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樓硬著頭皮走出了屋子,站在女人的前麵,將他和眾人隔開。 人們見葉樓身材苗條,皮膚白嫩,留著貼著頭皮的短發,火把的光照中五官清秀,生就一副小白臉的模樣。便未將他放在眼裡,幾個身強力壯的家夥,舔胸疊肚的走到前麵,指著葉樓說: “哪來的登徒子,敢給四九大仙戴綠帽子,乖乖的束手就擒,壓著你去四九山,給四九大仙賠罪!” 說著伸手就去抓葉樓的肩膀。 左青蓮一拽葉樓的袖子,將他扯了個踉蹌,她一閃身繞到葉樓的身前,舉起剪刀抵住自己的脖子,瞪著通紅的眼睛,對著那人喊道: “放開他,讓他走,否則的話我就死在這兒。你們逼死了四九奶奶,當心四九大仙下山報仇,殺了你們全村!” 這一句話將眾人鎮住,人們麵麵相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別聽她胡說八道?她就是個寡婦,四九大仙怎麼會看得上她?” “對,對,別讓她給唬住,把這對狗男女抓起來!” 幾個人跟著大聲的咋呼,卻猶豫著不敢上前。 “來呀,你們敢上來試試!” 左青蓮咬牙切齒,鋒利的剪刀尖已經劃破了皮膚,鮮紅的血緩緩的流出來,染紅了她那雪白的脖頸。 葉樓不能再看著不管了,他緩步來到女人的前麵,對著眾人說: “諸位,我不是什麼野男人,我是上天派來拯救你們的神仙,你們受盡了四九老妖的苦,今晚我就要捉了他,還你們安寧。” 此話一出,院子裡瞬間安靜下來,人們再次麵麵相覷,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 “你說你是神仙就是神仙?你穿的分明是劉福生的衣服?你這弱不禁風的,恐怕連隻雞都逮不住,怎麼敢說對付四九大仙?” “對呀,就是……” “你說你是大仙,那你先露兩手給我們看!” 葉樓偷偷的看了一眼左青蓮,左青蓮也正在看她,那雙玲瓏的眼睛中,透出擔憂之色。 葉樓悄悄的深呼吸了兩口,剛才那半碗玉米糊給了他一些底氣。他清楚的感覺到,腹內有一股溫熱之氣,正在來回的流轉,向心頭遊蕩。 他慢慢的抬起手,展開雙臂,仰起頭來,閉上眼睛。 忽然,沙沙聲響,院子裡刮起了一陣清風,絲絲縷縷的吹到葉樓的跟前,在他的腳下盤旋。 這陣風盤旋的越來越快,攪動著地麵上的泥土,緩緩地向上升騰。 數十隻火把的照耀下,人們清楚地看到,風卷著泥沙和地上的枯葉,越飄越高,漸漸的深入深邃的夜空。 泥沙扭動腰肢,仿佛是一條巨大的蟒蛇,呼呼的聲音越來越響,滾滾的雷聲從半空中傳來。 “哎呀,果然是神仙,果然是神仙……” 人們哪見過這樣的陣仗,早就被嚇壞了。慌忙的紛紛跪下磕頭,一聲一聲的呼喊神仙。 有個多少上了些年紀的老人,他留著花白的胡須,是四九村的村長。跪爬了幾步來到人們的前麵,雙手抱在一起,仰麵望著葉樓。 “神仙呀,收了神通吧,收了神通吧……” 即便他不說,葉樓也該收了神通了。半碗玉米糊的能量,支撐不了多久了。 他輕吟一聲,風聲散去,泥土落在地麵,院子裡恢復了平靜。 此刻的眾人都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身旁的左青蓮也驚的張大了嘴巴,攥著剪刀的手慢慢鬆開。 “我今晚就要上四九山去,收服了那妖怪。你們需給我一匹快馬,十個饅頭,一壺井水。” 葉樓的窗壁仍舊平身著,他壓著嗓子,故意發出低沉的聲音,慢條斯理的說道。 “遵命遵命,我們這就去準備,這就準備……” 眾人磕頭如搗蒜,老村長老淚縱橫。 “這個女人我也要帶著……” 葉樓指了指身旁的左青蓮。 …… 一刻鐘之後,人們前來了一頭驢子,驢背上挎著兩個包裹。鼓鼓囔囔的,想必一邊是饅頭,一邊是水。 “神仙啊,村子裡的牛馬都讓四九大仙吃了,就剩下這一頭驢子,您湊合著用吧。” 葉樓心裡明白,剛才自己用的隻是障眼法,狂風大作的時候,眾人手中的火把都沒有搖晃過,若是細心的人,很快就能看穿,所以此處不能久留。 他攙扶著左青蓮,讓她爬上驢背,自己也跨了上去,雙手環過做青蓮的腰身,抓住驢的韁繩。 催動著這頭驢子,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離開了院子,沿著村裡的大道,乘著暗淡的夜色,走出了四九村。 眾人跟在後麵,卻不敢跟的太近,見他們離開村子,擔心四九大仙這就出現,紛紛的躲回了自家的院子,關門閉戶,貓在屋子裡瑟瑟發抖。 “你真的是神仙?你真的能降妖?” 村外的夜晚空曠,四下裡一片安靜,左青蓮扭頭看著身後的葉樓,小聲的問道。 “這個說來話長……剛才的隻是障眼法,很快就會被識破,所以咱們得趕緊走。” “哦,原來你是想逃,我還以為你真的會降妖,能給我的男人報仇。” 左青蓮轉回身,自言自語的說道,聲音中多有失落。可即便如此,她也並沒有反對,畢竟她心裡清楚,若是留在村裡,必然是死路一條。 驢子沿著腳下的小路,緩慢的往前走著。兩人坐在驢背上,一聲不吭,遮住月亮的那片雲彩悄悄的飄去了別處,煞白的月光將他們兩個人的影子在路上拉的細長,糾纏在一起。 離開四九村已經很遠了,想必那些人也追不上了。緊張的情緒慢慢的鬆弛了下來,饑餓的感覺再次襲來,葉樓的肚子咕咕的叫喚了幾聲。 他彎腰解開左邊的袋子,從裡麵摸出兩個饅頭,一個遞給左青蓮,一個捏在自己的手裡。 啃了一口,饅頭鬆軟,細米麵的味道著實比剛才的玉米糊好的太多了。 “神仙也要吃飯嗎?” 左青蓮撕下一片饅頭,塞進嘴裡,輕輕的嚼著,頭也不回的柔聲問道。 “當然,神仙也長了一副肉身,一頓不吃也餓得慌呀。剛才我能使出障眼法,也多虧了那半碗玉米糊。” 葉樓摸出水壺,喝了一口,沖下噎在嗓子眼兒的乾饅頭。 回想起剛才,這男人拿著湯勺,一口一口的喂食玉米糊,左青臉的臉悄悄的紅了。 “那你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她刨根問底。 夜色悠長,前麵的路途迷茫,說說話也總算能排解寂寞和緊張。 “我從六十年後來,要到六十年後去。” 葉樓說完,兩人又沉默了一陣。左青蓮輕輕的搖頭說: “聽不懂,神仙說話都是這樣雲裡霧裡的嗎……” 葉樓笑笑不語。 千百年來,葉樓在這偌大的人間生生死死,反反復復,從未奢求有個人能懂他的孤獨,除了他的綺妙。 想起再見她的妻子綺妙,還需整整一個甲子,葉樓不由得有些黯然。 兩人在沉默之中,就這樣慢慢的往前走,天光大亮的時候,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座土城。 殘破的城墻高聳,城樓上掛著一塊黑木牌,上麵刻著三個字,塗寫這三個字的油漆已經斑駁,不過還是能認出,此處叫白馬城。 城墻上下各有穿著黑皮軍裝,手裡拿著長槍的士兵把守。 城門緊閉著,一些趕早進城的人們,挑著挑子,擔著擔子,趕著驢車,懷裡抱著孩子,牽著彎腰駝背的老人,東倒西歪的倒在城門的外麵休腳打盹兒。 離打開城門還有一段時間,葉樓和左青蓮也從驢背上跳了下來,將驢子拴在一處細小的樹乾上,讓它低頭啃草。 兩人坐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背對著背。 葉樓摸出水壺,飲了一口,遞給了左青蓮。 “墻上的照片是你的男人?” “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叫劉福生,我過門第二天,喝醉了酒跌到井裡,淹死了。” 左青蓮語氣平淡,波瀾不驚,似在講別人的故事。 見他並未有傷感的情緒,葉樓多少也放了些心。 “他比你年紀大?剛看照片的時候我還以為是你的……” 葉樓想說是父親,可覺得有些失禮,便將那兩個字咽了回去。 “以為是我爹?沒錯,他比我爹還大兩歲……可又怎樣呢?我爹娘死的早,有個哥哥對我不冷不熱,嫂子不願容我,我要是不嫁給男人,怎麼能活得下去呢?” 左青蓮沒有喝水,仔細的蓋緊水壺的蓋子,重新放進了口袋裡。 “女人總需要個男人吧……要不然怎麼活呢?” 她淡淡的重復了一遍。 葉樓再次想起他的綺妙,新婚的前一天,自己就死了。留下綺妙一個女人,孤零零的,該怎麼活呢。 想到這兒,他仰頭望天,太陽早已跳出東南的山頭,煞白的光亮並沒有驅散淩晨的寒冷。 三月初春,天氣微寒,葉樓心生惆悵。 可這又有什麼法子呢,他死亡之後,隻能回到從前,然後像這世間千萬的凡人一樣,一點點的向前熬日子,熬生活。 若是中途再死,又會再倒退。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在之前的千百年裡,他早已習慣。 不就是活著嗎,什麼樣的世代又能怎樣? 可現在不同,他有了思念的女人。 於是,剛剛重生的葉樓,便已經感覺度日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