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跟爸爸約好的那樣，他們坐上了火車。因為購票時間緊張的緣故，他們三個都是站票。這天的火車似乎格外擁擠，在兩側車門的位置都擠滿了旅客。車廂的環境不算多麼糟糕，吵鬧沒有夏天想象中的那麼喧響，味道也沒有夏天想象中的那麼復雜。 　　夏季他們在上車之前買了兩個小板凳，因為小姨估計三個板凳不好拿的緣故，所以就隻買了兩個。 　　“小天你個子高，站的久了不舒服，還是我站著吧，好了就這樣，少廢話”，夏季這樣說著將凳子讓給了夏天。 　　第一次坐火車，平時臉上總是無所謂的弟弟的臉上，也出現了一些驚訝的表情。 　　“就是他嗎？” 　　“就是他，我能認出來” 　　雖然已經戴了口罩，但是我想肯定還是會被認出來，畢竟之前就是這樣的，在候車室裡就已經被認出來了。但是我隻是希望他們能少說點，讓這趟旅途看起來變得稍微開朗一點。或許爸爸和弟弟以及小姨都知道了吧，但是他們還是願意和我站在一塊嗎？還是說他們真的不知情呢？ 　　“臭傻逼，其實大家的臉都是一樣的，都是眼睛鼻子嘴，搞什麼顯得自己很特別” 　　我聽見一個人高聲地從前麵車廂裡喊話，我低下腦袋看了眼弟弟和小姨，發現他們都在低著腦袋玩手機。像是沒有聽見剛剛那句話一樣。 　　他們真的不知情嗎？ 　　那邊似乎越吵越激烈，聽起來是幾個男生和幾個女生在一起說話，言語辭藻和我在學校裡聽到過的差不太多，我看不見他們人。每當我將腦袋扭過去的時候，那邊的聲音就會消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那樣。我不明白，哪怕經歷了這麼多，哪怕已經熟悉了我還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些什麼。 　　於是我將視線重新挪回到手機上麵，我開始玩遊戲來打發時間，小姨和弟弟也都隻是低著頭在玩手機。 　　過了一會，夏天站起來，將板凳往夏季這邊挪了挪，夏季會意，坐了下來。 　　又過了三十分鐘，夏季站起來，將板凳留給了夏天。 　　“有需要晚餐的嗎？新鮮出爐的蓋澆飯，雞腿飯，豬腳飯，有需要的嗎？來這邊收下腳，小心，來豬腳飯......” 　　“小季，你們要吃點東西嗎？”，小姨對著夏季問道。 　　“不用了阿姨，我不習慣在車上吃東西” 　　“哦，那小天呢”，小姨將視線挪到了坐在板凳上看電子書的夏天身上，夏天抬起頭，剛剛張嘴的時候—— 　　“咕~~”，男孩的臉紅了起來。 　　“哈哈，餓了是吧，那就要一份吧”，小姨笑了笑，夏天點點頭。當服務員推著車經過他們旁邊的時候，小姨揮了揮手然後說道： 　　“誒，服務員這邊”，她停了下來，看向小姨。 　　“好，要什麼？” 　　“小天你要吃什麼？”，小姨看向了夏天。 　　“吃豬腳飯吧”，站在一邊的夏季插嘴說道。 　　“不要，我要吃雞腿飯” 　　“為啥啊？” 　　“要你管”，夏天白了夏季一眼，同時他伸出手接過了服務員遞過來的盒飯。 　　夏天將雙腿並攏，飯盒放到雙腿上，他低頭，將飯盒打開，飯餐的香味就一齊湧了出來，他將飯盒拿起，把塑料蓋子放到腿上，然後把飯盒放到了塑料蓋子上，他微微挪了挪飯盒在腿上的位置，然後掰開了筷子。 　　“小季你站了好一會了，累了吧，來這邊坐”，小姨站起來，將板凳遞向夏季。 　　“不用了，小姨，我站著就好”，夏季擺擺手，小姨將凳子拿高一點然後塞給了夏季。 　　“給你就拿著，我坐了這麼久了也想站一會” 　　夏季看著小姨的眼睛，看見她似乎還打算再說點什麼，於是夏季接過了板凳，在原地坐了下來。 　　“這樣才對嘛”，小姨笑了笑。 　　我剛剛坐下，耳朵裡就聽見了這樣的對話—— 　　“他怎麼讓小姨站著” 　　“就是啊” 　　我看向那邊的車廂，他們馬上就沒有了聲音。我看向小姨，她低著腦袋，手機屏幕上的光照亮了她的臉。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剛剛是沒聽見我和小姨之間的對話嗎？還是隻是想針對一下我而已呢？ 　　我沒有站起來。 　　小天吃的很快，不一會兒就吃完了。他彎著脖子，身體看上去有些僵硬，嘴裡還嚼著飯餐，他拿起飯盒，將塑料蓋子拿起來，然後蓋到了飯盒上，手微微發抖。隨後他伸直手臂將盒子丟進了垃圾筒裡，收回手時，手不小心碰到了垃圾桶的蓋子。 　　我玩了一會兒遊戲就開始覺得無聊起來了，但是在火車上又不能做些其他的什麼事。 　　“親愛的旅客，前方到站是......”， 　　那些準備下車的旅客擠到了我們的旁邊，本來就不算多麼寬敞的空間因為這個原因變得愈發擁擠。當車門打開的時候，湧上車來的乘客不比下車的要少，我們的處境並沒有得到改善，隻是綜合來說，站著的乘客離開了一些拿著大箱子的，我們還是要輕鬆一些的吧。 　　“是他嗎？” 　　“就是他，真牛逼啊” 　　大家像是約定好的一樣，經過我的男男女女說著差不多含義的臺詞，擺出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表情。盡管我早就已經習慣了，但還是會覺得這樣不公平。 　　又過了一站之後，上來了一對女大學生，就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將遊戲角色卡茲克記那麼就一樣，我注意到了她們。她們其中一個就那麼坐在小天的旁邊，一個自己拿著凳子坐在車門旁邊。坐在車門旁邊的那位，看上去年齡不算小了，很大聲地在車廂裡說話，原本擁擠的空間在她的聲音下稍微變得有些寬敞。 　　“他是誰啊”，我聽見那個女孩問小天說。 　　“我哥”，小天一隻手抱著膝蓋晃了晃，或許也是手機玩膩了吧。 　　“你哥是大學生吧” 　　“對，你咋知道” 　　“因為清澈而愚蠢的眼神”，我看見她抬起頭瞟了我一眼，我看向她，她低下了腦袋，像是從來沒有抬起過那樣。 　　這趟火車或許比我想的要更加漫長，遊戲早就沒有了興趣，但是我也沒有其他消遣時間的方法，隻能這樣一遍又一遍的玩著手機。隻是我還是會覺得累。右側車廂裡麵也終於沒有了聲音，我看向那邊，聽見他們說： 　　“他好像在看我們” 　　“看我們乾啥，我們又不熟” 　　我收回視線，他們的聲音就再次消失了。過了一會兒，有三個大學生模樣的人從右邊車廂裡走了出來，他們站在了吸煙區。我懷疑他們就是之前說我的那幾個人。 　　我看了眼手機，這會兒是晚上十點半，我感到有些疲倦。於是我瞇著眼睛，將腦袋靠到背後的廁所門上。我已經感到有些困了，微微睜眼看到似乎有個人站在吸煙區那邊拿手機在拍我，我側過腦袋。這些事情已經管不上了，我隻想好好地躺一會兒。 　　其實這樣壓根就睡不好，事實上我也沒有睡著，隻是靠在廁所門上而已。那個人的手機裡傳來什麼聲音，但是當我再次將視線投去的時候，卻發現那邊沒有人，我也沒有再在周圍的人群裡找到他。 　　火車上的夜晚就總算還是這樣過去了，夜晚上車的人似乎還是不少，他們重復著相同的聲音，帶著差不多的眼神，從我的眼前經過。我看著他們陌生的臉龐，有些恍惚。 　　所有上車的旅客都將時間交給了這趟列車，任由它去揮霍。其實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是不是用自己的生命購買了這樣一張火車票呢？哈哈，這樣想來還真是有趣呢。 　　“原來都是假的啊，還說他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大公子” 　　“垃圾網絡，害我” 　　我聽見吸煙區那邊傳來這樣的一段對話，聽聲音大概和之前在火車車廂裡麵嘲諷我的人是同一個。估計外麵的天亮了吧，我沒有睜開眼睛看向他，聽著他們接下來的對話。 　　“既然不是就早說啊，害我們誤會了這麼久” 　　“他怎麼不說話啊” 　　“就是啊”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了一下然後又輕輕地被施暴者撫摸，像是委屈一樣的情緒從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裡出現，感覺自己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我睜開眼睛站起來，將板凳讓給了小姨。 　　那位坐在小天旁邊的女大學生早就下車了，小天在看手機。我向前，靠在了他的旁邊，我拿手機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抬起頭看向我，我笑了笑，問道： 　　“要玩遊戲嗎？” 　　“不用了”，他看向我。 　　“真的？” 　　“真的，我要看電子書” 　　“好吧，那把充電寶給我吧，我的手機快沒電了” 　　他拔下插頭，將數據線遞給了我。 　　外麵開始漸漸放晴了，路燈漸漸熄滅。 　　“親愛的乘客，前方到站是......”，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將眼睛瞇上背靠在身後的門上，因為我討厭他們的眼神。 　　下車的人往往沒有太多的話，他們往往會選擇安靜地拖動著行李下車，車廂裡響起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上車的人總會帶來新的但是又完全差不太多的眼神和聲音，我看向小天，他沒有注意，隻是在看著自己的手機，會不會他覺得自己有個像我這樣的哥哥而丟人呢？還是說覺得我太過耀眼了而感到自卑呢？哈哈，我可真能自誇。 　　我安靜地等待火車的再次發動，過了一會兒，我睜開眼睛，看見車廂裡一下子空曠了不少，隻有一對情侶站在靠近車門的位置。他們兩個都看向左邊的車廂——偏向我的方向，這時，我忽然聽到那個男生冷不丁地說道： 　　“你一定是在看他對吧”，我看向他，發現他沒有看過來。 　　“沒有”，他的女朋友回答道。 　　站在我旁邊的女生往我的位置靠了靠。 　　“你看人家有妹子陪呢”，我將自己的位置往小天那邊靠了靠。 　　“他的熱度最近下來了吧”，那個男生忽然扭過來腦袋看向女生這樣問道。 　　“沒有啊”，女生說著點開了手機。 　　“在哪？” 　　“找到了，你看，高冷校霸愛上我......就是這個”，我的心裡猛地一下抽動，也大概明白了是什麼樣的東西被上傳到網上了。但是如果這是真的話，那是不是沒有機會了呢，我所向往的理想生活。我將視線移向窗外，我想，假如這會是我獨自一個人的話，我會哭出來吧？ 　　“哦哦”，她們的對話忽然中止，過了一會，那個女生忽然對男生說道： 　　“你要打他嗎？” 　　“等我有機會了我一定會去揍他的”，之後那個女生沒有接話，我看向小天，他還是沒有抬起頭，我又看向小姨，發現她也是在低著腦袋玩手機。於是我想他們可能是沒聽到吧，或者說聽到了也以為是在說別人吧。 　　那對情侶沒有多待，下一站的時候就下車了。之後也沒有上來什麼人，車廂裡一下子變得寬敞了起來。 　　我看向窗外，這個不知名的地方似乎在下雨，雨水在玻璃窗上留下了痕跡。 　　從前麵車廂哪裡走過來一個人，他瞟了我一眼隨後走進了廁所，他有點胖，身體很壯實。這個時候我們已經快到站了。當他從廁所裡出來，然後往前麵車廂裡走的時候我聽到： 　　“不就一點小事嗎？犯得著這樣嗎？” 　　我依舊看向窗外，隻是覺得自己心裡的那份委屈變得愈發濃烈，這是我前半生都沒有遇見過的感覺。 　　坐在右邊車廂最前麵的那幾個人似乎是我們的老鄉，小姨坐在她們旁邊陪她們聊了起來，我聽見她們聊道： 　　“那個是你的兒子嗎？”，那個穿著紅色衣服的中年婦女指著我說道。 　　“侄子，我姐家的孩子”，小姨看向我，她的臉上帶著笑容。 　　“哦，去乾什麼啊？打工嗎？” 　　“打臨工吧” 　　“是大學生嗎？” 　　“大的那個是，小的今年剛剛畢業” 　　她們的話題從原本我不知道的什麼地方轉移到了我們兄弟兩個身上，我看向小天，他低著腦袋在玩手機，看起來像是沒有怎麼聽到她們的談話。我聽見在小姨大聲的說話聲之後傳來車廂裡那些男男女女說話的聲音—— 　　“原來真的不是啊，這臭傻逼” 　　“他怎麼不說話啊？” 　　我看向窗外，找書苑 www.zhaｏｓhuyｕan.com心裡的那份委屈開始變得更加難以控製，我可能已經分不清自己心裡的都是些什麼樣的情緒了，是憤怒，悲傷，委屈，喜悅等等好多情緒按照不同比例混合在一起的我無法準確說出名字的什麼東西，它們堵在我的胸口，我感覺胸口悶悶的，胃裡也很難受。 　　但是我想，馬上就會結束了，畢竟還有一站我們就要下車了。 　　忽然有個大叔拉著皮箱坐到了小姨的凳子上，我向前一步走到了他的旁邊示意他起來，他看向我，然後站起來，我將凳子拿起來，隨後收走了。 　　“切”，我聽見他忽然這樣說，但是他沒有抬起頭，而是蹲在原來的位置擦著箱子。 　　小天也站了起來，我們將箱子從廁所那邊拉過來，然後將板凳放到了箱子上，站在小姨的旁邊。 　　“尊敬的旅客，前方到站是......” 　　之前在車廂裡說話的那幾個人似乎要下車了，她們站在我們之間，車廂一下子變得格外擁擠。我看向他們，眼神裡滿是陌生，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微微一愣，稍微覺得有些慌亂。心裡那股委屈的感覺愈發讓人難以忍受。 　　“真可憐啊，太慘了” 　　“就是” 　　當他們下車的時候，我聽見他們這樣說，心裡的那些情緒鼓動起來，就像是不斷被吹脹的氣球一樣，在破裂的邊緣。 　　似乎有很多人要在這邊下車，車上也沒有再上來什麼人，原本狹窄的空間也變得沒有那麼讓人喘不過氣。 　　我看向窗外，外麵還在下雨，聽不到雷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