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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厚重低沉,仿佛就要觸及地麵。
瞬間的停滯之後,寒風席卷雪花,再次將隻剩下殘垣斷壁的道觀填滿。
幾道身影呈品字形,隔開一段距離相互對峙。
洪家老祖輕輕撣去衣袖上沾染的雪花,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衛韜身上,根本沒有朝著那具軟軟倒地的無頭屍體看似一眼。
洪少爺的慘死,根本沒有在他心中升起一絲波瀾。
剛才口口聲聲說著的乖孫,在他眼中就像是垃圾一樣,無用了就要隨手丟棄,自然不會有任何的感傷。
甚至遠遠不如見到那段修蛇長尾後,給他帶來的疑惑與訝然更濃。
「身為靈明宗師,卻又懷有玄武秘技,關鍵還如此年輕,當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
洪家老祖輕輕呼出一口白霧,又將目光移到另一邊的五人身上。
盯著他們看了片刻,他心中忽然升起更大的疑惑。
「心意互連,氣機相牽,青蓮宗師竟然和劍閣劍士搞到了一塊,他們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隻是仔細感知之下,這幾人卻隱隱有種遲滯僵硬之像,比起靈明透徹的宗師心境,就像是缺少了什麼關鍵的東西。」
「不過都無所謂了,今夜當能大補一番,也算是在迎接那道降臨神意前,能將有些虧虛的狀態補充回復至圓滿。」
咚!
沉悶心跳在黑暗風雪中傳開。
衛韜雙腳一前一後,身體微微下沉,再結元胎拳印,精氣神意不斷向上拔升,仿佛融入黑暗虛空,與漫天風雪交織一處。
剛剛電光石火間的交鋒,讓他再次確定了兩件事情。
第一,青蓮左右使,劍閣三劍師確實心意相連,幾乎達到了同心同體的層次。
但是,和洪家老祖一樣,他也隱隱察覺到了對方似有不諧之處,似乎並不能完全發揮出他們應有的實力。
第二,比起青蓮使和大劍師,不遠處那個看著快要老死的家夥,所帶來的威脅感甚至還要更強,剛剛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抓,都讓他生出擋無可擋、避無可避的壓迫感覺。
「老家夥實力層次如此之高,又姓洪,難道就是道主曾經提過的那位洪老宗師?」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頓時收斂氣息如頑石,仿佛與周圍的斷墻完全融為一體。
另外一側,青蓮左使聞衍麵無表情,語氣生硬緩緩說道,「原來是四象殿的洪舜峑老先生,怪不得有如此高的修為境界。
隻是老而不死是為賊,死而不僵是為妖,你能從武帝時代一路活到現在,早該躺平到地下享享清福,而不是像現在這般還要東奔西走,不管什麼事情都要插上一手。」
「你一個青蓮教的妖人,竟然還能厚著臉皮說教老夫,簡直是不知道死為何物。」
洪舜峑聞言隻是淡淡一笑,「三十多年前,老夫與東禾先生,玄武齊道主等人攻入往生之地,擊殺妖教門徒無數,弱水都要被鮮血染成紅色。
還記得在那個時候,就連你們所謂的青蓮法王都沒有你這麼狂妄。」
「我們究竟是不是狂妄,一會兒就可以讓洪老宗師知曉。」
青蓮右使梵慈接過話來,「至於死為何物,我們雖然未曾真正死過,卻還是不怕死的。
比如說,我們現在就敢直接自盡而亡,洪老宗師活了這麼久應該也夠了,敢不敢和我們一起結伴同行,奔赴黃泉路上?」
「你說自己不怕死?」
洪舜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其他任何
人這麼說,老夫或許也就信了,但唯獨你這位青蓮右使,實在是沒有資格出此狂悖之言。
說到此處,老夫清楚記得三十年的往生之地,你梵右使為了更快逃得性命,毫不留情親手斬殺擋在自己麵前的同伴,就連那位我見猶憐的小姑娘都沒有放過。」
梵慈並未出言反駁,隻是接著說道,「往事已經隨風飄散,如今的我,早已不是當初的我,所以這些陳年舊事也不必再提。」
「梵右使不願提,那麼不提也罷,不過在老夫看來,卻隻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洪舜峑說著又是一笑,「當年往生之地一戰,你在心中被種下了懼怕死亡的種子,如今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粒種子早已經生根發芽,成長為參天大樹。
所以無論梵右使承不承認,它就在那裡,深深紮根在你的心裡。」
衛韜從頭到尾沉默不語。
聽著兩邊言語機鋒,相互影響擾亂對方心境,卻始終有著莫名古怪的感覺縈繞於胸。
在他看來,姓洪的老家夥還是來得稍微晚了一些。
沒能親眼見到青蓮左使聞衍那一抬頭的「風情」,也沒有聽到此人說出小賤婢三個字時的「腔調」,根本不知道這幾人的詭異之處。
因此其所做的一切努力,怕是都要成為無用功。
時間一點點過去。
風雪越來越大,在地麵堆積越來越厚。
七道身影默立不動,誰都沒有搶先出手,甚至沒有動上一下身體。
就像是變成了一具具冰雕,矗立在白茫茫的荒野深處。
嘩啦!
忽然,似乎有拖泥帶水的腳步聲響起。
由遠及近慢慢朝著道觀靠近過來。
不久後,破敗道觀附近出現了一道僵硬扭曲的身影。
這是一個裹著破舊衣袍的番僧。
他麵容悲苦,眉心漆黑,兩隻眼睛黯淡無光,看上去渾然沒有活人的模樣。
番僧似是察覺到了什麼,便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他一點點轉頭,直勾勾盯著場間對峙的幾人,最終緩緩朝向了衛韜所在的位置。
哢嚓!
一眼過後,番僧仿佛確定了目標,毫不猶豫邁開沉重僵硬的步子,很快來到道觀之中。
轟隆!!!
番僧的到來,就像是將一隻火把丟進了裝滿炸藥的房間。
陡然將沉悶壓抑到極點的氣息盡數引爆。
青蓮左右使並肩聯手,聖潔蓮臺綻放夜空。
其後又有劍氣縱橫,劍意橫空,與冉冉綻放的青蓮合為一處,仿佛本來就是一體之物。
他們甫一出手,便幾乎傾盡全力。
猶如被壓製到極點的繃簧,就在這一刻猛地向前彈出。
青蓮劍意撕裂風雪,剎那間便已經來到了洪舜峑的麵前。
另外一處方向。
衛韜雙臂驟然膨脹變大,遍布黑鱗的利爪自黑暗中沖出,同樣朝著洪舜峑蓋壓砸落。
原本還是三方對峙的局勢。
在被闖入的番僧打破後,卻是詭異地變成了兩方聯手,對付剩下的一方。
「想要先將我打死,然後再繼續你們未完的交鋒?」
「那我隻能說,你們全部打錯了主意。」
「老夫枯坐四象殿數十年,日夜觀想體悟武帝遺澤,已然將半邊身體踏進了法的層次。」
「正好就讓你們看一看,什麼又叫做境界高一線,就高得沒了邊!」
麵對著突如其來的攻擊,洪舜峑心如枯井,波瀾不驚。
他不閃不避
,不退不讓。
就像是一棵枯樹定在原地不動。
然後似緩實疾抬起了雙手,還是簡簡單單的一抓,分別迎向了青蓮劍意,元胎拳印。
轟!
一爪既出,磅礴威壓驟然降臨。
隻一瞬間,以洪舜峑的身體為中心,陡然地麵沉降、風雪消隱。
仿佛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他所有外物,隻要不經其允許,必定會分毫不剩,半點不存。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陷入停滯。
破敗道觀內死寂無聲。
就連呼嘯飛舞的風雪,都在此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然,哢的一聲脆響。
聽上去就像是是堅硬鎧甲裂開的聲音,終於將沉寂打開了一道缺口。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道道悶雷緊貼地麵接連炸開。。
轟隆!
元胎拳印暴烈砸落,被抬起的枯瘦手掌接住。
哢嚓!
陡然雲紋黑鱗破碎,一團血霧爆出。
噹噹噹噹噹!
一次碰撞過後,巨響連成一片。
拳爪揮動形成一團殘影,中間還夾雜著耀眼火星,向外猛烈爆射濺開。
瞬息之間不知多少次的交鋒對撞,衛韜猛地向後退開,砸碎斷墻撞入剛剛形成的廢墟深處,沿途甚至撕裂出一道深愈數尺的筆直壕溝。
「靈明九變、玄武真解,竟然還有金剛秘法。」
「這個年輕人所學之駁雜,當真是超出了老夫的想象。」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能夠將三部法門全部破境到了宗師層次。
以他的年紀,就算是一路修行沒有遇到太大阻礙,他又是從哪裡擠出來的修煉時間!?」
「還有,此人倒是好大的力量,一番正麵碰撞過後,就連我都有少許手臂酸麻,才讓他借勢閃避退讓,避開了我後續就要展開的殺招。」
洪舜峑心中閃過數個念頭,另一隻手上卻沒有任何猶豫遲疑,同樣是簡簡單單向前一抓。
哢嚓!
爪影森森,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隻一下便迫開劍意,擊碎青蓮。
然後僅僅是稍顯滯澀,重重爪影便合而為一,繼續朝著黑暗風雪深處探去。
「心意相通,氣機牽連,這五個宗師的合擊之力確實很強,就算是我已經開始領悟法的境界,也能被他們聯手壓製下來。」
「但是,青蓮和劍意之間雖然交融無間,卻總感覺缺失了一點最為精華的靈魂,這就是你們最大的破綻。」
「被老夫發現抓住了破綻,你們竟然還不退讓,簡直就是找死!」
洪舜峑麵無表情,一爪刺破青色蓮臺,猶如枯枝的手臂瞬間暴漲,陡然爆發出恐怖磅礴的氣勢,迫開了青蓮左使聞衍和三個劍師。
卻唯獨讓開了青蓮右使梵慈所在的方位,將他一個人前凸孤立了出來。
幾乎沒有任何時間間隔,洪舜峑一爪直指梵慈胸前。
他五指張開,小臂急顫,將黑暗虛空都激蕩出道道波紋漣漪。
就像是一條出水蛟龍,雖然指向的是青蓮右使,卻又似乎隱於雲霧深處,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
唰!
洪舜峑的一抓無聲無息,卻又迅捷如電,剎那間便已經來到梵慈近前。
就在此時,他猛然瞇起眼睛。
驟然收縮的瞳孔中,映照出梵慈沒有任何表情的木然麵孔。
在這種要命的時刻,梵慈非但沒有閃避退讓,竟然還急速向前挺起了胸膛。
就像是
生怕不能死在他手上一樣。
不,這甚至不是主動尋死。
而是唯恐死的太慢,還要不顧一切加快自己的死亡。
「以青蓮右使的性格,竟然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是不是假意尋死在使詐?」
「但老夫是陽極靈境圓滿,隻差一步便要成就法境的大宗師,他還敢在我的麵前使詐!?」
洪舜峑心中突的一動,剎那間的猶豫遲疑過後,便要收手留力,準備應對後續可能出現的變故。
但已經有些晚了。
畢竟之前雙方都在極力加速,而且是作為宗師之上的武者雙向奔赴,一個要殺人,一個要尋死,兩相疊加之下已然沒有更多的反應時間。
哢嚓!
洪舜峑一爪落下,直接穿透了青蓮右使的前胸,緊接著又從後背透出,將他整個人串在了手臂上麵。
生受了可以斷絕生機的一爪,梵慈麵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就連眼神都沒有出現哪怕一絲一毫的波動。
他雙手左右齊施,刺破黑暗而至。
就在身體被洞穿的一瞬間,猛地卡住了那根猶如枯枝的手臂。
「拚卻性命不要,隻是為了將我定住剎那的時間?」
「他們也算是一步步攀登而來的武道宗師,難道算不出這點時間根本不足以將我殺死?」
洪舜峑雖驚不亂,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
向前探出的手臂陡然膨脹,就要擺脫梵慈瀕死反擊帶來的鉗製。
就在此時,他莫名感覺有些冷意,就從梵慈身後傳來。
甚至影響到了他的精神,眼前毫無征兆出現了瞬間的黑暗。
還有充滿萬物肅殺、萬籟俱寂意境的聲音,仿佛在他的意識之中直接蕩開。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天發殺機,移星倒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復,天人合德,萬變定基。」
「這是藏劍閣的三才劍陣,而且是最終式的三才殺劍。」
「他們竟然把這一式藏到了現在,借著青蓮右使以身作餌的機會才施展出來,為的就是不給我提前發現應對的機會。
但就憑它,還殺不死我,最多被你們暫時廢掉一條手臂。」
「我倒是要看看,在施展了三才殺劍後,殺意盡泄,劍意盡消的三個劍道宗師,還能拿什麼來擋住我的怒火!」
洪舜峑心中念頭電閃,精氣神意凝聚一處,猛然向上拔高,瞬間突破極限。
「靈境之上,歸虛演法!」
轟!
以洪舜峑的身體為中心,周邊數尺之內劇變降臨。
仿佛枯木逢春,生機勃勃,卻又有如死氣環繞,空虛寂滅。
各種力量交織糾纏,融為一體,將所有一切外物盡數泯滅排開。
刷!
三才殺劍便在此時斬來。
沒有滔天劍氣,也沒有森寒劍光,隻有一縷純粹到極點的殺機,徑直沒入那隻從梵慈後背穿出的手臂。
緊接著哢嚓一聲炸響。
三柄長劍寸寸斷裂,四道身影急速向後撤退離開,剎那間便隱入黑暗風雪之中。
洪舜峑退出兩步便穩住身形,看著正在急速遠離的幾道身影,眼神也不由得微微一凝。
「竟然直接扭頭跑了,他們這又是圖的什麼?」
「平白無故便損失了一個宗師戰力,剩下來的三劍師也虛弱疲憊到了極致,難道他們還以為自己能逃得掉?」
「早就吃膩了宮裡那些無味的丹丸,你們全部都
要成為老夫的口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