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乏力的對決(1 / 1)

如之奈何 路濘 5820 字 2024-03-17

對身處世外的大多數人,城裡如常,日落後的蒸騰,帶來夜市的好時光。小鄭常常不自覺的走到萬花筒的小店,往背巷走一走,回去睡不著,看著自己所能收集來的資料,把夜一直坐完。直到萬花筒放出來那天,小馬還在醫院裡躺著,落不落下殘疾不好說,提起那天除了支支吾吾的抱怨自己,別的一點線索沒有,不過另一個小馬卻在看守所門口等著,穿著便裝。   萬花筒,站住。這個小馬橫眉立目,看著更像是模板中的執法人員。   咋?萬花筒氣色很好,並沒有被牢獄洗刷的更多些晦氣,反倒是精神了。想明白的狀態,正邪也都如此。   鋼口硬的很哦,今兒我把話撂到這兒,你要是還在城裡,就啥想法都不要有了,等著死。說完小馬走了,不強硬,但口風似曾相識,像是小鄭那一套——咱們誰拾掇誰呢,隻是嘴狠更像是安慰自己。萬花筒藐視著這個人的背影,感到復仇的快感,滿意自己的智慧,覺得餓,想好好吃一碗羊雜,都是美味,卻不是那個惡心的警察端過來惡心自己的那一碗。   回到自家店前,居委會的人等在那裡了,交給他一把鑰匙:派出所給你鎖上了,給。說完也沒理他就走了。他們咋知道的?在這兒專門等我?不過接下來乾什麼,隻有真是個賣貨的,才能氣死他們。這個店還成了負擔——賣不了,還連個低保都吃不上,但是以這樣的狀態熬一熬,那種想通的愉快令萬花筒臉上有了光氣。。   第一個買東西的是這一帶的片警,老熟人了。就買了個打火機。看了他一眼,站在門口抽了根煙才走,到對麵的電線桿底下好像檢查著攝像頭。   第二個還是個警察,買了瓶啤酒,到外麵很認真的倒在下水口,引得很多路人愕然。他又進來,把瓶子放在櫃臺上,走了。   第三個進來的時候,萬花筒覺得可笑——又是個警察,雖然沒有穿警服,那架勢明明就是。接著巡邏車在門口閃了好一陣警燈,才走。   ……反正天已經捅破,放任自己哪怕短暫的自得,就沒有什麼畏懼了。無欲則剛,萬花筒看著別人對自己無法聲張的憤怒,繼續得意著。你們這麼多製服,無奈全都投鼠忌器。   程所長來了,萬花筒趕緊把椅子搬過來:程叔,來了。   搬走搬走,離遠些,我不是你叔,你站好。   哦。萬花筒臉兒撂下,有些不高興,過去不是這樣的,老萬在世時,他們還喝酒呢。無所謂,你不還是個警察嘛。   作為重大案件發生地附近的群眾,希望你隨時配合調查,如果有啥情況不說的話,後果自負,行了,知道這就行了。   程叔……   誰是你叔?以後敢叫你給我等著。老程抬腳就走,萬花筒擰身哼了一聲兒。   一天兩天,一直都是這個鬼樣子。生意幾乎沒有,四周的人見了他也唯恐避之不及。萬花筒覺著按說自己在混混兒裡麵是個人物了——誰都拿他沒辦法,公安局都沒辦法,可好些天了一個人也沒見上門。都應該知道自己放出來了,連勝兩陣,沒個動靜兒。前所未有成就感冷寂的環繞著他,而他沉浸其中,搞不懂需要多久再換一種方式。萬花筒隱約知道,自己可能擇不清了,那就不擇。   有一天,他轉悠著去吃羊雜,有個人看見他,放下手裡的碗一直看著他,那眼神像是長在他身上。吃了幾口他就倒了胃口,起身要走,那人還看著他。萬花筒上前站在那人麵前:看啥呢?你想……   你好好兒地。那人也站起來,手背在後麵,盯著他的臉。他覺得這人還是個警察,就悻悻的走了。走出老遠回頭,那人還在盯著他。   這樣的場麵出現在每天各個時段,或者路上,或者店裡,在他去過的每個地方。遇到巡邏車,看見他一般會停下裡,讓把身份證掏出來查一下。對於沒有經過這樣情況的人而言,這一階段萬花筒從誌得意滿到覺得無聊。他就像生活在一張網裡的魚,不鬆不緊,還溺在水裡,無處可遁,無法排遣的孤獨越來越強烈。一個月以來這感覺越來越強烈。如果說那時小鄭是單兵騷擾,那現在就是無處不在的監視。店旁邊的巷子裡也裝了攝像頭,對於那裡住戶的防盜還真是個好事。晚上,攝像頭前麵的光環足以照亮很大一片區域,萬花筒出神的盯了很久——攝像頭和警察把他包圍了,圍攏了他的白天黑夜,甚至夢境。而這不過是一個又破又小城市。   孤獨中他有無限時間,可以玩味自己在事件的邏輯運行中的軌跡,多少有點兒厭倦如今情非所願的盛大。為什麼要去打老漢——偏偏是一個挨過槍子兒的老警察;打了就打了,為什麼要砸了那輛山地車,咋不賣了;打完為什麼跑,最多拘留十幾天賠點錢,好好回話,日子便一如既往;跑了就跑了,為什麼還要回來……他理由的支點落實在自己父親身上。老萬從不怕事,可還愛惹事,直到自己記事兒的時候,父親還能因打架而被拘留。他在意他,從不乾涉他所有的作為,一個小店足以撐起生活,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更不缺衣食酒肉,麻將桌子從不收攤兒。那會兒的街上誰不給萬花筒麵子?哪家的雞不知道叫一聲萬哥?現在,隻要他進夜場,老板就讓出去,跟攆那些鬧事的醉鬼一樣不客氣。女人,連那個轟不走的傻丫頭都不來了;酒宴,沒有了;連話,差不多都沒人跟他說了。這樣的日子肯定會結束,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每一天,煎熬變成了每一刻。   城市排斥一個人,這個人身在其中,也等於遠離此在的日常。萬花筒預期的成就感變得蕩然無存。沒意思,耗不起,走,再試試,不行還回來。能回來一回,就能再回來。萬花筒在門上貼了張字條,繼續賣店。過去沒賣了,是因為沒人願意跟死狗掰扯,再者就是對拆遷的忌憚。現在物是人非,都知道萬花筒被警察拴在腰上一樣,有心人看得明白,都覺得這位置有便宜可占,完全可以商量。當天,他的鄰居就來了,說隻要價錢合適,現在就能給錢。   十萬吧。   嗬嗬,三萬。   你狗慫瘋了!   那算了。   嫑走,八萬。   三萬,現在給錢。   滾。   鄰居也不生氣,正眼沒看他就出去了,萬花筒知道終於知道警察的“關照”顯現作用,現在沒人怕他,已經敢趁火打劫了。不過想了一會兒,他又到領居那裡商量,帶著土地證。他清楚自己確實是沒人理,或者沒人敢跟他有交情,無論便衣的還是穿著製服的,那種眼光無處不在,別人更看在眼裡。人被避之不及般厭嫌,又是另一塊壘上心頭,又是一番欺人太甚啊。他豁出去,試著去路上拿了幾個水果,小販敢揚起秤桿就掄;到店裡吃飯裝作不給錢,警察來了,店主當著麵抽了他幾下,還把錢掏了。他萬花筒被動的成了個正常的人,沒有人再拿他當混混兒那般忌憚出另一番道理,但是這個自己,自己都厭惡。   店也沒了,拿到錢的當天,萬花筒在桐啼裡轉了一圈,拎著瓶酒邊走邊喝,把瓶子摔到街上,大叫:都是些錘子人!欺人太甚!路上人見了隻有恥笑——萬花筒不存在,無立錐之地的喪家犬。那時,萬花筒很想老萬——他如果在,可能不會這樣。他去車站,問哪趟車最遠,賣票的說是一周兩趟的義烏:明兒?那就來一張。   萬花筒住在城裡的酒店。酒店就是好,比家裡好,舒服,能把飯叫到房子裡,還能叫雞,有錢可以一回叫倆。萬花筒連被抓嫖罰款的錢都有,什麼都不怕。大好時光的,那種孤獨感更惹人煩躁。雞還沒來,萬花筒的電話響了,說讓他趕緊滾。連錢都花不出去的人,隻剩下憤懣。窗外的槐穎暗沉沉的,失落的人會討厭有些人覺得美好的夜晚。電話來了……然後有人敲門,一個警察又把他的所有都翻了一遍:可惜了哦,義烏,跑那麼遠死去啊。   上一次到了海南,地方好,就是太潮,天天一身汗,人說話也聽不懂。這回如果義烏不留人,乾脆往西,多少人都在青海XJ有親戚呢,四季分明,比海南強……萬花筒自得其樂,滿腦子都是接下來車票接引出的重頭再來,告別這破地方的這些人。第二天一早,萬花筒坐上車往城外去。沒過河,萬花筒就下了車,攔了個三輪往山那邊去。臨到山下麵,他下車付了錢,那司機還說了:哥,你看你客氣的,還沒到呢。萬花筒到十字路口路口,進了飯館。有一白天的時間呢,太陽還在升高。   小飯店裡就他一人,他讓下了碗麵,還有一瓶啤酒,慢慢吃著,看著外麵人來人往。老萬一死,自己走了,這是贏了還是輸了。唉,過去了,想也沒有用,到今天都得怪那個老不死的,怪他跟前那個瓜慫警察——不像個警察,把人往死裡逼。出門前,他又帶了一份肉,買了瓶白酒。門口是等活兒的車,路上車來車往,也不知道他們一天有個啥生意。他徑直走到一個戴頭盔人那兒,什麼也沒說,就坐上了摩托。   唉,上墳去了,這慫不會就這樣脫身吧?離萬花筒不遠的地方,小馬的弟弟小馬手心出汗。每一個節點的緊張,都是在未知中的等待。時鐘得一分一秒的走,走到哪裡也不是盡頭。今天就是一個某些人想當然的節點,很可能會悄無聲息。萬花筒不知道,城裡有人惦記他,而且有最後一點指望。現在顯然是萬花筒去看老萬,那個不是父親的人,帶著以後再也不看了的預設。從這邊望去,他似乎沉浸在自己再也不回來的日後裡,那種敞亮開始閃著煩人的光。   小鄭明白,已經是死棋了。看著陸叔慢慢恢復著,有時忍不住呻吟一兩聲,自己都沒臉去安慰,隻暗地裡自責。世上就有這樣的事,比化繭為蝶高明許多的人,拴起了死扣,狠狠的風雨不透。明明知道一個目標,束手無策,用力而無處發力。除了在我丈人的病床前,我們沒有喝酒,家裡不再聚餐,指望老漢能好好恢復,直到可以戴著頭盔去街上買菜,路上和老阿姨調笑,甚至欠著某個攤兒的錢,明天再給。那樣的日子過去了,很可能會遙遙無期了,我們的生活裡,有些感受在崩塌。   而小鄭不舍晝夜的思量著,他浮在死水把帆撐得滿滿的,把想法注入應有的軌跡裡,不顧一切。作為又一次成為普通警察的前隊長,他和同事們認真學習文件:關於在分局內部學習先進乾警馬玉平的號召。就傷情而言,這是起碼的尊重。接著,他又建議自己的臨時領導老彭,指點他的領導不要開會表彰等等的形式,而是請所有乾警自發看望馬玉平,切記不帶鮮花和慰問品。當幾乎所有槐穎城裡的警察,包括相當一部分派出所的協警甚至保安都去看望後,萬花筒就是萬曉彤這件事,以及案發現場的狀況,那一灘血,大家都深淺不一的記住了。幾乎所有警察都知道拿這個最低檔的混混兒萬花筒沒辦法,但他一定跟這個案子有關。而且更進一步認識到,在法律的邊界上挑戰法律的危害性。馬玉平同誌就躺在那裡,大家能連個態度都沒有?今天是他,那麼日後受害的會是誰?鄭國棟跟他的隊長不斷的說:我就不信他背後沒人。   知道不知道的人,都明白局裡不滿小鄭為老陸“公報私仇”,才指揮失當,導致了新任的馬副隊長被重創。輕者痛仇者快,當然有個別人是興奮的,畢竟一夜之間空出來一正一副兩個位置。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大家普遍質疑著公安大學研究生的能力。小鄭不在乎,已經顧及不到這些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以這樣的方式發動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人。萬花筒在槐穎,相當於罩著皇帝的新裝,當他感到明確的天羅地網時,是小鄭以盡可能的方式一直在逼迫他。   我爸下棋時總是贏別人,基本是熟悉的人。因為熟才會贏,正因為他耐心。觀察,揣摩,還有試探。如果別人也是這樣,那叫棋逢對手,遇到勢均力敵的,按性格他大半都得認輸。更多的人不是這樣的對手,他們不是不通透,而是自負的沒有合理的方法論,所以更易落入彀中。看倦了這些,來自格爾木的老棋手,輸贏就是一回事了。還在壯年的棋手鄭國棟不這麼看——一事一論,此局不決,無以再決。他可以不睡覺,可以不吃飯,隻想著萬花筒,就像那是自己的全世界。萬花筒這輩子都不知道他離開城裡的那一天,小鄭到我丈人的麵前沮喪至極:叔,我咽不下這口氣。跟上去,已經不是為了懲戒罪徒的奔襲,是賭自己的運氣。小馬一定要去,因為他帶著仇恨,他有能握著刀刃的生猛。公安局院裡,他看著小鄭說:我哥結巴了,說自己沒本事,就差一下。   他倆自覺沉穩,實際旁若無人,仄仄的準備試試最後的運氣,老彭從窗戶裡一聲大吼:上來。   關上門,老彭一伸手:局長說了不準開警車。   行。小鄭低垂著眼神,並沒有表現出不滿。小馬看著窗外:唉。   不是代理麼,領導沒交代地,咱說了算。老彭壓低了聲音:你真覺得他還敢再見那人,敢?   那也得試,他要去義烏,我自己跟著去。小鄭扔下鑰匙,努力讓聲音如往日的穩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