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蟲鬧(1 / 1)

這個夏天似乎格外讓人難以忍受,不知是因為誇張的酷暑還是那喧囂的蟲鳴。   夏季他們不知道媽媽在做什麼工作,因為他們懶得問,媽媽也沒有說出來的理由。   關於媽媽的工作他們所知道的,就是她有時間在中午和傍晚的時候回來,早上八點上班還有晚上八九點回來之類這樣的事情。   “啊!”   我叫出了聲,同時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有些溫熱的地板和拖鞋的味道讓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我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哈哈哈,這傻逼”,在窗外一個和我在學校聽見的差不多的男聲這樣說道,我低著腦袋,微微瞟了眼窗外。   對麵樓可以看的見這邊嗎?他們一直在看我嗎?   “什麼傻逼,要叫哥哥~”,我聽見一個女生這樣說。   我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燙,於是我爬了起來,小天和媽媽還在睡覺,我站起來繞過她們走進了浴室。   隔壁的那家人似乎還沒有起床的樣子,沒有聽見他們家小孩的笑聲還有大人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再聽見外麵有什麼人說話,隻有蟲鳴依舊吵鬧。這已經是我來到北航的第三天了,關於小天的工作,媽說等她閑下來了就帶小天去找兼職的地方看看。我這邊,昨天已經去兼職公司看過了,也加了人家的微信。本來的設想是今天就能開工去上班,但他們發布的工作都離我很遠所以今天沒有去上工,待在家裡。   隔壁的那家人隻會在晚上的時候偶爾笑我,最近也的確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也或許是她們膩了吧。這附近似乎都是住著一些老人,而且聽起來都是一些老婆婆,或許也隻是因為老爺爺不怎麼喜歡說話的緣故。她們的聊天內容雜七雜八,但是往往都會在什麼時候就說到我的身上——   “老是待在家裡,是個麻煩啊”   “哦,你說就是,他待在家裡也不出來,這樣不得把身體搞壞啊”   ......   她們關於我的聊天內容往往都是差不多這樣。   為什麼連老人都知道呢?我的事情的影響範圍真的有這麼大嗎?還是說她們是因為其他的一些原因才知道我的?   隻是我沒有生氣,因為他們是老年人。但是慢慢的我也會覺得有些惱火,可是我既沒有下去找他們理論也沒有狠狠地關上窗戶把自己鎖在屋子裡麵,我隻是在做著自己的事情。來到這個地方我已經被剝奪了很多東西,沒有畫板,沒有樂器,什麼東西都沒有,讓人很無聊的同時又有些煩躁,但是時間又不能在刷手機視頻的過程中閃光,所以我決定自己重新學一下樂理基礎。   手機是這個時代最耀眼的發明,它的存在的確幫助了我們很多。   我打開手機,在相關的網站搜索視頻學習。   老人們往往會在我學習的時候停下討論我的話,隻有當我又做出些奇怪的動作的時候就會發出笑聲——哪怕隻是很普通的動作。於是漸漸的一個疑惑在我的心裡慢慢浮現了出來——是不是有人在我的身上裝攝像頭了?但是慢慢的,這個想法就被我掐滅了,因為我覺得這未免有些太過自戀了,隻不過是學校裡被人誇了幾句而已,沒有那個理由。   其實我也並沒有聽清楚她們在聊些什麼,隻是通過她們的語氣和偶爾能聽見的幾個字眼來判斷她們的話題中心大概是什麼東西而已,究竟是不是真的在挖苦我我也不得而知。或許因為這些事情的緣故讓我變得格外神經質了也說不準。   小天在家裡就隻是玩手機,也不會出去,也沒有想過去做點其他的事情。高考結束的時候我也大概是這樣子,所以我也沒什麼資格說點什麼。   她們說話的聲音和蟬鳴混在一起像是一顆炸彈,在我的心裡炸開。   “你就那樣待在家裡能有什麼出息,不好好出去上班”   “就是”   “浪費大人的心思”   ......   漸漸地,我開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將沉默作為一種利器反抗著她們的譏諷,還是將自己的內心裡的情緒壓抑著忍氣吞聲。然而我沒有繼續細想,也沒有出去和她們理論,因為她們是老人。   晚上媽媽回來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正坐在床邊玩手機。媽媽看上去不是很開心,麵對少年們的問候隻是稍微敷衍地回應了兩句,她看上去有些疲倦,早早洗過澡之後就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帶著弟弟去看工作了,夏季解釋說沒有看見合適自己做的工作,雖然夏季自己也明白他隻不過是找了個借口而已。雖然大家都說大學生在學校嬌生慣養導致他們變得眼高手低,但夏季一開始是覺得這樣的話隻是一句不怎麼像樣的玩笑而已,畢竟嬌生慣養這個詞不適合現在這個競爭壓力極大的環境中的大學生,甚至說,大學生承擔的東西不比上班族少多少。   可是當我看著那些兼職不斷挑選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其實錯了,很多兼職自己大概能夠做得來,之所以沒有去工作,隻是因為自己想找一份工資高,離家近,又工作時間沒有那麼緊張的工作而已吧。我的心思似乎被附近的鄰裡拿捏的死死的,當我躺在床上玩手機的時候,就聽見她們說道——   “哈哈哈,就是眼高手低,還說什麼沒找到合適的工作”   “就是”   ......   我沒有反駁,也不知道要怎麼反駁。或許無知是有用的,大多數時候,聰明人總會因為一些聰明人之間的理由而無法做出一些選擇,但是那些不知情的人卻能好好的做出判斷。至於它是否有益,我認為這不是放棄了選擇的聰明人們有資格評論的。   媽他們回來的很快,當她們回來的時候,樓下的,隔壁的,椅子上的笑聲和說話的聲音就都一起莫名奇妙地消失了。媽說幫小天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小天看起來很開心,他的確也很適合做保安的工作,畢竟個頭很高。   媽上午沒有去上班,說是請了半天假,我雖然不知道媽在做些什麼,但是假期什麼的是能夠這麼自由的東西嗎?   媽吃過東西之後就去上班了,留下在屋子裡看手機的我們兩個。我坐在桌子旁邊,剛剛拿起筆,就聽見外麵變得吵鬧起來了,是那些老人說話的聲音,但是聽起來已經不是那些嘲諷的話語了。我聽不清她們在說些什麼,但從一些隻言片語裡麵我明白,她們或許是在說些含義為“抱歉”一類的句子吧。   我的心慢慢的放緩了下來,我覺得自己已經開始變得輕鬆起來了。但是忽然,一個格外響亮的聲音在那群老人說話的聲音之上於我的耳邊炸響——   “死媽!”   這個聲音聽起來像是來自頭頂,我看向天花板,聽起來像是一個男大學生的樣子。我看向小天,發現他像是沒有注意到,低著腦袋在玩手機。   “嘿嘿”,我聽見了他的笑聲——哪怕戴著耳機。但是我沒有理會他,莫名的,我覺得自己要是理會他,那自己或許真的就輸了吧。我再次看向弟弟,發現他還是低著腦袋在看手機,真的是沒有聽見嗎?還是他覺得那不是和我有關的話題?還是我自作多情了呢?   我聽見樓下的老人又開始很大聲地聊起天來了,但是這次似乎不是和我有關的什麼話題。   我真的已經分不清了,自己究竟是懦弱或者自戀又或者還是其他的什麼?   於是我將耳機拔掉,將手機外放音量放大,撥了一首最喜歡的歌。   “嘿嘿,臭小子”,樓上傳來那個大學生模樣的聲音,我將手機的外放音量又提高了幾分,但是卻遮不住他的聲音。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窗外忽然傳來,光是聽聲音,我想象她大概是一個個頭有些小的老年人,我看向窗外,聽見她說道:   “哈哈,喂,別住在我們這邊,有委屈了去其他地方,小夥子,聽見沒有,我在跟你說話呢”   我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我又沒有想向什麼人表示自己的委屈,我隻是想要安靜而已,而且我也沒有覺得委屈,難不成我的態度還不夠明顯嗎?一定要我和她們吵起來才說明我的的確確沒有委屈嗎?隻有讓我釋放出本來就不存在的情緒才能獲得別人的理解嗎?   我看向小天,發現他低著腦袋在看手機,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是沒有聽清楚嗎?還是他不知道呢?還是這些都是我的錯覺?   “嘿嘿,傻逼”   樓上的聲音沒有停下,變得愈發響亮和刺耳起來。   我開始有些混亂起來了,覺得自己的腦袋變大了不少,我真的是在用沉默回擊嗎?可是她們看不到我吧,那我的行為看起來不就像是在忍氣吞聲嗎?我真的做錯了嗎?我又應該怎麼做呢?應該大聲地罵回去嗎?   我感覺自己的大腦在微微顫抖,握著筆的那隻手也開始滲出汗水。我張開嘴,輕輕說道:   “自言自語些什麼?可憐人”   或許我的確不會怎麼罵人吧,這句話從我的嘴裡出來,就像是我小時候看過的孔乙己在向小孩子解釋茴香豆的茴有四種寫法一樣,文鄒鄒的但是又有些土氣。   “喲,哼哈哈哈哈哈”,我聽見他大聲地笑了出來。   我微微一愣,看向窗外,他的笑聲停了下來,我低下頭,感覺自己的臉有些溫溫的,我又緊了緊手裡的筆。   為什麼可以聽見呢?我說話的聲音很大嗎?還是隔音效果其實很差呢?再差也不能這樣吧?還是說......   一個之前被我掐滅的想法在我的心裡重新浮現出來——有人在我的身上或者其他的什麼地方裝攝像頭了?   我晃晃這個已經變得有些迷糊的腦袋,覺得這不怎麼可能,而且這樣想的自己怎麼看都不正常。可是那他是怎麼聽見我說話的呢?難不成是他這段時間悄悄地給我裝了攝像頭嗎?   “嘿嘿,傻逼”   夏季抬起腦袋,看向天花板,天花板靠床那邊的地方有一塊板用塑料固定在屋頂,可以看見一道細長的縫隙。   “看什麼看,臭傻逼”   我聽見那個聲音這樣說道,心裡忽然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把。我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來表示我現在的心情,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但是我忽然就明白了——或許之前沒有,但是現在,樓上這個家夥一定給我裝攝像頭了,但是他究竟裝在哪裡呢?   我看了看房間四周,看不見什麼地方可疑。也想不到什麼時候他能進來給我們的房子裝上攝像頭,既然如此的話,那他是不是將攝像頭裝在他家地板的什麼地方呢?我想不通,我畢竟沒有接觸過攝像頭一類的知識。不清楚現在的科技是否有那種可以透過天花板看見別人的技術,還是說她們遠程遙控了我的手機呢?   我拿起手機,打開瀏覽器,輸入了攝像頭以及遠程屏幕控製。   “哈哈哈哈,誰給你裝攝像頭啊哈哈”,那個大學生模樣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抬起頭,看向那條細長的狹縫。   “你看你媽呢”   我瞪直了眼,心裡出現了一種我沒法清楚解釋的情緒。   我扭頭看向小天,發現他低著腦袋在看手機,臉紅紅的,我想他可能是聽見了吧,那為啥沒有反應呢?是因為他對任何事都無所謂嗎?還是覺得那些人其實是在說別人呢?真的是我太過自戀了嗎?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站起身剛剛能碰到天花板,用手指稍微頂了一下那塊天花板,那條縫就消失了。   我想著要買膠帶把那條縫封起來。   但是我看著那條縫,卻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是一種懦夫的表現,我又不怕他,為啥要自己想辦法封起來呢,應該是他自己將攝像頭撤去才對,錯的又不是我。   於是我坐了回去,我坐好,壓了壓本子,拿起了筆。我希望自己這種不在乎的態度可以讓他知難而退,結果似乎我錯了——   “嘿嘿,傻逼”   他的想法可能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樓下的老人依舊在聊天,聊著聽不清楚的話題。   我現在看起來像什麼呢?像是膽小鬼不敢反抗別人的招惹還是一個有著格局的大人物呢?   我沒有做出改變,依舊用自己的態度對待這件事情,就像我無論怎麼樣都討厭番茄那樣的堅持。   樓下傳來一些聲音,聽起來像是有輛車子駛來,那輛車停下,像是在我家的附近,我看向窗外,聽見有人打開了車門,隨後一個成年女人說道:   “站好,就站在這裡”   “媽媽,就是他嗎?那個最帥的人?”,孩子聽起來還小,像是還沒有上小學的樣子。   “就是他”,那個女聲裡夾雜著喜悅。   是在說我嗎?   我停下筆,但是卻沒有聽見她們接著說話,我站起來,向窗戶那邊邁出了一步,但是馬上就又重新收回腳坐了下來。   隔壁傳來那個小男孩的笑聲,似乎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夾雜在裡麵,我說不清,像是委屈和生氣混在一起。樓上的人忽然說道:   “嘿嘿,傻逼”   我不明白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裝攝像頭。明明都是男生,是因為嫉妒嗎?還是隻是單純覺得我很受歡迎所以才討厭我的呢?這樣的想法會不會太過幼稚了呢?還是其實我是自作多情了其實他真的隻是在說其他人呢?   傍晚,媽沒有回來,我和小天去外麵吃飯。當我們走到屋外,我沒有再聽見對麵樓上的聲音,也沒有再看見其他奇怪的眼神。   或許,他們隻是希望我走出去和他們說話而已吧。   但是在我的認知中,這是我的反抗。我就是喜歡獨來獨往,就是不喜歡說話,無論其他人說什麼做什麼都好,我都是不會改變。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反抗,這樣才說明我的確已經是個合格的成年人了,如果因為你們簡單說了幾句嘲諷的話就放棄的話,我不就是輸了嗎?所以我要一直抗爭下去,無論你們說什麼,我都依舊會用自己的方式生活下去。哪怕他們沒有惡意。   我當然明白她們為什麼要讓我出去說話,因為之前謠言的緣故估計不少人罵過我,覺得我過分地毀了好幾個女孩的人生,覺得我這樣的家夥就應該受到懲罰。然而事實上我隻是一個一般家庭裡的一個很普通的孩子,既沒有去美國留學,也沒有多麼多麼富有的家庭,既沒有什麼驚人的頭腦,也沒有誇張的力量和計劃——可能就是火車上拍我的那個人散播出去的吧,我不清楚是誰。但是總之,她們一定覺得很愧疚、覺得對不起我吧,所以希望我變得開朗一點,她們覺得我陰暗的性格是因為遭受了她們的罵聲才形成的,所以才迫切希望我可以出去說話,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可是在我看來,她們的行為就像是欺負了某個人,結果欺負完之後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希望對方可以從這段情緒之中走出來,不管這個人願不願意,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困在什麼情緒裡。就那麼粗暴的,殘忍地踏足了別人的生活與人生。   她們或許覺得自己的行為沒有什麼問題吧?可是在我看來,對人家造成了傷害,人家又不願意原諒的情況下,安靜的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現在她們的這種行為,難道不是一種以粉碎別人人格為目的的血淋淋的屠殺嗎?   其實我討厭去外麵吃飯,因為我擔心因為我的緣故,導致小天受到那樣的流言蜚語,也害怕聽到別人說我的流言蜚語。但是他堅持要和我一起出去吃飯。   “吃飯就是要大家一起才有趣啊,一個人的吃飯,和老虎隻是為了填飽肚子的捕食有什麼區別?”   當我們晚上吃完飯回來的時候,夕陽染紅了半邊天,外麵很安靜,但是當我像是之前那樣坐到椅子上拿起筆的時候——   “嘿嘿,臭傻逼”   就像是以這句話為信號一樣,樓上的那個人又像之前一樣開始了對我的冷嘲熱諷;隔壁的孩子在我們剛剛回來的時候也像是之前那樣發出委屈的笑聲——他們大概是覺得我看不起他們吧,所以才會覺得委屈是嗎?樓下偶爾會有路過的老人對我議論紛紛,說著我怎樣可憐,現在又怎樣陰暗。   我感覺自己的腦子開始變得沉重,似乎是想了太多這樣那樣無關緊要的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如果它不小心從我的脖子上滾到地上的話,應該會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吧。   媽今天晚上看起來開心多了,而且也精神,和我們聊了很多,那些聲音似乎也在這種時候變得通情達理了起來。   十點多左右的時候,我們熄燈了。   樓上的那個家夥依舊沒有停下在嘲諷我,哪怕我躺在了床上,基本上隻要我做出些動作就會發出譏諷的聲音。我將被子套到了頭上,隨後閉上了眼睛,假裝睡覺,不知道是向誰假裝。   隻是他真的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究竟哪裡有趣呢?但是他之後也沒有再發出奇怪的說話聲。慢慢的當我以為他睡著我也可以好好睡覺的時候,我突然聽見了樓上那個人開門的聲音,他下樓,走下樓梯的聲音就像一記記重錘,敲擊著我的心臟。我聽見他走到了我們房間的旁邊,然後停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又走了上去。   我感覺自己的胸口似乎被吹脹了,心的四周都是軟綿綿的氣。   “這個人真的太壞了”,我聽見有個老人在對麵的樓上這樣說,隨後聽見她回屋關上了門。   “嘿嘿,臭傻逼,這都發現不了”,樓上的人在回去關門的時候留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我感覺自己心裡的委屈一下子像是被吹脹的水氣球一樣破開,委屈就零零散散地灑到了我的心裡。我的眼睛有些濕潤,於是我別過頭去,看向小天,發現他還在玩手機,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那樣。我微微一笑,胸口泄了氣,那些軟綿綿的氣就一齊從我的鼻子裡呼出到外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