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江開神清氣爽,多日來的沉悶似乎被這香甜的一覺沖淡了許些,抬眼望外麵,天才蒙蒙亮,江開從塌上躍起來,撩開帳簾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清爽的空氣,覺得心肺都宣暢了不少。 時候尚早,且被告知今日不用操練,略微一思量,江開洗漱完畢,著了件衣服就出帳了。 範師傅應該還未起來,江開不想驚動守衛,老丅習慣,繞到白頂的帳子後麵,看準了沒人,江開一個掠起,輕輕地著地,沒有踩斷一根小草,微微出了口氣,四麵觀瞧了一下,才撩開了蓋聶的帳簾。 帳內是一如既往的空蕩,蓋聶正安穩的睡在塌上,呼吸均勻,神情平靜。 不由鬆了口氣,怕吵醒睡夢中的人一般,不敢大聲,躡足而行,江開搖頭笑笑,忽覺自己簡直傻得可笑。 誰能想到,項江開最最放不下的,居然是蓋聶的安危。 江開在書案旁坐下,仰頭閉了閉因為緊張而酸澀的目,軍醫的話到底還是讓他心裡長草,蓋聶現在就有如玉盆中的一彎月影,隻要有一點動靜都會破碎,江開想著男人對待自己的身體時那一副事不關己的臉,就忍不住蹙眉。 必須要想個辦法把蓋聶弄回自己的帳子,放在身邊總歸好照顧些,江開正想著就捏緊了拳,沒注意帳簾動了動。 待到發現了,江開一驚,但想藏卻已來不及了,當下恨自己為何沒有盜蹠那一身詭秘的輕功,現在再動隻怕更加可疑,江開額頭上都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卻還要強作鎮定地坐好,看看來人是誰。 撩開簾子的手又黑又汙,江開皺了皺眉,有這樣一雙手的人大清早出現在蓋聶的帳內,到底是誰? 江開盡量讓自己坐在藤椅上顯得自然,那來人進了來,竟然是昨日江開在軍醫帳子裡遇到的那個跛腿雜役。 那黝黑的雜役手中端著一碗熱湯,江開馬上知道了,他是來給蓋聶送藥的。 那雜役顯然看見了江開,露出些許疑惑,卻也不慌,而是把藥碗穩穩的放到了書案上。他的腿腳是跛的,走起路來會微微的頓一下,但是手卻是穩穩的。 江開看他把藥碗放下,然後恭敬地侯在一旁不說話。 於是清了清嗓子小聲道:“我來找這位先生有些事要談,你先下去吧,勿與人言我在此處。”江開瞥了那雜役一眼,希望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足夠威嚴。 那雜役恭敬地點了點頭,像那次見麵一樣,又悄無聲息地撩開簾子出去了,江開總算鬆了口氣。 大清早的被人抓到在下屬帳子裡,若是傳出去,不知要被營中人們怎麼腹議了,江開努力忽略自己的些許心虛,還好這次他與蓋聶衣衫尚算整齊。 睡夢中的蓋聶忽然咳嗽了一聲,江開於是輕輕地走了過去,看見男人微微的蹙眉,額角出了一層薄汗,江開知那是虛寒的久疾,心裡有些不忍,伸袖給男人擦了擦汗,又撫上蓋聶的手,那手依然是涼的。 想到那夜蓋聶冷硬的態度,江開心裡仍在氣惱,卻又看不得他纏疾的樣子,江開蹙眉,將男人的手包裹進自己的五指間,那冰涼的觸感讓他一顫,昨夜睡前那微妙的感覺似又氤氳開來。 江開一寸一寸地慢慢將熱度傳遞給蓋聶,直到感覺手中的冰涼漸漸轉為溫暖,看見蓋聶眉頭舒展了才放開,又捂好另外一隻,江開給蓋聶掖好被子,出了帳子回到自己簾門前。 朝陽初生,地平線上暖色的一抹,周圍漸漸明亮的有些刺目。 江開聽到身後有守衛來報:“範增先生讓少帥去營門口迎接主帥歸營。” 江開道聲知道了,就向著營門走去。 ----------------------------------- 到了營門,才發現已經站了不少兵將,江開一路回應著眾將領們的問好,走到範增麵前。 “範師傅!”江開拱手為禮。 “嗯。”範增今日著了一件青灰色的外氅,在晨光下顯得老當益壯,他目視著營門的方向對江開輕聲道,“你梁叔出外網羅抗秦力量,今日帶重要的客人回來洽談,江開,你要好好的看清楚……” 江開知道梁叔出外聚集新力量,但聽範增話裡的意思,這重要的客人卻似乎並非善類。 於是也隨著範增的目光望去,平靜的地平線處忽然就起了煙塵,江開心裡一動,知道是項梁回來了。 “開門!迎接主帥!”高臺上一個嘹亮聲音喝道,沉重的木柵門就緩緩地升起,江開看著那一隊人緩緩地接近了,帶頭的那人果然是項梁。 “主帥!” “主帥回來了!” 身後的人群裡麵爆發出一陣喧嘩,江開卻不語,隻盯著煙塵的背後。 終於項梁行得近了,江開已經能看到他麵上的笑意。 那煙塵後麵的東西也終於顯現了出來,江開定睛一瞧,卻是一驚! 竟然是四輛馬車!江開不由吸了口氣,梁叔帶回的重要的客人,倒不是一個,而是四個嗎? 黥布望向江開,麵上帶笑意,眼中卻露出一絲光華,才要開口,身後又傳來一個聲音。 “黥布兄,不要性急。”那聲音好聽中透著一股儒雅,江開一怔,猜那也許就是馬車中的另一人。 “陳嬰,我還未開口,你怎就斷言我性急?” 黥布也笑著轉身,讓開身形,眾人才看見身後那人,一身月白的儒衫打扮,彎彎眉眼中透著笑意,和黥布形成鮮明的反差,倒像個飽覽博學的書生,他看著江開,施禮道:“在下東陽陳嬰,慕項氏大名而來。”身後還跟著另一個男子,作武將打扮,相貌普通,自言姓蒲,也是來投奔項氏的。 項梁於是又向在座介紹陳嬰,江開卻也是沒聽說過此人的名號,於是豎起耳朵來,原來東陽地理上離著會稽不遠,這幾個月也在籌劃起義,陳嬰是當地推舉出的領袖,聽聞項氏起義,有意投奔,恰巧路上遇到項梁一行。 就隨往特來拜會的,而那位蒲姓的武士是陳邊界附近反秦的一夥義兵頭領,被項梁尊稱為蒲將軍,此次也是前來拜訪,意欲投奔的。 江開心道項氏起義不到一月,各地豪傑卻都有了動靜,心裡又起了激蕩,蕩滌宇內,橫掃暴秦的熱血似乎又升了起來,看著滿座的英豪們,心情激動,再看項梁,顯然也有此感慨。 項梁請兩位英雄落座,暢談了一陣天下形勢,江開側耳聽著,偶爾也參與著發表些見解,不覺日上中天,項梁算算時辰不早了,於是下令在大帳外設宴,一時間營子裡麵都熱鬧了起來。 黥布、陳嬰和蒲將軍都隨著範增去後麵帳子休息,江開趕快走到項梁身邊問“梁叔帶回了四輛馬車,我卻怎隻見了三位英雄?” 江開到底年少好奇,按捺不住,詢問起項梁。 項梁看著江開,也不回答,隻笑道:“有人送了你一樣禮物,一會兒你便能見到,受不受得起,端看你個人了。” ----------------------------- 江開聽了這話,一愣,項梁倒是與他打起啞謎來,不覺有些奇怪,範師傅從昨日起與他說的話也都模棱兩可,似乎都在瞞著他一般,江開心裡升起些不快,但也不好表露,隻心裡暗自琢磨起梁叔和範師傅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宴會從來少不了熱鬧,況且軍營能娛樂的項目委實少得可憐,這營地原是秦人操練之地,酒窖裡藏了不少好酒,此次一並拿了出來迎客並犒勞將領們了,席上倒讓江開看到平日很多不茍言笑的將領們豪放的一麵。 連平日裡一派嚴肅的項伯都酒酣耳熱的唱起楚地民歌來,江開看著項梁與黥布和陳嬰相談甚歡,一個愣神,就被人從後麵勾住了脖子。 “小不點兒~你可真壞,有酒喝不早告訴我來~”聲音貼在耳邊,吹來些許酒氣,像是怕被遠處的範增聽到似的,身後的人靠上江開的後背,重得江開蹙眉。 “明明是你自己耍無賴不來,還敢問我,不怕我判你玩忽職守,來個軍法處置?”江開心知龍且是聽到有酒喝才跑來湊熱鬧的,心裡無奈好笑中倒也有幾分安慰,兒時夥伴,到現今還能伴在身邊,委實難得。 江開在石邊踱步,瞧準了這怪石左右兩側各有一個天然的凹陷處,就定下身形,提了口氣,兩手握住那凹陷,突然發力! 圍觀的將士們都不由吸了口氣,看江開猛地提起那醜石至胸口,那石頭完全擋住了他的麵孔,讓人看不清江開此時是否麵紅氣喘,隻瞧見那臂膀連著腰側的肌肉都繃成了一條流暢的線條。 緩緩地,江開的手臂似是微微挪了下角度,忽地就將石頭舉過了頭頂!周圍的人已然看得入了神,都忘了出聲,卻見江開舉著石頭頓了一下,眾人都以為他是要把石頭扔出去,可這時,江開卻一笑,緩緩地收緊手臂,竟然原封不動地把大石放回了原處。 誰都知道舉物過頂,拋出去容易,要穩穩放下卻是比舉起來還費力,就如俗語說的上山容易下山難一樣。 江開穩穩地將鐵石放好,撤了雙手站定,氣息微粗,卻是絲毫不淩亂,含笑看向黥布道: “如此重禮,江開受不起,隻得原封不動的還給黥布兄了!” 這時候人群才爆發出一陣掌聲,無論是項氏的老從屬還是新進軍隊的年輕將領,都由衷的呼喝著,贊賞江開的神力和氣度!陳嬰站在一旁微微頷首,蒲將軍也鼓起了掌。 一直沒做聲的項梁這時走上前去,笑著道,“黥布,對我這侄兒,你可滿意了?” 江開疑惑的回頭,卻見項梁沖他一笑,身旁的範增也微微點了點頭,身後的大漢就拍上江開肩膀,道“少帥果真神力!我黥布佩服!我連帶水幫一眾弟兄們的命就交由楚國項氏了!這塊鐵石就算我黥布贈與你的見麵禮吧!” 江開看他豪爽的大笑起來,卻是摸不到頭腦,怎麼這麼會功夫,這人又是挑釁又是示好的? 項梁對黥布一抱拳,笑看著江開輕聲道“我們帳子裡麵談。” ---------------------------------------- 原來那日項梁出營,本是接到密報,說接到了項莊在附近出沒的消息,項莊算是江開的堂弟,是項伯之子,傳聞是因為與父不和而離家出走的,多年來一直沒有消息,項梁派人多方查探,此時卻突然有了消息,因為怕是陷阱埋伏,所以謹慎起見,項梁帶了一隊人馬前往。 “沒想到,沒遇到麻煩,倒是從天而降了一個驚喜!” 項梁麵上帶著喜,江開不解,催促他繼續說下去,這邊黥布卻笑著接過來,“你那堂弟項莊一直在我的水幫任副幫主!他聽說項氏起義後就同我說這是個機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要我帶著兄弟們投奔你們,硬是把我拉來這裡會你們。” 江開長出了口氣,對於項莊,他有模糊的印象,不想那個小時候總喜歡跟在自己身後的堂弟,竟然會離家出走並下水為盜,還做了黥布的副幫主,但,這倒是給項氏拉攏了個強勢的有生力量。 江開想著就覺得造化奇妙,轉念一想,卻忽然暗下臉,“今日的這一切,是梁叔和範師傅一早就設計好了的?” 項梁忽然被嗆了一下,有點窘迫地看範增,範增卻是不動聲色,瞥了江開一眼道,“你年紀太輕,擔任裨將雖合乎道義,帳下卻到底有人不服,今日這一來,你既顯露了本事,又為項氏拉攏了可靠的力量,營裡麵那些不服氣的人也就沒了氣焰,是為一箭雙雕的兩全計謀。” 範增看向江開,義正言辭得讓江開氣悶。 江開心裡別扭,卻也知道跟範增講道理從來討不到便宜,隻得癟癟嘴小聲嘀咕著看項梁,“範師傅也就算了,怎麼連梁叔你也瞞著我……” 項梁麵上無奈,對江開輕聲囁嚅,“範師傅說你性子急,怕告訴了你,你不配合……” 範增咳嗽了一聲,在一旁聽著的黥布卻是哈哈大笑,隻道“你們項家人全是一個脾氣不成?項莊那小娃子也是最不愛些個詭計算計,直來直去的,倒對我黥布胃口!” 範師傅冷不防地瞥了黥布一眼,江開和項梁看了都有些好笑加同情黥布,這愣漢敢明著說範增詭計多端,是沒嘗過被範增說教的滋味罷了,一會私下裡怕是要被好一頓教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