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去,嘴巴悄無聲息裂開,直至耳後。
內裡有如猩紅花瓣層層綻放,還有密密麻麻的尖銳獠牙,透出血肉黏膜恣意生長。
轟隆!
就在此時,一道悶響從不遠處的廢墟中傳出。
洪舜峑轉頭看去,目光中閃過一絲贊許,「不愧是修習金剛秘法的北荒番僧,肉身強度遠超普通武道宗師。
如果換了其陰極宗師,就憑他剛才進入到吾等交鋒的氣場之內,不死也要被弄成殘廢。」
「結果這番僧竟然能毫發無損,還幫老夫纏住了那個天賦資質堪稱恐怖的年輕人。
如此善解人意的好人,等一下必須要慢慢品嘗,看看他的血肉是不是更加美味。」
「哦?這種感覺似乎有些不對。」
「顯現出來的並非是梵天靈意,反倒更像是與梵天對應的黑暗之淵氣息。
不過這樣也好,之前曾吃過梵天武者,如今正好換換口味,看一看黑淵宗師的血肉精華是否更有嚼頭。」
哢嚓!
他一口咬在青蓮右使脖頸。
眼看著手中屍體迅速乾癟下去,洪舜峑臉上露出極度滿足的笑容。
就連猶如溝壑的皺紋都舒展了少許。
「恩!?」
僅僅吞咽了幾口,洪舜峑卻陡然瞇起眼睛。
他猛地抬頭,從青蓮右使的脖頸上離開。
卻仿佛被強力膠水黏住,中間甚至牽出了絲絲縷縷的透明絲線,在周圍白雪的映襯下,透射出極淡的晶瑩光芒。
哢嚓!
洪舜峑猛地扯斷黏連絲線,麵色在這一刻變得相當難看。
嘭的一聲爆響。
就在此時,青蓮右使的屍身毫無征兆炸開。
血雨漫天飛舞,將洪舜峑完全籠罩在內。
還有瘋狂扭曲的透明觸絲,自崩潰分解的屍體內飆射飛出,盡數朝著他手臂上的那道傷口湧去。
轟!
磅礴壓力再次降臨。
將所有詭絲盡皆撕碎扯斷。
「竟然是幽玄詭絲。」
「三十年前桂書仿那小娃娃重現了這東西,後麵東禾將之納入身體,老夫得知消息後也曾親去找東禾看過一次,當時卻並未發現它竟然會如此詭異。」
「不過我當年曾見過這種東西,按道理說在和他們交手時應該會有所察覺警惕,結果從頭到尾卻是沒有任何感知,直到最後才看出幾分端倪。」
洪舜峑感受著體內的變化,麵色變得陰鬱沉凝,眉宇間幾乎能滴下水來。
他瞬間便想明白了青蓮右使主動尋死的原因。
梵慈以自身性命為餌,就是要將他困住一個剎那,如此就能讓同伴從容施展三才殺劍。
目的不是為了其他,僅僅隻是要在他身上打開一道傷口。
這樣就能給幽玄詭絲留下可以突破進入的通道,以便在後續的交鋒中想辦法陰他一手。
但是,對方低估了他的境界。
或者說是低估了他在接觸到法的境界後,所能展現出來的實力層次。
所以在見識到「歸虛演法」之後,剩下的人毫不猶豫當即退走,沒有哪怕半分的猶豫和停留。
可惜天意如刀,變幻莫測。
他們沒有想到,他卻更是猝不及防。
那幫人豁出去一個武道宗師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卻被他自己大口吞入了腹中。
如今詭絲湧動,遊走於臟腑之中,甚至還要比從手臂傷口注入更加難以處置。
短短數個
呼吸時間,廢墟深處的交手忽然停歇下來。
連成一片的雷聲消失不見,風雪重新飛舞落下,一切仿佛都恢復到了最初的模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下來或許能將那個年輕人打死,但再經過一番交手之後,體內的幽玄詭絲絕對會變得更加難纏,所以此地不能再留,必須馬上離開。」
洪舜峑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所有的猶豫,所有的糾結,所有的遲疑全部隨著這口氣息釋放出去。
下一刻,他朝著相反方向轉頭就走。
轟!
就在此時,狂風驟起,呼嘯而至。
攜冰帶雪,蕩起大團煙塵,剎那間便已經來到近前。
轟隆!
地麵陡然塌陷,兩道身影一觸即分。
各自向後退開十數步距離,沉默無聲相互對峙。
煙塵很快散去,顯露出內裡肅立不動的兩人。
洪舜峑微微仰頭,凝望著那尊龐然猙獰的軀體,本就陰鬱的表情更添幾分冰冷。
「武者修行武道,用以提升自身,老夫活了這麼久,也算是見過各式各樣的武者,但能修煉成你這個醜陋樣子的,卻是鳳毛麟角,絕對不多。」
片刻後,他忽然露出一絲笑容,「像你這樣的珍惜動物,就此死掉實在是有些可惜。
不過老夫給你留了活命的機會,你卻非要前來尋死,親手斷絕自己的生路。」
啪!
啪啪啪!
無處安放的蛇尾左右亂甩,頂端隱約可見正在長開的蛇頭模樣。
背後羽翼緩緩扇動,一來一回間帶出濃鬱的血腥氣息。
衛韜回以一個猙獰笑容,「我本來確實想要遠遁而走,卻忽然發現洪前輩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因此便又留了下來,希望能幫你解決掉備受困擾的難題。」
停頓一下,他的笑容愈發濃鬱,「老先生也不用拿這種懷疑的眼神看我,你要相信我絕對有這個能力。
畢竟隻要讓我在這裡把你打死,你所麵臨的一切問題都將煙消雲散,再也不會有任何焦慮煩憂。」
「那個北荒鬼僧給了我很大驚喜,希望洪老宗師也不要讓我失望。」
咚!
話音落下,衛韜向前一步踏出。
再次出現時,已經呼嘯來到洪舜峑麵前。
掄起遍布雲紋黑鱗的粗壯手臂,撕裂空氣猛然向下砸去。
洪舜峑猛然抬頭,這一次不再是簡簡單單的舒臂探爪,而是雙手各自結出印訣,於最後一刻閃電般合攏一處。
轟!
衛韜雙拳齊出,卻是感到磅礴壓力瞬間襲來,盡數作用在他的身上。
仿佛是背上了一座大山,甚至有種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不僅如此,就連體表雲紋黑鱗,背生羽翼雙翅,乃至於身後修蛇長尾,都開始了逆向退化,不復之前猙獰鮮明之形象。
衛韜猛地瞇起眼睛,與同樣麵露驚容的洪舜峑目光對碰,仿佛要擦出一團火星。
轟隆!
拳掌交接,雷聲隆隆。
洪舜峑一步未退,所站的位置已然是一座方圓數米,深愈丈許大坑。
他半個身體都沒入坑底,滿頭滿臉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衛韜則驟然倒飛出去,十數丈後才重重砸在地上,踩踏出密密麻麻的蛛網裂隙。
「這就是歸虛演法。」
「沒想到此人硬扛了三個劍道宗師合力一擊,又被同心結詭絲入體,竟然還能爆發出如此強悍的實力。」
「以他的身體為中心,至少方圓丈許範圍內,
對我來說就像是一片完全的虛無。
這種極度的排他性,就連已經融入體內的武道真意都承受不住那種力量,在瞬間大幅度消失退化。」
衛韜凝視著不遠處剛剛形成的大坑,身形迅速收斂縮小,變回之前的模樣。
他開始緩緩後退,準備拉開足夠安全的距離後,就要轉身退走不再回頭。
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從坑內傳出。
還有濃鬱的血腥味道,混在風中飄蕩過來。
洪舜峑抬手抹去唇邊溢出的血跡,低頭看著身前一灘湧動的觸絲,喉嚨莫名又有些發癢。
他強自忍住再次咳嗽的欲望,將雙腿從坑底拔出,一點點向後退去。
一想到那個年輕人可能就在坑外不遠處,虎視眈眈盯著這裡,洪舜峑的心中就不由得有些發虛。
剛剛剎那間的對撞交鋒,同樣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驚訝。
在此之前,他所知道的宗師武者,不管是陰極宗師,還是由虛化實的陽極宗師,武道真意和武者本體向來是相輔相成的關係。
卻是從未見過有任何一個武者,竟然能將武道真意融入肉身,共為一體。
如此一來,他的歸虛演法就起不到最大效果,不能將對方的武道真意盡數排斥驅離,給其留下了暴起反抗的能力。
「如果我沒有受到幽玄詭絲的乾擾,能夠將歸虛演法的威力全部發揮出來……」
洪舜峑想到此處,就沒有繼續再想下去。
腦海中莫名浮現出許許多多的雜念,就像是有很多人在不停說話,還有一段段明顯不應該屬於自己的記憶片段,流水般一幕幕閃現眼前。
這種混亂的感覺,仿佛重新回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正在經歷令人難以忍受的玄感妄念。
「到底是幽玄詭絲,還是剛剛和那個年輕人對拚一記,被他侵蝕了我的精神?」
洪舜峑努力保持靈臺清明,緊貼在大坑邊緣,極力感知著衛韜的氣機。
等待了片刻,他陡然躍出大坑,閃電般朝著遠處逃離。
衛韜此時已經退到了百步之外,正準備轉身就跑,還未移動腳步便陡然停在原地。
他有些出神地看著那道瘋狂遁走,不再回頭的身影,一時間甚至有些迷茫。
「老家夥竟然跑得比我還快。」
「我害怕他,他也在害怕我,我們這是麻桿打狼兩頭怕。」
衛韜深吸一口沁涼冰寒的空氣,沉默片刻後終究是熄了繼續追上去的心思,而是轉身進了廢墟深處,將北荒番僧的屍體從磚石下方找了出來。
相比較開始領悟何為法的洪老宗師,還是這具死而不朽的屍體對他有著更大吸引力。
番僧的實力其實一般,差不多和同樣修行金剛秘法的蒙炙位於同等高度。
就算是比蒙炙有所超出,也沒有脫離大金剛境的層次,因此隻在他手中堅持了不長時間,就被打得失去了行動能力。
但是,真正讓衛韜在意的,並不是番僧本來就是一具屍體,而是他所凝聚的金剛真意。
和蒙炙截然不同,這個番僧的金剛真意竟然和大梵生天無關,而是與梵天對立的黑暗之淵有著極深的牽連。
這一發現堪稱意義重大,就像是一道閃光劃破虛空,驅散迷霧,為他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如果能夠走通的話,便算是尋找到了讓金剛秘法更進一步的正確途徑。
「我感知捕捉梵天惡意,成就金剛琉璃,雖然有著黑金剛之像,但根底卻依舊是梵天靈意。」
「根據剛才和這個番僧的交手可以推測,梵天靈意若為陽,黑暗之淵或為陰,兩
者雖然對立,內裡卻又有著牽扯不斷的關係。
更重要的是,它們又都能夠被金剛秘法體悟感知,最終成就密教橫練宗師。」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這是金剛秘法對大金剛境的描述,但更深一層的陰陽歸一,卻是語焉不詳,讓人難以繼續深入下去。
所謂孤陽不長、孤陰不生,如果我能像這個番僧一樣,以黑暗之淵靈意再造金剛之軀,是不是便算是應了陰陽歸一的真意,可以將金剛秘法推升到更高的層次?」
已經廢墟的道觀安靜沉默,隻有風雪從空中呼嘯而過。
衛韜抬頭仰望夜空,將番僧屍體小心翼翼扛上肩頭,朝著相反的方向快步離開。
…………
………………
「這位洪老先生跑得倒是挺快,隱匿身形的本領也強。
還是多虧了有這樣一場大雪突然降下,不然就連這一點痕跡都不會存在,我們也早就丟掉了他的行蹤。」
黑暗夜幕深處,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悄然而行。
在她的腳下,白雪微微湧動,仿佛有什麼東西隱藏地下,跟著她一起急速前行。
在其身側,還有一個頭戴兜帽,身著白袍的女子。
兩人一起感知捕捉洪舜峑留下的氣息,觀察尋找雪地上不時出現的淺淡腳印,沿著若隱若現的蹤跡追了下去。
「陽極真靈兩境之上,就是法的境界。」
身材嬌小的少女微微側頭,麵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笑容,「羅師伯是不是也達到了這一高度層次?」
羅青雋緩緩搖了搖頭,「我還差了一步,或許不久之後便能站在門前,向內一窺何為法的意境,但也有可能蹉跎餘生,始終無法將這一步跨過。」
雲虹微微一笑,「洪宗師雖然年老體衰,肉身沒了多少活力,對我們來說算不上有太大的吸引力。
但他老人家最寶貴的並不是這些,而是一路走來的修行經驗,或許還要加上自武帝時代以來所經歷過,知曉過的各種隱秘,這才是我們最為需要的東西。」
停頓一下,她又接著說道,「隻要加入我們,洪宗師就能延續將盡的生命,我們也能獲取到他的經驗和記憶,分明便是對雙方都有極大好處的事情。
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對此毫無興趣,隻是頭也不回的拚命逃離。」
羅青雋嘆了口氣,「洪宗師跑不了太遠,被青蓮右使的詭絲入體後,他此時應該備受妄念折磨,忍受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痛苦。
隻要我們能在洪宗師處理掉詭絲前將其攔住,應該就能勸說他老人家加入定玄,成為你們的一員。」
「那並不是妄念,而是我們……」
雲虹剛剛開口,卻驀地陷入沉默。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轉頭朝著一側看去。
在黑暗風雪深處,仿佛有一道金光悄然亮起,映入兩人眼中。
甚至能讓人產生懷疑,是不是黑夜即將過去,風雪就要止息,金色朝陽便要從西方天際盡頭冉冉升起。
「不要再追了,我們馬上離開這裡,到更遠一些的地方暫避。」
雲虹眉頭緊皺,耳畔忽然傳來羅青雋有些凝重的聲音。
「那道金光,似乎是金帳王主親臨!」
荒野道觀不遠處的一座土坡。
衛韜尋了處隱蔽避風的場所,將番僧屍體小心平放地麵。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就在旁邊坐了下來,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番僧體內還有黑暗之淵的氣息留存,但他還沒想好到底該用怎樣的方法將之吸收汲取。
想了許久,衛韜還是決定先禦使觀神望氣術,最
後進行一次詳細的感知。
然後再根據情況,嘗試禦使幽玄詭絲將之承載抽離。
悄無聲息間,他的眼睛亮起淡淡光芒。
卻並沒有看向番僧的屍體,而是轉頭朝著遠處的天空望去。
「這道金色霞光,竟然有如此濃鬱的梵天靈意。」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差點兒讓我以為,今天的太陽要打西邊升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