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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低垂,形如鐵鉛。
白雪皚皚大地中央,多出大塊仿佛被翻動犁開的地麵。
還有道道深坑裂隙,蛛網般延伸四麵八方。
“喜母死了。”
“喜母,竟然死了。”
“還以為能有多厲害,結果就這?”
苜璃喃喃自語,麵上一點點泛起極度快意的笑容。
她甚至開始放聲大笑,毫不掩飾恣意狂放的表情。
但笑著笑著,卻又有兩行淚水滑落麵頰。
還有莫名的巨大空虛,充斥了整個心房。
不僅因為自己的生命即將消逝,更是因為族中多年來的供奉,最終卻竹籃打水一場空,落得個白茫茫的一片真乾凈的下場。
“我就要死了。”
“死了也好,不用再想太多,也不需要背負太重的擔子,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苜璃喃喃自語,心情一點點平靜下來。
忽然腳步聲響起,很快來到近前。
還有啪啪啪的聲音,就在腳步前後左右不停爆開。
讓人聽了心煩意亂,還有難以抑製的恐懼湧上心頭。
苜璃艱難抬頭,便看到那道紅衣紅袍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
他好胖啊。
比起最初見到時,又膨脹了一圈不止。
原本寬大的衣袍勒在身上,硬生生穿出了緊身衣的感覺。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雲紋黑鱗覆體,遍布斷裂尖刺的蛇尾,從他的身後探出,不停拍擊在冰冷的雪地,製造出大片蛛網狀的裂紋痕跡。
苜璃一陣心悸,目光落在長尾蛇頭,和那雙充滿痛苦瘋狂的豎瞳對視,幾乎控製不住升騰的巨大恐懼。
“你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妙。”
衛韜低頭俯瞰,表情平靜,語氣溫和說道,“如果不馬上救治療傷,怕是活不過今夜就會死掉。”
唰!
就在他說話的同時,修蛇長尾還在劇烈掙紮,不停甩動著身軀。
“它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
苜璃張了張嘴,下意識問了一句。
“你自己都快死了,還有心思去關心其他東西?”
衛韜笑了起來,毫無征兆一腳踩下,頓時讓自己那條無處安放,又充滿痛苦的尾巴平靜下來。
軟軟趴伏在一片狼藉的地麵,就像是死了一樣。
“它隻是被東西卡住了,一時半會兒無法消化而已。”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白霧,“看在我們之前合作愉快的份上,我可以給你兩個選擇。”
“什麼選擇?”
“死和活的選擇。”
他隨意坐了下來,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你要是想死,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再將你的屍體安葬此地,就以你身上的遺物作為出手的報酬,也算是作為我們最後的一筆交易。
當然,你若是選擇繼續活命的話,我也能想辦法幫你療傷續命,至於能不能成功,就要看你的運氣如何。”
“如果能活下去,我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倒也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價。”
衛韜打理著垂到地麵的黑發,卻是越弄越亂,表情也漸漸變得煩躁。
哢嚓!
在苜璃呆滯的目光中,道道森寒光芒閃過。
衛韜握住一根猶如刀鋒的蜘蛛節肢,艱難將黑發一點點剃光,任由它們落在地上。
縱然已經離開了身體,長發卻仿佛擁有了生命一般,竟然還在絞繞糾纏、瘋狂亂舞。
下一刻,他又是一腳踩下,原本死氣沉沉的修蛇長尾陡然立起,被迫將大團黑發吸入口中,又將之硬生生吞咽進去。
“這樣就舒服多了。”
衛韜長長舒了口氣,回頭看了眼一動不動的長尾,麵上露出輕鬆愉悅的笑容,“我這也算是自產自銷,沒有任何的浪費。”
“哦,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
“您剛才說,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價。”
苜璃小心翼翼開口,生怕一個不對便惹到了這位喜母口中的瘋子。
他閉上眼睛,漫不經心道,“確實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價,無非就是供奉一些身外之物而已。”
“您說的是,神樹精華凝聚的枝葉和花朵?”
衛韜點點頭,“除了這個,你們還能拿出來什麼?”
停頓一下,他又補充道,“將來有時間的話,我也可以去海外三山轉上一轉,體驗那裡的風土人情,順便看看已經聽說過多次的神樹,到底有何特別之處。”
“我想活。”
她掙紮著跪伏於地,“吾族將奉上師為主,世世代代永不背叛。”
一刻鐘後,麵色蒼白的苜璃緩緩站直身體,雖然整個人虛弱不堪,氣息卻已經平穩了下來,不再是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樣。
經歷過一次生死之後,她的心態明顯平和了許多,沒有了最開始時的陰鬱詭譎,也不見了絕望時的暴躁和瘋狂,給人一種溫潤似水,柔和包容的感覺。
她幫助衛韜一起清理戰場,看著地麵殘留的恐怖痕跡,不由得一聲感慨嘆息,“奴婢也是沒有想到,喜母竟然死在了您的手中。”
“嚴格來說,她的實力層次還在我之上,至少不應該如此輕易落敗。”
衛韜淡淡說道,“喜母的強處並不在於貼身肉搏,但她卻以己之短,攻我之長,加之判斷失誤,沒有預料到貍類的黑發神通,如此才失了先手,導致一步錯、步步錯,最終迎來敗亡的結局。”
停頓一下,他嘆了口氣,“直到最後,在我的死纏爛打之下,她都沒有機會向我展示出何為法境之上的玄境,不得不說也是死得有些憋屈。”
說到此處,衛韜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隻有自己能夠聽到。
“喜母認為我的法是吞噬吸收,單從眼光來看,她就比玄武道主要低了一個層次。
我所悟出的法,其實應該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諸法歸因、匯於己身,吞噬吸收不過是外在表現而已。”
他打了個悠長飽嗝,指尖忽然探出一縷近乎透明的蛛絲,在黑暗風雪中蜿蜒遊轉,靈動非凡。
“幽玄詭絲是絲,貍類黑發是絲,如今又多出來一個蜘蛛吐絲。”
衛韜眉頭不由得皺起,片刻後一聲暗暗嘆息,“海納百川,結果納進來的都是這些東西,實在是讓人無語凝噎。”
一陣寒風掠過。
撩起已成破布的紅裳。
將冰雪劈劈啪啪打在身上。
雖然已經身為寒暑不侵的武道宗師,卻還是讓他感覺有些莫名發涼。
所以說,剛剛被剃光的黑發再次開始生長。
指尖吐出蛛絲變為純白。
兩者相互糾纏,仿佛手織毛線。
以他的身體為模板,迅速覆蓋其上。
不遠處的苜璃不由得瞪大眼睛,看著一件黑底白襯的長衫從無到有,一點點自行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刺啦!
紅袍被一把扯下,隨風飄向遠方。
衛韜便在此時回身,胸前緩緩轉動的太極圖案清晰顯眼。
“我這身新衣服怎麼樣?”
他隨口問了一句。
然後不待苜璃想好該從哪個角度去拍馬屁,便自顧自地接著說了下去,“如此看來,絲也有絲的好處,至少以後不用再總想著去扒死人的衣服。”
打掃完戰場,衛韜手中多出一隻與眾不同的灰色人形雕塑。
和之前入手的紅玉蜘蛛比起來,它看上去沒有任何出奇之處。
整體都是灰撲撲的,就像是隨便用土灰燒製而成,充滿了粗製濫造的痕跡。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扔地上都不會有人撿的東西,卻被喜母珍而重之藏在體內,
它隻有三寸高度,隱約可以看出是一個女性形態。
雙手在身前合攏,手腕相抵,掌心向上,左右分開,做出托舉的姿態。
背後又有八隻手臂朝著不同方向伸出,各自結成不同印訣,給人一種詭秘難言的感覺。
悄無聲息間,狀態欄顯現眼前。
“發現紅玉蜘蛛雕塑,是否進行吸收轉化。”
衛韜微微一怔,還是第一次見到沒有破損,也不需要修復補全的東西。
他沒有任何猶豫,當即選擇了是。
狀態欄唰的模糊,緊接著悅耳輕鳴接連響起。
金幣數量跳躍增長,很快從個位數突破兩位數,最終停留在十四不動。
取掉之前提升剩下的一枚,以及一個月時間過去自然增長的一枚,一個沒有破損的紅玉蜘蛛雕塑竟然隻提供了十二枚金幣,多少讓他感覺有些失望。
衛韜很快將三隻紅玉蜘蛛全部丟進狀態欄,將金幣提升到了三十八枚的總量。
接下來,他又將目光落在了長著十隻手臂的人形雕塑上麵。
“發現喜母神像,是否進行吸收轉化。”
盯著這行新出現的小字,衛韜目光落在喜母神像的描述上麵,一時間有些怔怔出神。
這個東西,有些古怪。
他看著它的眼睛,忽然覺得它似乎活了過來。
那雙土灰燒成的眸子仿佛擁有了一絲神韻,就連身後的八隻手臂也開始了緩緩旋轉,所結法印不斷變幻,最終都匯於頭頂正上方,所有手指指向一點。
衛韜隨之下望,便看到在它合於身前的掌心之上,似乎多出來一絲莫名的氣息。
這股氣息若有似無,卻又和他指尖探出的一縷蛛絲相互呼應,不知不覺間便牽動了他的心神。
衛韜盯著那處地方不動,耳畔忽然吱呀一聲輕響。
這道聲音很輕,很小,幾不可聞。
就像是一扇門被悄然推開。
他猛地瞇起眼睛,瞳孔收縮到中間的一點。
死死盯住那尊喜母神像的掌心。
那裡,仿佛真的打開了一扇門。
雖然看不到門板的存在,卻能透過飄飛的雪花,看到一片絕對不屬於北荒夜幕的黑暗虛空。
“伊威在室,蠨蛸在戶;町畽鹿場,熠燿宵行……”
如泣如訴的吟誦聲就在此時響起。
沒有傳入風雪交加的荒野,更像是在他的意識之中直接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