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直在窗外觀望的小木不禁用力地鼓掌叫好道,卻被江開淡淡的一瞥,頓時焉了氣勢,隨手舉起一把掃帚,“我去掃雪……”一溜煙地跑了。 “嘖嘖嘖……”荊軻苦著臉搖了搖頭,“明明對那孩子那麼上心,卻不知道要給他好臉色看,你果然很笨啊。” 江開無言地將劍收入劍鞘。 “不過說起來,你這張臉好像還真沒有過什麼變化。”荊軻思索似的撫摸著下巴,“不如給大俠我笑一個?” 江開淡淡地向荊軻望去,墨色的眸子深沉。 有一股類似殺氣的強大氣勢令荊軻頓覺脊背發涼。 “好,好吧……我有一個保證刺殺成功的方法,如果你給大俠我笑一個的話,我就大方地告訴你。”荊軻狡詰地笑著。 “你知道?”江開的手已下意識地按上劍柄。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不會存在第二個知道此事的人。 “因為我也是劍客。”陽剛的臉龐凝著穆色,仿佛可以挑起天地間的脊梁。 決絕的神色緊鎖了眉頭,“方法?” “當然是一起了。” 握住劍柄的手微微緊了緊,藍明出行,都有兩輛一模一樣的馬車跟隨。一輛乘著自己,一輛乘著暗衛。若是以荊軻這樣的身手與自己同行,那麼藍明必死無疑。但是,“你並沒有出手的必要。” “藍明主張和燕國開戰,若是除了他也算是為燕趙兩國的百姓做了件大好事了。”荊軻立在窗前,向江開伸出寬厚的手掌。 初升的陽光輕盈地跳躍著,粗糙的老繭還有那交錯著的掌紋。 “阿聶,一起吧。” 低沉的嗓音在這冬日中卻意外地溫暖。 掌心如火…… “啪!” 擊掌為盟,與君相蓬。 冬日的雪色不盡相同。 殘雪一蔟蔟,新雪紛紛揚。 江開和荊軻埋伏在街道盡頭的轉角處,黎明的天空帶著破曉的前的黑暗靜悄悄地駭人。 水下的波濤在悄無聲息地翻滾著,如同此刻在胸膛內跳動著的那顆心臟。 兩人的神色俱是凝重,就連吐納的氣息都控製得如輕雪飄落。 一陣紛雜的腳步聲在這空曠的街道上張揚地顯眼。 江開和荊軻相視一望,右手已按上劍柄。 兩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在眾人的擁護下向著趙王宮前進。 黎明就要來到,正是趕往早朝的時刻。 華麗而舒適的馬車一前一後地駛入眼簾,手中的劍鋥然出鞘。 江開奔赴在前,荊軻已是默契地撲往後一輛馬車。 在這破曉時分,突然闖入的兩人仿若從天而降。 江開已近身欺入馬車,一劍劈開車簾,藍明已是抓起手中的劍向江開揮來。閃身而過,江開的劍再度向藍明刺去。藍明竟是抓住機會向車外逃竄,江開迅速追出,使出一招斬劍,傷及藍明的左肩。 鮮紅的血液染濕了華麗的官服,藍明不怒反笑,“好,很好,但是你的朋友似乎並不怎麼好。” 江開聞言向荊軻望去,卻見荊軻的身上已落下明顯的傷痕,對手的武功似乎要比荊軻高得多。這樣下去的話…… 忽地,藍明竟是趁著空檔刺出劍來,劃破了江開的衣襟。 江開匆忙躲過,但視線卻依舊停留在荊軻的身上。 隻見那黑衣男子拈了個劍訣迎麵向荊軻刺去,荊軻後仰地躲過。而那劍還未收回便又向下刺去,直劈荊軻的門麵。荊軻抽劍擋住,殘虹發出一聲悲鳴。 這是力與力,劍與劍的較量,黑衣男子的劍尖落在殘虹的劍身上,明晃晃地刺目。 藍明的劍再次襲來,江開穩聞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卻仍舊是被傷及腹部。 就在這時,荊軻一個發力,竟是把黑衣人震退了大半步,敏捷地翻身而起,就著掛劍的姿勢對著江開說:“看什麼看?本大俠的絕招可不外傳。” 江開緊鎖起眉頭,卻聚力發劍,淩厲的劍氣撩起了淺灰的衣袍,飛揚,劍勢在不斷增長著,破曉了迷霧的朝陽。 這是必殺的一擊,飛虹七劍的最後一勢。 長劍的寒光劃破了黑夜,朝陽噴薄而出,雪止。 乾坤奪命劍明澈的劍身印出藍明倒地的身形,緩慢而清晰。 一寸一寸,直到朝陽曉霞了天際。 這一夜終究成為過去…… 朝陽下的樹林依舊寒冷,高大的樹木掩去了大多陽光,殘雪都已化冰,踩上去有著咯吱咯吱的聲響。 江開背著荊軻在林中已行走了大半個時辰,這期間荊軻的話語愈漸愈少,身上的傷口雖小卻深,處處致命,江開緊皺的眉頭從未舒展過。 時間隨著腳步的沉重而越走越慢,似乎有一刻鐘的時間了,荊軻未發出任何聲響,就連湊在耳邊的呼吸也微弱地不似存在。 “荊卿……”江開嘗試地喚了一聲。 沒有任何的響動,空曠的樹林裡隻有腳踏在雪上的摩擦聲。 咯吱,咯吱…… 良久,江開終是停下了腳步。 微微仰起頭,望不見朝陽,層層疊疊的枝椏擋去了陽光。 “荊卿……” 低啞的嗓音輕顫著,樹林中一片死寂…… 荊卿。 “哈哈哈……咳咳……”荊軻突地笑出聲來,卻又被哽上來的血嗆到。 江開微微僵住了身形。 荊卿? “被我嚇到了吧?哈哈……本大俠可不是那麼容易死的。唉,你傷心了?” 清秀的眉頭重新鎖起,江開重新邁開了腳步。 “唉,你剛才是不是傷心了?” 理所當然地忽略耳後嘰嘰喳喳的吵雜聲,江開繼續向著樹林的出口處走去。 “你放心我不會一個人死的,要死,我也會拖著你,是兄弟就要同生共死。”滿不在乎的語氣,說出來的話語卻令人不得不在乎。 陽光在走出樹林的那一刻開始明亮起來。 沐浴在身上,溫暖地貼心。 陽光下,淺衣男子背著素衣男子紛飛了糾纏的發…… 陽光懶洋洋地踱上雲霄,冬日的早晨令人貪戀被衾的溫暖。 楊南召什村的集市卻是早已熱鬧起來,這個處於燕趙邊境的小村落借著地理上的優勢,成為燕趙商人的聚集地。 人聲鼎沸的街道上有一氣質不凡的男子神色匆匆步履輕快地小跑而去,穿過街角,從客棧的後門輕車熟路地拾級而上。 用腳踢開房門,荊軻已迫不及待地嚷嚷開來:“阿聶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正在研磨傷藥的江開微微抬了抬頭,望見荊軻懷裡的巨大酒甕,輕輕皺了皺眉,“酒?” “這可不是一般的酒,這是我們燕國最烈的冰燒酒。今日在集市上遇著的。”荊軻順手將酒甕放下,撕開酒封,酒香四溢。荊軻使勁地嗅了嗅,連忙找了兩隻瓷碗,將酒滿上,“阿聶過來喝酒啊。” 江開頓了頓,將手中的藥材放下,“你傷勢未愈,不宜喝酒。” “有些傷愈合不了,隻有酒可以令人暫時忘記那些痛。”荊軻端起一碗酒塞到江開的手中,“這一碗,我敬你。” 江開望著一飲而盡的荊軻,溢出的酒水順著高挺的顎處滑落,豪氣而憂傷著,握著酒碗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也學著荊軻的樣子仰頭飲盡。 辛辣的液體流入喉內,江開忍不住嗆了出來。 “哈哈哈……阿聶你是第一次喝冰燒吧?”荊軻笑著將兩人的酒碗重新滿上。 “不是第一次。”江開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嗆著的壓抑。他的第一次在花開千裡的雲夢山城,一個叫做綰心酒肆的地方和一個注定宿命的人一起。 “哦……”荊軻應答了一聲端起酒碗飲著酒。 一時之間兩人俱是無言,隻是靜靜地喝著酒。 你有你的故事,我有我的過往,冰燒咽下後是炙熱的幻覺。 亂世天涯,我與你生死與共。 酒一晚接著一碗地下肚。 漸漸地江開感到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地欲睡,支撐了許久終究醉倒在了木桌上。 “噗……”荊軻笑得噴出酒來,阿聶的酒量還真是……搖了搖頭,小心地將江開搬到床榻上,俯身拉過素被,卻模糊地聽到江開反反復復地念著一個人名。 裝?妝?聽不清楚……微有些醉意的荊軻迷糊地撓了撓頭,還是喝酒去好了。 素被裡的江開掙紮地夢靨著,那糾糾纏纏不泯不滅的前世今生。 懷中的玉瑯簡烙刻般的疼痛。 韓傀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右手緊緊地按住胸口。 掌下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朝歌時代陽刻的文字——幸勿相忘。 小聶…… 冷峻的麵容襯著至腰的銀發漸涼,那令世間萬物仰望的容顏。 “相國大人……”跟隨在後的一名將軍謙卑地彎下身來稟報著:“黑羽軍已經包圍了整座山。” 薄涼的唇上揚起一個嗜血的弧度,“燒山,一個不留。” “是,大人。” 毒媚的火舌在竹林周圍漸漸燃起,黑煙滾滾。 單手撫上一支青竹,溫涼。 初遇時,長竹青翠。而今青竹猶在,你可曾安好?師弟…… “相國大人?!” 聽見身後的驚呼,韓槐微微頓了頓,玄色的衣袍在風中凜冽,“別讓我看見有活著的跑出去。” “是,大人!”許久之後那名將軍仍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他們的相國大人,一直是強大到連背影都仰望不起的程度。此行圍剿嚴仲子等餘黨叛逆也是運籌帷幄。素聞相國大人為鬼穀傳人,武功高強,此刻莫不是去生擒餘黨首領?有相國大人在,那嚴仲子一直仰仗的幕後高手也一定手到擒來吧。 竹林深處,有白衣男子輕舞著劍,一招一式間透著決絕。 韓槐望著那一方翩舞的白,不覺得彎起嘴角,“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 低沉的嗓音和著竹林的清風如此動聽。 令人不自覺地被蠱惑其中。 白衣男子微微頓住了舞劍的手,爛熟心中的詩靜靜的,“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 他望向他,他亦望向他。 他眼眸含笑,壞壞的,而他卻看見了他深藏眼底的哀傷。 他眼眸清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淡淡的,但他卻望見了他靈魂深處的掙紮。 “小聶……” “師哥……”白衣男子將未收的劍指向玄衣男子,“動手吧。” “你認為你會贏?”韓槐抽出劍,白刃刺目。 “不試怎麼知道?”聶政此時已迅速地拈了個劍決向韓槐攻去。 “若輸了答應我一個條件可好?”擋過一劍,韓槐不怒反笑。 換了一招斬劍,聶政薄唇輕啟,“好。” 兩道人影不時纏鬥在一起,劍與劍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紛飛了漫天的火光。 直到聶政在金碧輝煌的殿堂中再看見韓槐的時候,仍舊無法將那要將天空燃盡的火焰忘記。 最後的最後,終究是誰覆了天下,負了卿? 時光荃察,泯沒洪荒。 醒來的時候,東方已露白肚。頭還是昏昏沉沉地疼,草草地洗漱了一番便敲開了荊軻的房門。不意外地看見了已整理好的行囊,“可是要回燕國?” 荊軻點了點頭,“你呢?” “我?”清秀的眉頭微微皺起,“或許要去韓國一趟。” 荊軻想起江開在睡夢中絮絮叨叨念著的那個名,不禁笑出聲來,“喂,有了好事可別忘了通知我啊。” “……?” 荊軻卻是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大俠我走了,青山綠水,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擲地有聲的四個字,仿佛諾言,一語成偈。 燕趙邊境的雪花,一如既往地纏綿,分不清彼此。 天涯無人盡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