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樓生於樓蘭,已活了一千七百年。 他出生時恰逢黃帝那惡毒的詛咒應驗,漫天黃沙將整個樓蘭古城徹底的掩埋。 他是樓蘭唯一的幸存者,擁有不老之身,所以至今,仍舊是青年的模樣。 但他隻是不老,卻會死,會因重病死,會因意外死,會被歹人殺死,會被妖魔咬死。 不過每死之後,都會重生於數年之前。一切得重來,他的人生便反反復復,進進退退。 他歷盡艱辛,終於活到現代。 他愛上了一個姑娘,名叫綺妙。綺妙穿紅裙,梳長發,淺笑嫣然,他們很快墜入愛河。 可就在他們洞房的前一天,葉樓被一列疾馳的火車反復碾壓,反復死去,一下回到了民國十七年。 和每次復活一樣,葉樓生不帶來,包括衣服。他赤條條的出現在一個山洞裡,山洞裡陰暗潮濕,墻壁上生滿了苔蘚,光滑黏膩。腐敗糜爛的味道,混雜著一股惡臭的血腥味兒充斥著他的鼻孔。 狹窄的陽光從洞口照射進來,落在他身邊一卷破舊的草席上。草席用黃色的麻繩捆著,貼了一張黃紙符咒。末端露出一雙紅色的繡花鞋,顯然,這是一具女屍。 旁邊擺放了兩個已經腐爛了一半的桃子,還有半瓶白酒。 葉樓饑腸轆轆,四肢癱軟。無論是作為普通人的行動能力,還是作為一個一千七百歲的樓蘭法師的超人本領,都需要食物的支撐。 他用力的咽著口水,咬緊牙關,掙紮著爬了過去,抓起爛桃子,不顧上麵還爬著白色的蛆蟲,大口的啃咬,兩個桃子很快便被他吃了下去。 他又摸起那瓶白酒,仰頭喝下,辛辣的感覺順著食管一下沖到胃裡,一團火焰漸漸的在胸口升起,他呼出一口濁氣,慢慢的閉上眼睛,身體後仰,靠在石壁上閉目養神。 他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天黑,那兩個爛桃子提供的營養被身體吸收,胃已排空,他再次感覺饑腸轆轆。 不過好在四肢已經有了力氣,完全可以支撐他離開這個山洞,走到有人的地方去,討一口飯吃,討一個生活。 在死生之間,他穿過了悠長的時間隧道,所以他知道現在是民國十七年,距離他與綺妙恩愛的年代,隻有短短的六十載。 他有不老之身,隻要平安的熬過這六十年不死,便可以仍舊以這幅少年的模樣,見到他的綺妙,與她重入愛河。 葉樓站起身,畢恭畢敬的朝著女屍鞠了一躬,自言自語的說道: “這位大姐,我吃了你的兩個爛桃子,喝了你的一瓶白酒,實屬無奈。等我安定下來,一定來到這兒多給你燒紙錢。” 言罷,他轉身要走,剛邁了一步,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葉樓轉回身,借著洞口照射進來的暗淡夜色,看到那雙繡花鞋微微的動了動。 這女人沒死? 他蹲下身子,揭開席子上的黃紙符,解開麻繩,把那卷席子打開,裡麵躺著一個年輕女人。 這女人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長的小巧玲瓏。身上穿著大紅的嫁衣,胸口在微微的起伏,顯然還有一口氣兒。 葉樓有不老之身,七級浮屠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可救人一命總是好的,更何況,這女人對他來說,總有兩個桃子的飽腹之恩。 他決定帶這個女人一起下山,尋一處村鎮,找一個郎中,救她一命。 他輕手輕腳的扯掉那女人的羅裙,圍在自己的腰上,遮住羞處,這才彎腰把那女人扛在了肩頭,沿著冰涼的夜風吹來的方向,爬出石洞。 放眼望去,昏暗中他發現此處是個山頂,山並不高,頂多算是個土丘。山下有一處村鎮,村子不大,恍惚的能看到幾處燈火。 腳下沒有路,到處都是荒草和荊棘,葉樓走的小心翼翼,但腿上仍有幾處被荊棘劃破,腳底板也磨出幾個血泡。 費了好半天的功夫,終於進了村子。現在應該還是前半夜,但家家都關門閉戶,整個村子異常安靜。 葉樓走到一戶有燈火的人家門口,伸手敲門,還沒等開口,屋子裡的燈慌忙熄滅,院子裡的狗子汪汪的叫喊了兩聲,周圍的幾家窗子映出的燈火也隨之熄滅。 莫名的恐懼混雜在夜晚的迷霧中迅速的蔓延開來,僅存的幾處燈火迅速的熄滅,整個村子立刻墜入一片黑暗之中。 葉樓正無奈,背上的女人醒了,伸手指著村子的西麵,吃力的說: “我家……村西……最後……” 葉樓背著女人,沿著村中的大路繼續向前走,走到村西的最後一家,終於看到了僅存的一點點燈光。 院子不大,院門半開,裡麵有三間破舊的土房,窗子上貼著褪色的喜字,搖曳的燭光照射出來,在院子的地麵上映出斑駁的影子。 走進院子,推開屋門,看到屋子裡空蕩蕩的,並沒有其他人的影子。火炕上鋪著大紅的被褥,上麵繡著龍鳳呈祥。 對麵靠墻的櫃子上麵,掛著玻璃的相框,相框裡有一張黑白的照片,照片裡的男人禿頭,眼睛小的隻剩一條縫,臉上褶皺叢生。兩片嘴唇很厚,乍看上去像是池塘裡的鯰魚。光看這張臉,應該有五十上下。 葉樓把她輕輕的放在炕上,扯過被子仔細地蓋上,轉身去了外屋的廚房。 廚房裡清冷寡灶,碗櫃裡沒有現成的飯菜,他找到了一些玉米麵,用水調勻,在鍋灶底生了火,默默的熬了一碗玉米糊。 在饑餓的人的眼中,一切食物皆是美味,捧著這碗玉米糊,葉樓咽了半天的口水,還是端到了那女子的麵前。 找了一隻斷了半個柄的湯勺,一點點的舀起,慢慢的吹涼,像是哺育月科裡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的喂進她的口中。 女子吃了半碗,漸漸的有些力氣了,哆嗦著爬起身,就要給葉樓磕頭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她告訴葉樓她叫左青蓮,這裡是四九村,之所以叫這樣奇怪的名字,是因為村子裡隻有四十九人。 據說百十年來,有人生就必然有人死,始終保持這個數字。 若是多了,住在東麵四九山上的四九大仙就會在三更半夜來到村子,隨機抓個人吃。 昨天陳村長的兒媳生了個小子,村裡多了一口人,他們便帶人將她綁上了山,送到四九大仙用餐的四九洞裡,主動獻祭給四九大仙,免得他下山降罪。 “那……為啥是你?” 葉樓吃完剩下的一半玉米糊,捧著碗伸出舌頭,一口口仔細的舔光,抬起手臂,抹了一下嘴巴,這才想起自己沒穿衣服,遮住羞處的還是從左青蓮身上扯下的一片裙擺。 左青蓮咬咬牙,眼神中生出恨意,說: “因為我男人死了,他們說我是克死親夫的掃把星,沒人給我撐腰,當然要選我。他們還假惺惺的給我穿上嫁衣,說是萬一四九大神看上我,我就做了神仙奶奶,說這是為我好,呸!他們咋不送他們的老娘去做神仙奶奶……” 左青蓮啐了一口,注意到葉樓半裸的樣子,臉色一紅,起身爬下火炕,在墻角的櫃子裡拿出一套衣服遞給葉樓,說: “恩人,這是我男人的衣服,不嫌棄的話你先穿著。” 葉樓來也空空,哪有嫌棄的道理,合不合身,都比披著女人的蘿裙半裸著好看的多。 接過衣服,剛剛穿上,就聽到外麵傳來嘈雜的人聲。 一群村民闖進了院子,十數隻火把突突的亂跳,嗆人的鬆油味彌漫。 “出來,掃把星,快出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是想坑了咱四九村麼……” “還有那個野男人,我趴在窗口看見了,還有個光溜溜的野男人,呸,真不要臉,出來!” “作孽啊,劉福生死了還沒到三年,就搞了野男人,居然還帶回村裡來……” 人們大聲嚷嚷,院子裡一片嘈雜。 葉樓有些慌了,他剛剛復活,還沒吃過一頓飽飯,法力還沒完全的恢復,知道自己對付不了這麼多人。 正不知所措,左青蓮冷哼一聲,抓起炕邊的一把剪刀,大步就沖了出去。 隔著窗子,借著窗外火把的光芒,葉樓看到眾人紛紛後退,宛如看到了一個要命的瘟神。 “左青蓮,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把你的野男人交出來,你們倆乖乖的滾出村子,上四九山向四九大仙請罪,不要連累村裡的老小……” 有人膽大,沖著這個嬌小的女人大聲的吆喝。有帶頭的,自然就有跟風的,於是院子裡再次沸騰起來。 “滾出來,不要臉的野男人也給我滾出來……” “他不是野男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跟你們上四九山,你放我的恩人走!” 左青蓮聲嘶力竭的喊著,但眾人的聲音太大,很快便將她的聲音淹沒。 葉樓無法再沉默了,雖然是萍水相逢,但是總有吃了人家兩個桃子的恩情,一個大男人,總不能讓女人頂在前麵。 葉樓心中暗恨,看來今天是兇多吉少了。剛剛復活就要再遭劫難,若是今天死了,他的生命還會倒退到數年之前的時代,要與自己的綺妙重逢,恐怕要再多熬數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