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王半仙的屍體就那麼直挺挺的躺在葉樓旁邊的床鋪上。 他四肢伸直,身體僵硬,黃豆粒大小的眼睛使勁的瞪著,眼珠的顏色灰白。嘴巴張開,那張已經乾癟的臉上,布滿驚恐。 他身上那件黃色的道袍已經被扯爛,胸口的皮肉翻開,煞白的肋骨明晃晃的支撐在外麵,他的腹腔隻剩下個黑窟窿,內臟已經被掏空。 他身上的皮膚烏黑,仿佛是經過了長久的風乾,暗紅色的血流滿了整個床鋪,嗆人的血腥味迅速的在屋子裡彌漫開來。 六姨太看到這具屍體,頓時愣住,她仍舊騎跨在葉樓的身上,一時目瞪口呆。 葉樓忽地坐起身來,就與他麵對麵,他們四目相對,六姨太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恐和慌亂。 “啊……” 她忽然慘叫一聲,那聲音低沉沙啞,與此同時,張開嘴巴,露出滿嘴烏黑的尖牙。一股惡臭的味道從她的口中噴了出來,葉樓一皺眉,歪頭躲開。毫不猶豫的抬起右手,用力抽了一耳光。 “啪……” 聲音清脆,結結實實的打在六姨太的臉上。她好像挨了一記悶棍,身子斜著飛了出去,咚的一聲便摔到了地上,撞翻了桌子,杯盤稀裡嘩啦的掉下來,碎屑四處飛濺。 她掙紮著爬起來,四腳著地,彎腰弓背的樣子,像是一隻人形的野狗。她的喉嚨裡發出嗚嗚的鳴叫,猛地朝葉樓撲了過來。 葉樓趕緊閃身,從床上跳了下來。伸手抓起手邊的木凳子,披頭蓋臉的砸了下去。 “嘭!” 木凳子砸在六姨太的後背上,仿佛砸在了堅硬的石頭上,頓時四分五裂。 六姨太又哀嚎了一聲,一縱身,撞破窗戶,跳了出去,在黑夜中三竄兩跳,躍上墻頭,便消失不見了。 葉樓站在窗口看了一會,整個世界再次安靜下來。 他抬手拍打幾下身上的塵土,拽起胸前的衣襟在鼻子前聞了聞。衣服上沾染了血腥的臭味,他皺了皺眉,顯然有些嫌棄,索性脫了下來,扔在一旁,就這樣赤著上身,走出屋子,來到院子的中間。 此時已是深夜,天上那淡薄的雲彩漸漸的散去,露出半個月亮。灰白色的月光彌漫,半明半暗的世界比剛才的黑暗更多了幾分不安。 偶爾有夜風吹來,院子裡的花草隨風搖晃,沙沙作響。乾燥的塵土味道漸漸散去,腐屍的臭味緩緩的從屋子裡飄了出來。 看到眼前的一片朦朧,葉樓莫名的想起了綺妙。與她相處的那一世,是他穿越這千百年來的時光中,最平淡無華的一世。 在他與綺妙相識,到他死在滾滾的列車之下的幾年間,他們過的毫無波瀾。 他不必為了驅趕饑餓的煩躁不安,也不必戒備什麼時候會遭遇妖邪鬼魅。 他和綺妙的情感沒有轟轟烈烈的起伏,也沒有刻骨銘心的虐戀。他們隻是平淡的生活在一起。一日三餐,早睡晚起。 綺妙是個對他沒有要求的女子,一切都隨他的喜好。他們在遠離城市的鄉下買下一套不大不小的院子。 院子坐落在山溝裡,窗外便是長青的山林,門前有一條涓涓細流的溪水。 綺妙歡快的像個孩子,站在院子裡仰著頭,展開雙臂,閉上眼睛呼吸山林間夾雜著丁香花苦澀味道的細碎晨風。 她說,她經常夢到一個精致的花園,她甚至可以悄悄的看著蜂蝶采蜜,便可以虛度一整天的時光。 葉樓說好,我就送你一個花園。 他沒有用仙法,就挽起袖子,握著鋤頭,一下下的翻開院子裡的泥土,一粒粒的灑下花草的種子。 綺妙說,她喜歡葵花,葉樓便種下葵花。綺妙說,她喜歡鬱金香,葉樓就種下鬱金香…… 於是,在那年花開的季節,不大的院子裡豐富起來,玫瑰、綠色的洋桔梗。 他們穿著寬鬆的衣褲,靠在青綠的葡萄架下的躺椅上…… 記憶果然如同潮水,洶湧而來,抽絲而去。葉樓長長的呼吸,獨自一人在眼前這暗淡夜色籠罩下寂靜的院子裡自言自語的對他自己說: “這不是又過完了一天,離你越來越近了。” 言罷,他挺胸抬頭,邁步向前,走到院門口,輕輕的推開院門。 吱呀…… 門軸生銹,吱呀作響,聲音悠長,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深邃。 院門緩緩打開,麵前傳來一陣緊張的稀裡嘩啦的聲響,有火把亮起,跳動的火光中,葉樓看到眼前站著一隊士兵,他們都端著槍,三十幾條黑洞洞的槍口正瞄準自己。 “別開槍!” 有人沉聲吩咐道,眾人嘩啦啦的把槍口放下。 唐二虎從人群後麵走出來,把手裡的盒子炮揣進了腰上的槍套裡。 “法師,鬼煞……除了?” 葉樓說道。 “沒。” 唐二虎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鬼煞上了六姨太的身,被我打跑了。” 葉樓說的輕輕巧巧,波瀾不驚。可驚壞了唐二虎。 “什麼?上了六姨太的身,還被你打跑了?六姨太呢?” 言罷,他一揮手,十幾個士兵呼啦啦的沖了進去。在院子裡搜索了一陣,沒找到六姨太,卻發現了神棍王半仙的屍體,並將他抬了出來。 “姓葉的,你騙吃騙喝騙點銀元沒問題,可你要是害六姨太出現一丁點意外,惹惱了大帥,你這條小命……” 唐副官憤怒的掏出盒子槍,頂在葉樓的腦門上。話還未說完,就聽身後有當兵的大聲報告: “唐副官,六姨太在這!” 唐副官一驚,顧不上眼前這個始終波瀾不驚的葉樓,慌忙循聲跑去。 果然,在院子西麵的一棵樹下發現了六姨太。 六姨太斜靠著樹乾半躺在地上,雙目微張,眼神迷離。 旗袍胸口的扣子咧開,露出半個雪白的胸脯。一條腿蜷縮在旗袍的下擺裡,另外一條筆直的伸在外麵,暴露在渾濁的月光中,顯得比胸脯還白皙。 “秀君……” 唐二虎一個健步沖過去,彎下腰將她攙扶起來。當兵的圍過來,高舉火把把眼前照亮。 六姨太身上沒有傷,可任憑唐二虎怎麼呼喚,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後背,怎麼也喚不醒。六姨太就這麼躺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一聲不吭,身體柔軟的像是沒了骨頭。 唐二虎急了,仰頭望著葉樓: “秀君這是咋了?快救她……” 葉樓雙手插在褲兜裡,麵無表情的搖頭。 唐二虎呼的站起身,拽出盒子槍再一次頂在葉樓頭上。 “姓葉的,我不管你是什麼法師不法師,也不管你有啥本事,我命令你把秀君給老子救活,不然老子一槍崩了你!” 葉樓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眼看著就是淩晨,他伸手撥開頂在頭上的槍管,說: “鬼煞有皮有肉,就埋在這宅子下麵,挖出來架上柴火燒了,煞氣就散了。六姨太被勾走的魂也就回來了。” “挖……趕緊給老子挖……” 唐二虎把六姨太抱在懷裡,站起身,他的臉色通紅,脖子上青筋暴出,朝著那些士兵大聲的喊道。 三十幾號人挑著火把,扔掉長槍,掄著鎬頭鐵鍬,在葉樓的指引下砍斷院子裡的那棵桃樹,挖開樹下的泥土,在晨光將這世上的一切都塗抹上一層淡藍的輪廓的時候,終於發現了一個塗滿紅漆的壇子。 壇子半米高,圓滾滾的,壇子口不大,上麵蒙著一塊紅布,用一根黑漆漆的麻繩勒緊。 一股刺鼻的腐爛的臭味透過紅布的縫隙飄出來,人們紛紛掩住口鼻。有幾個人扛不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躲到角落裡哇哇的嘔吐起來。 人們在院子中間架起乾燥的木頭,將壇子擺在中間,撒上一整桶汽油,一把火點燃。哄的一聲,滾滾的火焰騰空而起,將淩晨的天空整個照亮。 乾燥的木頭在火焰中劈啪作響,時而炸出一串串明亮的火花。高溫卷起一陣陣炙熱的旋風,灼痛了圍攏在周圍的人們的裸露的皮膚。 人們紛紛後退,看著火焰隨著旋風原地旋轉,搖曳向上,直上半空。 人們都聽到火焰中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嚎叫,那聲音忽男忽女,忽低沉忽尖銳,時而沙啞,時而淒厲。 人們靜靜的望著火焰將這淒慘的聲音撕碎再燒成灰,這把大火一直燒到雞叫天明,太陽露出一條白亮的邊角,這才漸漸的熄滅。 眼前的地麵上,隻剩下一攤灰白色的灰燼,偶爾還有些火星茍延殘喘,冒出最後一絲青煙。 壇子碎裂成一塊塊細碎的瓦礫,裡麵的東西也早已成灰,與那些乾木頭的灰燼摻雜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了。 沒人看到裡麵到底是什麼,即便有些膽大的人心裡好奇,也不敢亂打聽。 “啊……” 人們正看著眼前的一切呆呆發愣,唐二虎懷裡的六姨太忽然啊的呻吟了一聲。 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死一樣寂靜的院子裡格外明顯。人們紛紛扭頭,朝六姨太望去,見到她終於慢慢的睜開眼睛。 她果真活過來了,唐二虎激動的嚴寒熱淚。 他抹了一把眼角,望了一眼葉樓,沉聲的吩咐道: “把他給我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