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著幽幽寒氣的走道,漆黑得見不到一絲光亮,夕晨已經忘了自己是第幾次摔倒了,長久的休眠讓她的身體根本無法適應這劇烈的跑動,她隻知道,自己不能停下,絕對不能停下。 這三百年間,自己被關在這與世隔絕的鐵盒子裡,就好像是被囚禁在籬圈內的家畜,等待著伺養者來奪走她的生命。 但她不同意,她親眼見證了自己深愛的人和深愛著自己的人因這殘忍的計劃而死去,自己卻隻能在一旁無力地看著。 而她甚至不知道去恨誰,是恨將她克隆出來的母親?還是恨自作主張的女兒? 不,她做不到,她們是那般的愛著她,自己怎能去恨她們? 死去的人已經無法挽回,自己就是對著先祖的遺體用刑、鞭屍,又有什麼用呢? 一切的一切,都是主管的錯! 若是他沒有啟動這個計劃,大家就能在這研究基地裡安居樂業,若是他沒有啟動這個計劃,第一任若爾也不會再啟動“永續計劃”! 所以她找到了復仇的對象,倘若主管真的有其他人說的那麼神乎其神,那麼區區一萬年的歲月,他也一定能橫跨。 當他為了得到計劃的結果而來到塞壬基地時,她便可以開始自己的復仇,為了這一萬年間犧牲的每個研究員,為了這五千年間受到這等殘忍對待的同胞,為了自己的女兒曦晨。 所以她舍棄掉了“人類”這一身份,隻為對上主管時能多上那麼一點勝算。 可是百密一疏,那自己設計送給主管的素感激活劑,那失敗的50%,那虛假的希望,竟成了自己計劃中最大的紕漏。 夕晨不知道主管是怎麼做到的,當他用權能禁錮住自己的水分身後,自己就再也沒有控水的權能了。 但是沒關係,那個地方,隻要能到那個地方... 出口的光已經從艙門的玻璃窗上照了進來,當你小心地向窗外看去時,那熟悉的,扭曲的,五顏六色的“枝條”便探了出來,這個密道竟直接通向那存放著“樹”的玻璃罩。 這棵“樹”一直都是活著的,它的根莖能隨著呼吸而脈動,它的枝條能隨著意念而伸展,它缺少的,隻是一顆大腦,一顆擁有靈智的大腦。 骯臟又充滿血跡的艙門被夕晨勉強地頂開,瘦弱的身體踉踉蹌蹌地向地麵爬去,向那棵樹爬去,仿佛是在歡迎她,那組成了主乾的無數遺骸或用手將她托舉,又或是在她身上摩挲。 這堪稱褻瀆的造物,足以讓任何被它觸碰、靠近的生物落荒而逃。 可夕晨不在乎,視若無物地向樹頂攀爬,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哪怕是付出這條多餘的爛命來將鄭朔殺死,她也甘之如飴。 也許是嗅到了這焚天的怨仇,那節節可怖的枝條暴動起來,牽拉著、挾帶著夕晨,迫不及待地將她向上送去。 它在渴望,渴望著自己始終缺失的東西,渴望著那碾壓一切生靈的東西,渴望著那創造無限可能的東西——智慧。 人類的肉體是那麼的孱弱,不論是微小的細菌,還是粗鈍的爪牙,都可以輕鬆地將他們置於死地。 可站在所有生物頭頂上的卻是他們,憑借著那與足球差不多大小的大腦,他們改造工具、改造環境、改造世界,最後,改造自己。 沒人知道這顆“樹”在吸收了這足以改造世界的智慧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就連它自己都不知道,它隻是趨於本能的渴望,趨於缺失的渴望。 所以無數雙空洞的眼睛熱切地注視著,無數張可怖的麵容貪婪地接近著,直至樹冠上那無數雙手掌纏繞出猩紅王座——直至王座旁那白衣人影果決地墜入其中。 “主管,我在地獄...等...你!!!” 於是記憶變成了點點泡沫,隨著墜入血海而消散,而人類最基礎的欲望,也隨著記憶的消散而消散。 慈祥麵容變得空白,稚嫩哭泣變得模糊。 那漸漸沉沒的人影,她可還能記起第一次睜眼時那包含著愛意的目光?她可還能記起因那稚嫩麵容啼哭而產生的驚慌? 夕晨還記得。 可她已不再是夕晨。 恰如世界靜止,原本搖曳的枝條凝結在半空,原本翻湧的血肉也被束縛。 可四周的聚光燈仍在發出澄黃燈光,不辭辛勞地照耀著這棵“樹”的每一縷枝葉。 正如出現在盛大舞臺上的主角一般,伴隨著燈光的閃爍與轟鳴的巨響,凝結的枝條狂亂揮舞,沉寂的血肉重滾波濤。 “咯咯咯咯咯咯——” 令人牙酸的擠壓聲自那汙穢軀體之中傳出,在這缺少觀眾的舞臺上,人造的生命正完成著自己的進化,數不勝數的骸骨匯聚著,無窮無盡的血肉融合著。 直到那形如“人”的外觀出現,直到那紮入血泥的根須斷裂——直到那由斑駁肉塊所組成的肺腔,呼出汙染塵世的第一口濁氣。 “殺死...主管...” “殺死...主管...” “殺死?主管?” 血肉裸露的巨人低頭思索著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她好像丟失了什麼很重要的記憶,而這記憶又如水中寒月一般,越是竭力打撈,便越是散得淩亂。 “我是...誰?” 迷惑不解的神情出現在這五官模糊的麵容之上,與其說是模糊,倒不如說是簡陋,簡陋的就像幼稚孩童的簡筆畫一般。 很明顯,這進化並不完美,也許是因為那淵博知識隨著記憶的消散而消散了,至於她曾經所渴求的智慧,也隻剩下了“思考”。 除了這幅可怖皮囊外,她已一無所有。 這不正是夕晨所希望的那般嗎? 可生物一旦有了思考的能力,那無窮無盡的欲望便會隨著思緒而找上門來。 是不再殘缺?還是在此之上更加完美? 都不是,這份渴望其實很簡單——進化。 扭曲汙穢的軀體是她先天所得,可那軀體本就由數千人類遺骸組成,乃至那靈敏的大腦,它們都源於人類。 人類那各個器官間的相互配合,就如完美無瑕的齒輪相互的咬合,在心臟的跳動聲與血液的泵送聲中運轉、旋轉。 它們會因相互間的配合而高效,也會因某個齒輪的殘缺而停止運轉。 這簡陋而又落後的軀體,又如何比得上人類那如精密走行的時鐘般的肉體? 不過是糅合在一起的爛肉和碎骨罷了! 正是這種醜陋折磨著它,讓它的每一個細胞尖叫,讓它的每一縷思想哀嚎。 所以它們是那樣的渴望,渴望著向更高等的生命形態進化。 也就是——回歸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