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煒在夜色中推開那吱呀作響的房門時,阿德正矗立在庭院邊,饒有興致的欣賞著一叢綻放血紅色花蕾的美人蕉。王煒進了屋子,拽開那一盞白熾燈,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戶上鏤空的格子映在了美人蕉上麵,頓時,那花朵的顏色便愈發的深,簡直紅得發黑。 阿德進了屋子,王煒家的客廳裡僅擺著兩張躺椅,一張由竹篾做成,另一張是塑料椅,還有一條長凳擺在了屋子中間充當餐桌,而一臺黑白電視則被放在了角落裡用兩塊磚墊著的木板上。 王煒將熱水壺從廚房所在的木屋裡拿了出來,放在長凳上,再將插著電視機插頭的插線板取下,移到長凳邊,為熱水壺通上電,然後兩人都悠然自得的躺在了椅子上。於是在這短暫的十幾分鐘裡,各種話題就在他們二人之間的空氣中跑開了。 “我想向你請教一個事。”王煒望著屋頂的白熾燈突然平平地說道。 “啥子?” “就是給女孩送禮物送什麼好?”王煒的神態依舊紋絲不動。 “是過生還是什麼?“阿德卻有了興致,從躺椅上伸直了脖子。 這時,熱水壺開始嗶嗶剝剝的響起來了,王煒又將視線轉移到了那上麵握柄處亮著的指示燈上。他隨即瞥了一眼阿德的臉,從阿德那雙眼睛裡他看出了阿德的困惑。 “嗐,就是一個班的同學。”王煒雖然回答得很隨意,但此刻從他的眼神裡能明顯窺見她是哪的人——那女孩是他的心上人。 阿德馬上心領神會。在思忖了幾秒鐘後,他抬起胳膊撓著頭說:“送書吧。送一本浪漫的書。” “什麼書浪漫?”王煒馬上問道。 “泰戈爾的飛鳥集。”在阿德說出這句話後,熱水壺的動靜也在砰的一聲後戛然而止。 王煒隨即起身,將燒好的開水從水壺裡倒出在早已裝好方便麵的兩個大瓷碗裡。他喜歡摻多一點水泡麵,而阿德僅僅水沒過泡麵就行了。泡好麵,王煒又將插線板送回去,插上電視。兩個人就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中,泡麵就著手撕雞吃起晚飯來。而電視上正播著阿德最愛看的一個節目:壹周立波秀。那時候的周立波正值春風得意之時,各個綜藝節目基本都能看見他的身影,隻是他不會想到,未來的他再出現在公眾的視野裡竟隻能靠一些邊角料以及和一些名人的互撕。唉~ 當他倆用竟晚餐,時間已是深夜了。他們睡在一張床上,聊著自己中意的班上的女孩。這次阿德先開口: “你去過單河沒?” “沒有,聽說過,是不是挨著方山那裡?” “嗯。” “那可遠哩!” “我知道。其實也不遠,就我們校門口的農村公交就要走那裡。”這個話音才剛落,阿德馬上又接著說:“我婆婆就是那裡的人,今天我才知道我們班上一個女生也是那的人,她姓張,叫張芰荷。” “我認識,好像我們乙班也有一個人喜歡她。是不是帶著個眼鏡,長得很乖,有點微胖。” 阿德似乎不太認同這句話,他是不認同“微胖”。 “不胖吧——” 接著,阿德說了些在學校給這位女孩寫情書的事,結局很悲慘,因為情書還未送到那個女孩手裡,被班主任先看見了。接著班主任就在班上說:“我們班上有個情種啊,考試長期倒數,懂的東西還不少。”他還念起了其中的一句:“地球和月亮被潮汐鎖定的愛情。”引得班上一陣喝彩,隻是這喝彩裡多摻雜著譏諷。不過這還不是最悲慘的。在阿德向班裡唯一交好的一個女生——碰巧那女生還是她室友——要來了那女孩的qq號後,他們每晚都互通有無,但就在這一周,阿德卻得知那女孩原來一直以來把他當作了班上的另一個人,那個人便是班上的第一名。他叫旁隺,是阿德的初中同學,他倆中考完後分數都沒有上市裡的重點,於是就都留在了母校。隻是和阿德不同的是,旁隺智商極高,尤其是在數理這些邏輯能力強的學科上。以至於旁隺根本沒有花很多時間在學習上,然而每次都能在甲班拿個第一名。再加上瘦削的身材和俊俏的臉龐,旁隺在甲班確實是有一眾迷妹的。 想到這,阿德沉默了,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去麵對張芰荷。不過好在,睡眠的大仙及時蒞臨,阿德便在昏昏沉沉中睡過去了。 第二天,阿德徑直來到學校門口,由於一個月積攢下來的零用錢昨天已經花個精光,他並沒有像以往一樣還去小賣部裡賣點零食,也沒有去水果攤上為隻剩下兩顆門牙的婆婆稱上兩斤香蕉,他從那些等待主顧的摩的裡認出一位叔字輩的熟人,拿著從王煒那裡借來的七元錢當路費直接回家了。 星期天下午,阿德圪蹴在自家老屋旁的排水溝邊上,旁邊放著一盆子溫水,正拿著一個牙杯往頭上澆水。阿德的老家,是沒有什麼淋浴設施的,事實上,大部分農村家庭連個衛生間都沒有。當阿德洗過頭,又用電吹風吹乾頭發,時間已經快到五點了。由於甲班每天六點半就開始上晚自習,眼看再耽擱就來不及,阿德一邊慌亂的整理自己要帶去學校的衣服,一邊又讓爺爺給村上跑摩的的熟人打電話。 不過還好,摩的並沒有讓阿德久等。當他六點鐘到校時,覺得時間還來得及,於是又去到乙班,想要將王煒的七元錢還給他。 王煒的班級在阿德所在的班的上麵一層,在大樓的最左邊。阿德來到王煒的班級過道裡,他站在窗邊向教室裡張望,並沒有發現王煒。他又轉身覷了一眼操場上的籃球場和乒乓球場,也並沒有覓得其身影。就在阿德準備轉身走時,卻在一旁的樓梯看到王煒和一個女生相跟著走了上來。 那女生個頭比王煒矮一頭,長者一副瓜子臉,大眼睛,紮著一束很挺拔的馬尾,雖然前額的頭發向後紮著露出了額頭,但由於額頭並不突出,也因而不會給人以突兀感,反倒有一種很是清新活潑的感覺。 阿德並沒有直接當麵給那七元錢,而是把王煒叫到了一邊。 “這就是你說那個女孩哇?可以哦!”阿德邊說邊把那七元錢拿出來。“給。” “哎呀,就七塊錢,至於不!”王煒急忙做出拒絕的手勢。 “七塊錢也是錢啊!”阿德隨即又一把捽著王煒的口袋,準備將七塊往裡麵強塞。王煒又一邊躲著,一隻手想推開阿德,另一隻手又趕緊捂住口袋。 兩個人就這樣在走廊裡你追我趕了好一陣,直到阿德意識到快要上晚自習了。於是帶著一點生氣說:“是不是朋友?你不拿真以後不做朋友了!”王煒這才勉強收下了。 當阿德交了作業後,便坐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開始發呆了。他眼睛盯著窗戶外麵的一棵大香樟樹,蒙天蔽芾的葉子為這間教室擋住了夏日裡的大片的灼熱的日光。阿德喜歡看這棵樹,因為不時會在這棵樹的枝葉中間尋到一兩隻麻雀又或是不知名的其他的白的黑的各種顏色的鳥。 “同學們都把手上的事停下來,我說一個事。”熟悉的洪亮的鋼鐵般的聲音急忙打斷了阿德尋覓的目光,將視線從樹葉之間收了回來。 班主任此時手裡正拿著一張a4紙,想來那是市裡或是教育局發的一個通告。 “就在昨天,我們挨著的xx中學,高三的三個學生,還有一個女生,都秋天了,還去xx水庫洗鴛鴦浴。”當他說完這些話,雖然班上依舊是鴉雀無聲,但阿德從同桌的臉上也明顯可以推斷出許多人和他一樣,心裡正憋著笑。 班主任扶了扶眼鏡,繼續說:“結果你們看到沒有,三個人都淹死了。” 他又說:“xxx省,學生上學期間翻圍墻出去通宵,結果你們看到沒有,腿摔斷了,又跑去學校索賠。xxx省,學生屋頭睡覺,煤氣泄露了,睡死了。xxx中學,學生為要錢去上網和家長發生爭執,結果你們看到沒有,半夜把家長用刀捅死了······” 大概是講得有些口乾了,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同學們,說這麼多,兩個字,安全。你們父母把你們養這麼大,都不容易。也為了你們能有一個更好的安全意識,學校決定,明天上午十點在操場召開一場安全知識講座,全部都去參加。” 阿德有些意外,因為這是他進入這個班級以來,這個學期參加的唯一一個活動。想來安全問題,一直是學校十分注重的。 第二天,九點半時,樓梯處就傳來了哐哐當當的聲響。是學生們的凳子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阿德所在的班還在上著數學直播課。這時,班主任站在門外,他朝數學老師打了個手勢。身材十分碩大的數學老師於是說:“行了,你們都去吧,我把這課錄下來,晚自習再看。” 當阿德他們來到操場時,已經密密麻麻的坐滿了人。他們被安排在了最後一排的最右邊的一塊區域。想來也是為了結束時好離開。 “同學們安靜!”政治主任雷霆般的聲音絕息了人群中嘰嘰喳喳的嘈雜聲。“這是我們消防的肖主任,今天我們特意請了他們來,為大家好好普及一下消防知識。大家歡迎。” 一個身材略微發福的穿著黃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在一陣歡快的掌聲中站起來向大家示意。 “同學們,大家好,我是市消防總隊的肖主任,在我旁邊的這位是奮戰在一線的李立濤同誌。”隨即,一名身材中等,臉上帶著傷疤的男子從旁邊座位上騰起。又是一陣歡快的掌聲。“今天,我們就讓在一線的老同誌為大家講一講安全。”肖主任隨後坐了下去。 “同學們,作為一個長期奮戰在一線的老同誌,經歷的事太多太多,見過的死人也多。被電電死的,溺水溺死的,被火燒死的······總之,造成這些後果的最大一個因素就是啥子,人為!好多人不懂安全用電,私拉電線,你們可能認為簡單,曉得一個零線火線接地線,但具體怎麼操作,怎麼規範用電?這裡麵學問多,要專業的人來做,你們當中有一些人,可能以後就要接觸到——電工······還有有些同學愛去網吧,你看那網吧,一旦發生火宅,跑都跑不掉······” 其中有一些作為老師都愛老生常談的事。阿德聽了一會兒後,有些心不在焉。他卻發現王煒正坐在他們班的隔壁。阿德沒有敢打招呼,因為班主任正在他旁邊站著。不過當阿德的餘光再掃了一眼王煒的方向後,他的目光再也不用投鼠忌器般的關注班主任此時的方位了。 隻因在這不經意的一瞥中,他注意到了王煒身邊坐著的一名女生。那女生正欹傾著頭,一隻手扶著麵頰,另一隻手放在膝蓋上。她畜著的長發散披在肩上。一雙大眼睛在那張圓臉上饒有生氣的閃著。而略微向上的嘴角則有幾分姽嫿的神態。 也許是在那名女生的影響下,他也學著那樣的姿態欹傾著頭,隻是餘光卻一直注視著她盤在腰間的長發。阿德的心中此時已經做好了一首詩: “雨吻過的香唇 風吹過的耳根 齊腰的發髻團成了一抹雲 卷舒之間 暖了我心”。 這無疑是抄的。隻是不知是哪兒抄的,可能阿德都不知道。 當這個安全知識講座再一次響起熱烈的掌聲時,時間已經快到十一點半了。放學的時間。 阿德他們班率先離場,將凳子放回座位,就都跑到食堂打飯去了。 阿德坐在食堂的餐桌旁,腦袋裡還在回憶剛剛那名姽嫿一樣的同學。他頓時覺得飯菜咀嚼起來猶如石蠟,枯燥無味。這時,恰巧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抬頭一看,竟剛好是王煒。 王煒端著手裡盛滿飯菜的飯盒坐在了阿德旁邊。 “你在想什麼呢?吃飯都心不在焉。” “沒什麼。”阿德趕緊說,然後又說:“今天安全講座我看到你們的,就坐在我們班旁邊。” “我知道,不過我是在旁邊同桌的提醒下才看到你的。還想結束時叫你一起吃飯,沒想到跑這麼快。”王煒一邊扒拉飯菜一邊說道。 阿德心裡一驚。裝作漫不經心的問:“你同桌?就是今天坐你旁邊那位哦。她認識我?” 王煒頭都沒抬:“她幾次看到我們在一路,自然就記住你了。” 阿德不知怎的,心裡竟衍出一絲絲驚喜。 見阿德沒有說話,王煒又說:“你也看到她啦?她是我們班語文課代表,叫李雯,哇,我給你說,她寫鋼筆字寫得很好。” “哦。”阿德怕繼續聊下去便再也藏不住心裡得“貓膩”,於是隻得淡淡回應一聲,便繼續低頭嚼“蠟”了。 從那天過後,阿德便慢慢開始忘記那位出水芙蓉張芰荷,他的腦海裡多了一些那名從未打過照臉的李雯的身影。隻是他們班在樓層的中間,過道的另一側是教師和校長的辦公室。因此想從樓道裡望向操場是望不到的。阿德也不好意思站到別的班級過道裡,最主要也是怕班主任看見了又是一頓批評。畢竟這個班的人沒有閑時間在過道上俯視風景。 但多年以後,阿德也要在心底深處感謝蒼天的一次饋贈。 那天早晨,阿德在睡眼蒙矓中醒來時,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床鋪都整齊的空著。他記得六點鐘的時候,旁隺喊他一起吃早飯,他模糊中回了一句什麼,旁隺就走了,然後他自己就又睡了過去。想到這裡,阿德有些慌了,他在驚恐中迅速拿起被擠在床沿縫隙中的電子手表看了看,在看之前他心裡還在祈求著希望這個盹不要超過半個小時,然而看到時間的那一刻,阿德心都已經涼了——離七點都隻有十分鐘了。 阿德連忙穿好衣服,鞋子,也顧不上洗漱了,徑直下了宿舍樓。在走到教學樓樓下時,阿德突然感到餓了。於是在心裡經過一係列的鬥爭、再三權衡後,阿德選擇去食堂裡吃飯。反正都已經遲到了,阿德心裡想著。 雖然已經七點,但食堂裡依舊很多人。因為大多數班級是七點半才上早自習。看到這樣的景象,阿德不免在心中再次罵了娘。 當阿德吃過早飯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卻沒有慌了。也許是食物給予他莫大的勇氣。他踱著步子,慢慢朝教室裡走。在走到快要上樓的樓梯處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卻躍入眼簾。 李雯此時正拎著一個塑料水杯,從校門口方向所在的過道上款款而來。她另一隻手還攜夾著一本書,上麵扣著一隻藍色的鋼筆。 看見李雯,阿德將快要放上樓梯的腳撤了回來。他又一次用食物給予他的勇氣,選擇不向樓上走,而是朝李雯來的方向走去。 他們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而阿德的視線卻一直死死盯著走廊上的地麵。 “你們不是早就上課了嗎?”一個甜美的聲音在阿德的耳邊響了起來。 他在一陣錯愕中抬起頭,帶著不相信的表情緩緩回答道:“哦,我起來晚了。” 姽嫿的嘴角揚起了笑意,阿德這時候才看清她有多美。 李雯將塑料水杯和書用一隻手攜夾著,另一隻手則捂住嘴巴吃吃笑著。 “哈哈,看來那個班還真不適合你呆啊。” “也許,可能過一陣子我就來你們班了。”阿德解誚說。 “哈哈,歡迎歡迎。”李雯又繼續說,“欸,你這是要去哪?還沒睡夠想回去再睡會兒噢?” 阿德指了指一樓的廁所。李雯愣了幾秒,又忙說:“嗯,你去,你去。” 盡管,那天站在他們教室走廊上的阿德在同學的眼中盡顯狼狽,班主任大聲訓斥他的聲音不絕於耳,很多個無可奈何的嘆息聲從他身邊飄過······ 但阿德心中的蜜,猶如桂花一樣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