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死亡所呈現的尷尬(1 / 1)

如之奈何 路濘 5703 字 2024-03-17

萬花筒坐在摩托後麵,緩緩上了山道,他不戴頭盔,還在風中點了根煙抽,嘴裡嘟嘟囔囔,跟開摩托的聊著,他們賞景一樣盤山而上。這時候山上的果樹已經成為密林,無數鳥群來爾復往,偶見閑散的人們在道旁席地野餐,或者沿著岔路爬山。城市越來越大,樹越來越少,城裡人就剩下這片山了,上山度過閑暇,更像是某種有儀式感的躲避。他們會坐一會兒,歡聚,或者密謀,還有野合,就是一個人在山上的時光,也會被無邊的樹蔭遮擋出靜謐。人們為了避開人才會不期而遇,隔著樹叢的喧鬧一點也不為他人所向。   盤山而上的路麵沒什麼人和車,而岔道上幾乎都有汽車和摩托,跟著跟著,萬花筒的坐的摩托就蹤跡不見了。中國所有鄉鎮的摩托車都長得像一個模子磕出來的,騎摩托的人戴的頭盔也一樣,同時,有牌照的和沒牌照、要麼牌照殘破的,都一樣多。這樣的情形沒人設計,對於開著我的車的小鄭和小馬,就麻煩了。   叫人,不太對勁,盯住倆人騎摩托的,前頭一個穿迷彩服戴紅頭盔。到了這個階段,運氣幾乎耗盡,小鄭已經是在掙紮。無論萬花筒去不去義烏,他這會兒消失了。越是這麼想,山林越顯出幽深。小鄭很想知道,擺脫他們的是不是萬花筒一個人。越是接近這目前還算想象的另一個人,他越覺得遙遠,能量耗盡的感覺,逼出小鄭的汗。路邊的哪一臺摩托車,長得都一個樣子。那麼多山環兒,無數的岔路,一直看下去也無法分辨區別。   一臺摩托,沒牌子,倆人,後麵的沒帶頭盔。小鄭的這條語音裡,明顯氣力不足。指向模糊的指令,是沒法讓老彭派來跟著他們的人執行的。車繼續慢慢往捋,他們盡可能的搜尋著四周岔道上的蹤跡,而且還不敢停下裡,也不能上任何一條岔道——每條岔道上都有人吃喝坐臥,林泉高致的那種隔世之外,焦慮暫且釋懷。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焦躁得小馬汗也下來了。   鄭哥,還往上?   走,一會兒就有回音了吧。   就像大海裡迷航的船,小馬和小鄭快反應不過來天和水之間的區別。小鄭擦了擦汗,眼往遠處,喝了口水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拍儀表盤,拿起電話厲聲吼道:墓園!去山上那些墓園力找找!發現不要驚動啊!   不一會兒,電話就響了:鄭隊!歸山陵園!   前麵馬上就是山頂了,所有的陵園都已經過了。剎車,掉頭,往下。他們捋著來路往下,岔路上的果園裡,稀稀落落的人們正忙著樹上的活兒。來到歸山陵園,門前已經有了兩臺車。平日裡要不是下葬,極少有人到這裡。隻有清明節前後,確切說清明節那天,這裡才會熱鬧一上午。   小鄭和小馬進去順著臺階就往上跑,本能的摸了摸腰間。看墓園老漢懵在那裡,日常沒見過在這裡匆忙的人,而且一撥又一撥。臨出發的時候,老彭頂著雷讓他們把槍帶上,小鄭卻說:彭哥,算了,用了咱們都得脫警服。   這麼多墓碑,是這麼多人的當下或者預訂的來日。活人跑著往上的時候,鬼魂可能會被驚擾,樹上的鳥群飛起,有烏鴉也有喜鵲。隻需要幾個人的腳步聲,這裡登時就不清靜了。幾個人在那邊沖他們搖手,明顯已經發現了什麼,他倆疾速往那邊跑。小鄭有種不妙的預感:他們怎麼不搜了?不像是控製住了什麼。小馬比他跑得快得多,到跟前拄著膝蓋大口喘氣,頭卻別在了一邊。小鄭停下來不跑了,他明白,運氣沒站在自己這邊。   萬花筒趴在一座墓前,兩手扶著水泥臺,腦袋上的血渾濁的流了一灘。人已經斷氣了,一盤肉在他臉下麵,被血浸泡著。而香爐裡的那柱香竟然都快燒完了,奠酒仍然濃鬱。墓碑擋著一縷山風,讓這復雜的氣味繚繞,上麵“萬德保”的名字左下角,還刻著“兒萬曉彤”。他們父子各自的一生從此完結,雖非骨肉,終於殊途同歸。   現場一點反抗的跡象也沒有,也就是說,他被弄死的很意外,完全沒防備,一擊即中的乾脆。一個便衣戴著手套翻檢著旁邊的包,一一羅列在地上。裡麵除了些零錢,再就是幾盒煙,幾個避孕套,一件衣服,一瓶水,還有一張銀行卡。把包倒過來,都是些碎屑,能辨認的首先是瓜子皮,再就是花生衣和芝麻,亂七八糟,跟小鄭這會兒的心情一樣。萬花筒的這個結果,已經遠遠超出小鄭所有的假設。這個狠角色的能力,能戲弄成隊的警察。   技偵還在路上,刑警們開始奔跑著下撤,盡管知道不會有什麼結果,山口的留守的人還是把所有摩托攔下來,不準上也不準下,其餘人大海撈針一樣搜岔道,找一個穿著迷彩服的男人,頭盔是紅的,收集今天山上所有的監控錄像。小鄭克製著自己腸胃裡的翻騰,看著萬花筒身下好像有個什麼東西,他拿了根樹枝輕輕往外撥弄。是一個手機,而且是舊手機,不能用微信的那種。他叫過那個戴手套的便衣,一起翻弄著,那些數字全都成了謎語,小鄭的有些渙散,哪怕沒有希望了,這種感覺也不想流露出來。   現在的萬花筒已經不是嫌疑人,而是被害者。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他也不該這樣被弄死,而且是死在他們布局的盡力而為中。小鄭留下小馬,遞給他一根煙,互相點上。他們坐在石欄桿上,渾身的汗被風一吹,似成寒氣。仔細打量著這座墓園——這裡埋著張連誌的父親,陸叔也在這裡給自家置了陰宅,他來過。依山而列的一層層墓碑旁,都載著柏樹,遠看長得似乎一模一樣。最上麵,是一座不大的寶塔。他站起來,徑自往上走。小馬停在原地沒有走,就那麼看著萬花筒的血跡凝結著,那盤肉顯得異常猙獰。   經過很長的石階,一層層的墓碑前空無一人。今天連個下葬的也沒有,而死了的萬花筒還要被拉下山,最後焚化。如果正常的化,他可能還會被“安排”在這裡,跟老萬同再同處一穴,如棲身於街口已經易主的小店的混混兒時光。不過誰會來給他們上墳呢?越往上走風越大,碎屑有些迷眼,小鄭瞇縫著站在寶塔上往下看,遠處山環兒有青煙繚繞,能看見通天寺的一個飛簷了。那個廟毀了再建,從五代循環到現在重新有了香火。清朝時的一次山洪幾乎移去了所有的建築,山門、偏殿、經幢,正殿卻在石基上巋然不動,直到幾十年前,裡麵的佛像被毀盡。這青煙,應該跟一千多年前的一樣,吹散它們的是同一陣風。小鄭不知道自己要看到些什麼,就那麼站了一會兒,開始往下走。   沒幾步,就看見道邊扔著一個塑料袋,上麵沒有灰塵和碎屑,看樣子是剛扔下。小鄭走過去看了看,打開,裡麵是一件迷彩服,聞起來有股汗油味兒。他放下,立即拿起手機:就是那個開摩托的,趕緊到鎮上調監控,尤其丁字路口周圍,所有的。他沒挪地方,從這裡看著老萬墓碑的位置,反倒被遮擋了。下意識看看周圍,確實沒有人。要從這裡走,到山頂是過不去的,要麼從墓園門口走,要麼從某處欄桿翻出去。他又召喚:來幾個人到墓園。   回到到老萬的墓前,小馬還在失落的踱來踱去。此刻站在這裡,是最沒用的,可也離不了人。滿地都是證物,萬花筒還趴在那裡,他有些不理解小鄭的舉動。而看到那個塑料袋,他又是一驚:這是?   是那開摩托的,等法醫上來,咱還得把這兒搜一搜。遠處,一溜警車已經鳴著警笛上來了。從這個高度剛好看不到通天寺,奇怪的是連那縷青煙也沒了。等技術人員來到老萬的墓前,小鄭簡單交代了一下,就帶著小馬和四個人先到了墓園門口:你倆從這邊沿著欄桿尋,你倆這邊。然後就和小馬進了墓園門裡的辦公室。剛才那個懵在原地的老漢正在裡麵坐著,惶惶不安,僵硬的捧著杯子。各種規章製度掛在墻上,還有幾麵錦旗,幾個獎狀。桌上的的電腦蓋著塑料布,一層灰,電話上倒是乾乾凈凈,對麵墻上有個門,貼著“休息室”的金底紅字的小牌子。   老者,麻煩你了,我們是公安局的,問問。小鄭掏出證件給老漢。   知道知道,剛都看見了,把我嚇得啊。老漢連忙擺手。   嗨,你天天在這兒呢,還怕啥?小鄭盡量客氣一些,老漢顯然驚魂未定。   那死人有啥怕地,看活人死了才怕,沒聽見響槍麼。   沒有,不怕啊,今天都誰進來你知道不?   平常就是上去掃一掃,把門口燒紙的窯窯看好,不失火就行,誰上去咱不管,而且誰沒事跑這兒來啊……哦。我不敢說都看見了,今兒看見倆。   長啥樣子看見沒有?   看了個背影,一個高一個低,高地戴頭盔。   你這電腦有啥用?是連著外頭那個攝像頭呢?   不知道,這是人家區上民政局地,我不會弄。   好,那就這樣。小鄭說著過去就把塑料紙拿掉,想打開電腦,才發現主機的指示燈一直閃著。電腦是開著的。這時,有消息了:鄭隊,這邊不遠過去就是溝了,你看?   回來吧,還是順著大路找摩托。   點開屏幕,電腦上就隻兩個畫麵,其中一個是寶塔附近的視點,就是現在這麼好的能見度,畫麵相當模糊;另一個沒有信號,雪花閃爍。他連忙到屋外看著門柱上的攝像頭,顯然是線斷了。小鄭抓著欄桿要上去看看,小馬已經三兩下到了門柱上:陳茬,線斷了好長時間。   跟民政局聯係,把這電腦先搬回去,問清楚監控多少天一個循環。   消息不斷傳來,卻沒有什麼新發現。另外一側搜索墓園的回來了,也一無所獲。這時小馬問站在門前的老漢:老者,看見誰出來沒有?   出來一個,可不像是進去那倆了。   唉你不早說。   你沒問誰出來了麼,我咋就沒看見那人進去,還奇怪呢。   你咋說不是那倆人?   進去那倆一個迷彩服一個瘦桿,出來地大概是個灰衣服,不一定啊。   看清臉了沒有?   是個背影,往下走了。   沒騎摩托?   沒見。   手裡沒拿啥?   哎呀,這我就……   忽然,小鄭又進了墓園,朝著燒紙爐子去了。裡麵都是燃盡的紙灰,他拿起邊上的長溝子開始往裡翻弄,小馬幾個人也拿著鉤子各自開始刨,一時間紙灰揚起,吹得他們滿身都是。爐子有十二個拱形的窯,膛並不深,鐵篦子下麵的灰也不多,沒多少下,小馬就鉤著了什麼硬東西。他把鉤子扔在一邊,趴地上探身就進去摸。拿出來一看,是一把沾滿紙灰的榔頭。木柄上的灰被吹落了,而上麵的那一坨糊滿了紙灰。血跡包裹著金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榔頭作為兇器時的工具性,詭異而誇張。   先放下,哎!過來!小鄭沖著山上喊。這裡也看不到老萬的墓,半坡裡聽見的人又朝這邊來了。這應該就是萬花筒被了結的兇器。小鄭看著地上的榔頭,不禁皺起了眉頭。又狠又冷靜,是早就謀劃好了還是約來了才起意下手的呢?要是臨時決定,他的能力就遠比一般警察強,反應夠快。摩托,對!   都聽哦,到路邊搜摩托尤其看溝裡!   鄭隊,咋不尋灰衣服呢?   你覺得他是走下去的?要我想他這會兒早跑遠了,一步步找吧。風過來,把紙灰又揚起來,往山上飄去,而幾個人抬著一具擔架,正往這裡來。   會議室裡的這些人,一個個默不作聲。城裡就是再亂,也都是些號稱黑社會的混混兒惹事,多少年才有個亡命之徒。命案極個別,所以隻要是死人的案子,警察們也很震驚。況且這明顯是貨真價實的謀殺,在一群警察眼皮底下全身而退。別人一籌莫展有情可原,小鄭可不能。他要是都怵頭,那就真推進不了。得硬著頭皮,不行也得上。為了這案子的,他幾乎絞盡腦汁,連隊長的銜都剛別上就摘了。大家心裡清楚,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隻說明了小鄭有預見性,萬花筒不簡單,背後這個人更了得,說不定還有別的什麼案子。但是,正因如此,警察們被拖進了迷霧中,是外界看不見的無措。   事已至此,大家並沒有看故作鎮定的代理隊長老彭的笑話,往下,還得是他往日裡追隨的兄弟小鄭的作為。況且,他們本能的沒有改口叫國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