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早上已經有些清醒的時候，就聽見那兩個人在樓下大聲地喊道： 　　“出來快跟我們走啊臭傻逼” 　　“就是，我們都等了一個晚上了” 　　然而當我拉開窗戶朝下麵看去的時候，卻發現他們兩個的車已經不見了，事實上我根本就不清楚哪輛車是他們的，隻是憑感覺應該是樓下第二個停車位上那輛白色的車。 　　打工這件事情對我而言其實一直算是半推半就，因為今年上半年我在學校裡出事的緣故，一直到放假之前精神都處於高度緊繃狀態，所以我其實是想借著暑假的機會好好休息一下。 　　昨天晚上似乎沒怎麼睡好，再加上剛剛起床就發生了這樣的事的原因，坐上公交之後我都一直有些恍惚。因為這次打工的時間在上午十點的緣故，所以我和往常一樣的時間起床。我依舊可以聽到公交上的人對我冷嘲熱諷，也依舊可以看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眼神，但是他們也隻是說些什麼而已，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妨礙我的行為，所以我選擇無視。或許我的心早就已經在巨大的洪流之下被馴化了吧。 　　半個小時之後，我坐上了去上班地點的地鐵。地鐵上還是像上次那樣擁擠，不同的人上車來，他們帶著不同的味道，有著不同的眼神，說著和我在公交上聽見的差不太多的冷嘲熱諷，但是很明顯，聲音已經沒有幾個了。我想大概我的熱度就要消失了吧，心裡有些竊喜。 　　在中間的某一站，地鐵上走進來了兩個老人，她們兩個帶著很多東西，身上掛滿了包。我站在右邊車門旁邊，那兩個老人從左邊車門上來之後就坐在了我這邊車門旁邊的空位上。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老人似乎認出我來了，我聽見她說道： 　　“就是欠收拾” 　　我瞟了她一眼，發現她低著頭在看手裡的包，於是我重新將視線挪到手機屏幕上。坐在她旁邊的老人說道： 　　“行了行了” 　　“怎麼了我說錯了？像他這種不聽勸的人就應該好好挨一頓打就對了”，我低著腦袋。 　　“好了好了，別那麼大火氣，人家又沒有招惹你” 　　“整天裝什麼逼” 　　“哎，時間真不存在啊？”，我的臉微微一熱。 　　“時間肯定存在！” 　　“那萬一人家說的是真的呢？” 　　“放心，科學家沒那麼多閑時間，他們不知道他，那些人不耍手機的” 　　話題停在了另一個老人的一聲“哦”之後，她們兩個也並沒有待多久，十多分鐘之後就匆匆忙忙帶著自己的大包小包離開了，似乎隻坐了兩站。在她們離開的時候，我抬起頭看了她們消瘦的背影一眼，在地鐵的廣播中，她們的步伐略顯踉蹌。 　　我這次做的兼職是像問卷調查那樣一類的事情，三十個達標。發布兼職的人在加上我們的微信之後，就會將我們每個人負責的區域發給我們，不用現實碰麵也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此外，雇主還告訴了我們很多事，而這些事對於第一次做這類兼職的我而言，是非常有用的。 　　“學聰明點，會來事點，填調查問卷的時候給人家買瓶水什麼的，人家就願意幫你填了” 　　雇主對我們這樣說道。然而事實上他的這件事情乾滿也就120塊錢的樣子，買箱水人家願不願意填先另當別論，隻是這樣一來扣除坐公交和地鐵花的錢，這一天滿打滿算也就隻能賺80塊錢。所以我沒有聽他的買一箱水，我想將自己的收益最大化。於是不久之後，我就碰壁了，我負責的小區裡似乎都是一些老人家，而且那個住宅區的環境很差。 　　調研的內容是住宅地區的滿意度以及拆遷意願。 　　我問到的老人要不是直接不理我，要不就是在稍微說了我兩句之後不理我。就在我決定要買箱什麼飲料的時候，我聽見坐在街頭的那群老人說道： 　　“我們都認識他，都知道他要來，誰給他做啊哈哈哈” 　　我一愣，心裡無奈地苦笑。 　　之後我也並沒有買水，而是去了當地的村委會，我想取得村委會的一些證明之後大概就會做起來方便一點吧。但卻忘記了今天是周日，村委會隻有一個負責看地方的人，他說開證明要拿一大堆的資料還要取得上麵人的認可，在他的復雜解釋中我得到的信息是這件事情很難做，於是連這個我也就放棄了。再又問了幾個老人連吃了好些白眼之後，我終於放棄了這次打工選擇回家了，那會兒剛剛十二點，而我的指標才隻有一個人。 　　當我將自己的情況說給雇主的時候，雇主說會安排其他的區域讓我去做調查，但是我婉拒了。 　　一個人大概也不會發我工資吧，所以今天算是徹底的白忙活了嗎？ 　　回去的車上又是一片的冷嘲熱諷，我的精神和身體都在一點點變得疲倦。 　　當我終於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雖然隻住了不到半個月，但是當我進屋的時候那股莫名的安心感還是一下子讓我的精神放鬆了下來。在上樓之前，我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些長凳，發現上麵沒有坐人，這讓我稍微舒心了一點。我進屋，在喝了一大口可樂之後，一下子躺倒在了床上。樓上這時候傳來那個討厭的家夥的聲音—— 　　“嘿嘿嘿，傻逼” 　　我沒有理會，像是平常那樣，他接著冷哼一聲，我還是沒有理會，結果他這次說道： 　　“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你能做些什麼？哈哈哈，安心當個啃老族吧” 　　我睜開了眼睛，看向了天花板。他說道： 　　“嚇死了啊” 　　難道這不都是因為你的錯嗎？難道不是因為你裝了監控才導致我今天的打工這麼辛苦又沒有一點收獲嗎？難道不是嗎？為什麼還要在我回來之後嘲諷我，這件事真的就那麼有趣嗎？盯著攝像頭看有那麼有趣嗎？ 　　窗外忽然響起一些老人的說話聲，他們說著—— 　　“能乾成點什麼事，這點事情都辦不好” 　　“好高騖遠又沒有本事就是這樣唄” 　　“也是，哈哈哈哈，還時間，也不害臊” 　　我感覺自己的腦子愈來愈大，隔壁忽然傳來那個小男孩的笑聲，接著我聽見了他媽媽教訓他的聲音，那個孩子哭了起來。他的媽媽聲音很大，沒有停下對孩子的說教，男孩的哭聲也沒有止住。 　　我的心裡一下子被塞滿了各種各樣古怪的情緒，它們擠在一塊，被哭聲和笑聲揉在一起，變成了憤怒。我猛地坐起來，然後穿上拖鞋，帶著拖鞋一響一響的聲音走出了門。 　　“臥槽” 　　我很快地上樓，樓道裡回響著我走路的聲音，我走到他們家門前，伸出手狠狠地敲著他們家的門，同時大喊道： 　　“喂！裡麵有人嗎？出來一下！我有事情要跟你說！有人嗎？！” 　　但是裡麵卻沒有回應，我沒有聽見任何人的聲音，沒有人走動的聲音，也沒有椅子挪動的聲音。 　　“他好man啊”，我再次聽見了樓下那個女人的聲音。 　　“在你隔壁！”，她家的那個小女孩喊道，我敲門的手忽然停了下來，我覺得自己忽然像個小醜。我轉身，隨後快步走下了樓。隻是我沒有敲隔壁的門，而是回到了房間，我狠狠地將門摔上。 　　為什麼不開門？ 　　我拿起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 　　“嘿嘿嘿，臭傻逼” 　　你這不是在嗎？ 　　“喂，您好”，聽起來是個女警察。 　　“您好，那個我家被人裝監控了，你能過來幫我調解一下嗎？”，我問道。 　　哪怕我真的找錯了，你為什麼不出來呢？你不是知道嗎？ 　　“啥？裝監控？”，和上次那個大叔完全一樣的口吻。 　　“對，就是，樓上那家人給我裝監控” 　　“你怎麼肯定人家給你裝監控了呢？”，我微微一愣，隨後說道： 　　“我就是知道，能感覺到，也能聽到他們說話” 　　“那你找到所謂的監控了嗎？”，我愕然，隨後說道： 　　“沒有，但是我想他們一定是給我裝到什麼地方上了” 　　“我建議你上去和人家好好溝通一下”，她的語氣裡有些笑意。 　　“但是他們不願意開門” 　　“你去敲門了？” 　　“對” 　　“那我建議你去精神衛生中心去看看，就這樣，再見” 　　隨後她就掛斷了電話，我看著手機明亮的屏幕發愣，隨後仰起了腦袋。外麵現在是陰天，空氣裡的那份燥熱似乎要變成一種魚，不斷撕咬著我的皮膚。 　　誰會給一個大男人家裡裝監控？這樣的事情說出去估計沒幾個人願意相信吧。 　　“嘿嘿嘿，傻逼” 　　我聽見他的聲音，心裡莫名惱火，於是我輕輕說道： 　　“膽小鬼” 　　但他接著說道： 　　“哼，傻逼” 　　“就是個膽小鬼不是嗎？”，我的語氣裡夾雜著掩飾不住的憤怒，他冷哼一聲沒有接著說話。 　　外麵傳來了樓下老人的聲音，我聽見一個老太太說道： 　　“不就是裝了個監控嘛，看看又少不了幾塊肉” 　　所以你們都覺得這是對的是嗎？都覺得我應該接受是嗎？ 　　我向後靠，將一隻手放到了緊閉著的眼睛上，我感覺自己很累，鼻孔裡喘著粗氣。肚子似乎有些餓了，它響起了信號，我坐好，將桌子上的早餐拿起來再次咬了一口。外麵的聲音還沒有停下，那些老人似乎還在聊些什麼，聽不太清。 　　我將手機打開，卻沒有找到下午可以做的那種兼職。又稍微翻看了一會之後，我關掉了微信，玩起了遊戲。 　　就這樣一直玩到了傍晚，將早上吃剩下的早餐全部都吃完之後，我去洗澡。 　　我脫光了衣服站在浴室裡，將門關上之後，我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頭頂卻忽然傳來了那個人的譏笑聲。我愣在原地，機械似地扭動脖子看向了頭頂。 　　“看什麼看，臭傻逼” 　　我不知道此時自己心裡塞著什麼情緒，我隻知道它們變成了一頭野獸，在我的身體裡翻騰著，像是要撕碎我的身體跑出來。 　　夏季愣在了原地，一會兒，他回過神來，手指顫抖著拿起了花灑。他擰開開關，滾燙的熱水一下子從花灑裡噴湧出來，灑到了夏季的腿上，他大叫一聲之後將花灑甩了出去，於是滾燙的熱水就那樣淋到了他的身上。他摸著自己被燙到的地方發呆。過了一會兒，他將花灑撿起來，小心地調了一下水溫之後，他將花灑掛了起來，水落到他的頭上，順著頭發流下了脖子。 　　洗完澡換完衣服之後，我沒有待在屋子裡，換好鞋之後，我走到了外麵。長凳上沒有人，我想可能是這會兒有很多蚊子的緣故。我朝左走，穿過了小區，來到了後麵的一個什麼公園，公園裡有很多樹，在樹下有一些長凳，我選了一個長凳坐了下來。 　　我將手機放到一邊，伸了個懶腰，然後鬆鬆垮垮地坐到椅子上，我深吸一口氣，張嘴說道： 　　“在以前我就開始懷疑你們是不是真的將監控裝到我手機上的什麼位置了，但是我一直都沒辦法確定，所以現在來進行測試。接下來，我要說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如果真的攝像頭裝在我的手機上的話，那你們就應該能聽到吧。關於時間，我研究時間的初衷啊，是因為我看了一些色情的小電影，如你們所料，和大多數男孩子一樣，我做了一些不好說出口的事情。於是後來，我就非常後悔，覺得自己的事情是在犯罪，因為小時候看過機器貓，所以想著能不能發明出時光機器回到看色情小電影之前的時間。以此為開頭，我就開始在網上找論文，找資料，接著寫出了我的第一個駁論，然後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一直到第六個，去年八月的時候，我的理論終於完善了，我本來以為在那個瞬間會是那種通關了橫板電子遊戲之後的成就感，結果卻是我的腦袋在那之後一直昏昏沉沉的，就那麼持續了一周的時間，後來啊，我燒掉了我所有的研究資料，雖然舒服了一點，但還是會覺得腦子悶悶的。直到前天那個大叔否定我之後，我就才忽然清醒了一點，或許我真的是錯了吧，但是這無所謂。你們的文明要想進步，就必須有人來證明時間不存在。你們現在的文明，就像是雨中沙墻，風中殘燭，稍微不慎就會陷入毀滅，雖然是個玩笑，但是假如下一秒，隕石就真的撞擊了地球了呢？概率論裡麵不存在零不是嗎？沒有物質回溯儀，你們能怎麼辦呢？” 　　我拿著手機站了起來，周圍有些暗，夏天的味道很濃。我看著周圍的樹木，摘了片葉子之後接著說道： 　　“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證明什麼，結果走錯了一步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隻是想找個可愛的女孩子談一場戀愛，然後結婚生子度過平淡又美麗的一生而已，結果現在變成了這樣，連一點隱私都沒有，估計裸照都留下不少了吧？啊啊啊！我真的不想和時間扯上任何關係了，去另尋高就吧！” 　　夏季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公園門口。他稍微舒了口氣，拍了拍臉之後走了出來。 　　當我的那隻腳踏到瓷磚上的時候，我聽見了幾個大學生模樣的聲音說道—— 　　“傻逼啊” 　　“這傻逼” 　　他們的聲音從左右兩邊的住宅傳來，我看向兩邊的樓層，他們的聲音沒有消失。我苦笑，原來很多人都在看啊，看這究竟有什麼意思呢？難不成你們覺得觀察一個男大學生的日常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嗎？你們難道不應該去做點其他的事情嗎？ 　　我將手機拿到眼前，看向手機背麵的攝像頭。 　　“看你媽呢” 　　聲音從我住著的那棟樓上傳來，我有些恍惚，眼眶有些溫熱，我忽然覺得自己很累，想要趴在床上好好睡一覺，醒來不會聽見聲音，躺下也不會聽見聲音的那種。 　　我穿過由嘲弄和譏諷織成的大網，回到了房間，我沒有開燈，借著闖進屋裡的燈光視物。我選了一首喜歡的歌，整個人一下子倒在了床上。樓下忽然傳來某輛車開來的聲音，我起身，聽見了他們的聲音，他們說道： 　　“下來啊，跟我們走啊，你不是能證明時間嗎？” 　　“對啊，不是要去證明時間嗎？跟我們走啊” 　　......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音樂的聲音蓋過了他們的聲音。我向後，重新躺到了床上，他們斷斷續續聊著天，聊天的內容聽不清，但是我想大概是學校裡的一些事情吧。 　　外麵的燈光闖進屋內，半明半暗的房間看起來有種夢幻的味道。 　　這天，媽回來的很晚。她看上去似乎很累了，洗完澡之後就早早地睡著了，但是外麵的聲音都還在吵，我看了小天一眼，發現他還在玩手機，像是沒有聽見那樣。我微微一愣，但是轉念一想，他們說話的聲音又不大，我怎麼就會一直覺得他們的話題中心是我呢？就算是再合拍的兩個人都有話題說完的那一天，更何況是一個中年大叔和一個大學生。於是我不做理會，安心地躺在床上玩起了遊戲。 　　當我們熄燈躺下的時候，我忽然聽見其中一個人對旁邊的那個人說道： 　　“你說他不會是在裝逼吧？”，找書苑 www.zhａｏshｕyuan.com 另一個人頓了一下，然後小聲地說道： 　　“應該不會吧” 　　我翻了個身，將被子套到了臉上。 　　樓上那個人忽然說道：“嘿嘿，傻逼” 　　“哈哈哈，這傻逼”，外麵那個中年大叔模樣的聲音忽然笑了起來。我感覺那股無名的業火再次從我的身體裡麵燃燒了起來，我掀開被子起身，拿起筆，在桌子上的本子上零零散散地寫下了幾個大字—— 　　我就是在裝行了吧，能不能請你們離開，別打擾我了行吧，我不是說過不想和時間扯上關係了嗎？ 　　“裝逼”，樓上的那個人這樣說道，隨後我聽見一個中年男性的聲音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方言，那個樓上的家夥小聲地說著同樣的方言反駁著。雖然聽不懂，但是我聽見他的話裡有攝像頭三個字。 　　他們吵了一會兒，那個中年大叔就停下說話了，我再次聽見樓上的那個男生拿出了什麼，並將它放到了桌子上，發出了玻璃球落到桌子上的那種聲音。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將被子往身上扯了扯。樓下也沒有再傳來什麼人說話的聲音，我在屋子裡能聽到的外麵的聲音，就隻有藏在草叢裡的蟲鳴。 　　我不知道這究竟有什麼好玩的，也不理解為什麼要給我裝監控，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在看。連我的隱私都一起被毀滅，這樣的行為難道不是無異於一場屠殺嗎？ 　　既然你們一定要讓我屈服，一定要從我的臉上看見那些哭泣的表情，那些悲傷的表情，那我就放聲大笑給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