹哥,君怎可舍我而去,我錯在何處?”   “不,君無錯,錯在我!”朱滹滹淚乾腸斷,五內俱崩,“君觀我書,便知我此行的目的。”   “君不辭而別,留下我怎奈何?”虎香含淚,“不管君往何處?願與君同行。滹滹哥,請把我帶走吧!”   “遇君,我無時無刻,好似做夢。現在,夢已醒,我該去做該做之事兒!不敢沉睡琉璃世界,思兒女情長之事。”   “此非夢境!要相信一切,皆屬事實。”虎香道,“請莫棄我千裡外,往後餘生,我伴君哭,伴君笑,縱君身赴刀山火海,願陪君生,陪君死。唯君擁抱,才是我最溫暖的港灣。”   “虎香,我有愧於君!往後,再不棄君而去。唯君快樂,方是我最甜蜜的擁有。”朱滹滹牽起她溫和的手兒,“走,回家吧!”   此時,雲開雨收,風平霧散。隻見東方發白,晨光霞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