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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混合灰燼飄飛。
白與黑交織一處,無間相融。
右車半坐於地,滿身遍布傷痕。
他已經氣若遊絲,或許下一刻就會死去。
但衛韜卻如臨大敵,渾然不見大戰後的鬆弛。
“快跑,方士要借助血脈聯係,降臨一道分神過來!”
青女的聲音傳入耳中,他卻是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不是他不想走,而是因為走不了。
就在青女剛剛出言提醒時,便有一道若隱若現的氣機出現,籠罩在了他的身上。
這道氣機雖然並不強烈,沒有壓迫性,似乎也沒有帶著什麼敵意,卻給了衛韜某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感覺。
他若不動,一切安好。
隻要有什麼大的動作,當即就要引來雷霆萬鈞般的攻擊。
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烏雲壓城城欲摧。
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或者是臺風過境時的風眼,看似風平浪靜無事發生,但任何試圖改變現狀的行為,都隱含著極大的危險性。
而且這道氣機看似在右車體內,卻又仿佛並不在此。
在於夜幕深處,亦或並不存於天地之間。
所以說在大致弄清楚是什麼危險,至少是哪一類的危險前,還是一動不如一靜,嘗試以最快速度發現問題,然後才能努力解決問題。
在與青女的交流中,衛韜知道在他們那裡,術士才是整個世界的主人。
不管是氣血武者,還是其他的修行者,都無法和這一群體相提並論。
而在術士之中,也有著相對明確的實力層次劃分。
可以修行術法能力的人,基本上都被稱之為靈人。
靈人經過修行之後,直到將根本術式映入真靈,才算是開始築就道基,成為了一名真正的術士。
在此之後,則是通過修行將根本術式向上提升,帶動自身真靈不斷升華。
待到術式真靈交織相融,凝練至渾圓如意的一點,便踏入到了更高的凝真,也即是凝丹層次。
凝丹難修,破境更難,而一旦突破,便是開始領悟歸虛演法的化神之境。
對於這一境界,青女所知不多。
隻知道相對於術士,化神之上的方士高高在上,俯瞰眾生。
幾乎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衛韜收斂思緒,背對其他人做出一個讓他們先走的手勢。
就在此時,早已經到了生死邊緣的右車,忽然睜開了本來閉著的眼睛。
黑暗風雪籠罩下,右車的眼睛越來越亮,仿佛在夜幕下冉冉升起了兩顆星辰。
與此同時,他的生命氣息開始穩步回升。
很快達到剛才生死對戰時的巔峰。
甚至還沒有停歇,而是直接跨越超過,繼續向上攀升。
還有詭異的焦糊味道,就從他的周圍漸漸泛起。
衛韜瞇起眼睛,仔細觀察感知。
忽然便發現了右車身體的變化。
他的皮膚變得乾枯,有些地方甚至已經開始沙化。
從鮮血淋漓、血肉模糊,到失去水分,色澤灰敗,隻是短短剎那間的事情。
皮肉到血液,再到內臟骨骼,所有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發生著變化。
深入細致演示了一個人沙化的全過程。
數個呼吸後,右車已經完全變成了灰燼。
他卻依舊保持著人的形態,並沒有隨風飄散,吹向遠方。
哢嚓!
忽然一聲輕響。
仿佛有什麼清脆的破裂聲。
在衛韜意識深處直接蕩開。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看著地上的人形灰燼開始流淌湧動,朝著一處地方迅速集中。
很快沒入到一隻黑盒之中。
盒子長寬高不過數寸,之前一直藏於右車體內,直到現在才真正顯露出來。
此時此刻,那道仿佛直接作用於真靈的氣機倏然變得清晰,就是從這隻方盒內傳出。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狀態欄悄然顯化虛空。
衛韜屏息凝神,目光投注其上。
很可惜,狀態欄沒有任何反應。
如若不然,他當即就要收了這東西,讓方士所有的後續手段都無法施展。
滴答!
滴答滴答!
仿佛機械鐘表時針轉動的聲音,就從方形黑盒之內傳出。
而轉過三下之後,又是哢嚓一聲輕響。
黑色方盒被打開了。
衛韜剛才看時還未曾發現,直到現在才忽然心有所感,覺得這隻黑色方盒簡直就是一座棺材。
等比例縮小了不知多少倍的黑棺。
他眉頭緊皺,瞳孔收縮,內裡映照出一隻纖白的手掌,扶在了那座“墨色棺槨”邊緣。
緊接著,一道楚楚可人的身影,緩緩從盒子裡麵坐了起來。
詐屍這種事情,他倒是見過,而且不止一個。
但卻從未見過眼前這種情況。
還沒有他巴掌大的方盒,從裡麵坐起來一個女人。
所以說,她詐的是拇指姑娘的屍嗎?
那道虛幻女子身影緩緩抬頭,朝著前方看了過來。
轟!
兩人目光虛空對碰,交織相融。
隻看一眼,衛韜便被那道虛幻身影吸引了全部目光,甚至想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將自己所有一切都為她獻上。
她淩空虛渡,自盒中款款而出。
身形於無聲無息間再生變化,待到雙腳落地之時,除了看上去還顯得虛幻外,已經是來到了和普通人一樣的高度。
而在此過程中,她一直都在看著他。
他同樣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兩人目光交織,沉默無語。
即便是掠過荒野的風聲,以及撲撲簌簌落下的雪聲,似乎都在這一刻保持了極大的克製,仿佛生怕打破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意境。
時間緩緩流逝。
女子的身形也變得愈發清晰,如果不仔細去觀察辨別,完全已經和正常女子並無二致。
她身材樣貌極盡美麗,又給人帶來一種飄然欲仙、朦朦朧朧的美感。
隻是年齡卻有些讓人琢磨不清。
乍看上去,她就是個正值青春年少的芳華少女。
但仔細觀察一下,卻又像是溫婉柔和的年輕少婦。
而那雙虛幻中透著清澈的眼睛,反倒更像是沒有受過任何浸染,保持著天然純真的孩童。
這種矛盾的感覺出現在她的身上。
卻又讓人不自覺地忽略了矛盾的存在,仿佛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本來就應該是這種樣子才對。
哢嚓!
一縷鮮血流淌下來。
衛韜咬破下唇,滿口都是濃鬱的腥甜味道。
“想誘導我的心神,和我玩一出人鬼情未了?”
“但我是人,你看上去不過是個阿飄,人鬼殊途、鬼迷心竅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他慢慢說著,眼神表情已經恢復清明,不再是剛才疑惑迷茫的情況。
“剛才右車在臨死之前,說過想要動用一件保命之物,卻被他的長輩出手阻止。
如此看來,他所提到的長輩,就是閣下這位化神境界的女方士。”
“你很有意思。”
她聽了並不算客氣的話,卻絲毫不以為忤。
隻是微笑說道,“不過你說的並不全對,我確實是右車的長輩,也是一個女方士。”
“但化神境界,我已經不是了。”
衛韜微微一怔,默默聽她繼續說了下去。
女方士一雙眼睛亮若星辰,須臾不離他的周身,“直至今夜我才發現,自己最近一些時間的探索鉆研,其實已經有些誤入歧途,似乎走上了一條難以走通的道路。
所以我必須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今天見到了你,我或許還會沿著錯誤的道路繼續走下去,直至陷入進退維穀的兩難境地。”
衛韜緩緩搖了搖頭,“這是你的事情,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以前確實和你沒有關係,但自從右車這小家夥見到你之後,就和你有了脫不開的聯係。”
她輕聲細語,慢慢說著,轉頭朝著遠處看了一眼。
“那個小丫頭,我以前好像見過一麵。”
“她似乎是青家的晚輩子弟,在青靈術式的修行上頗得青家的看重。”
青女陡然停下腳步,瑟瑟發抖定在那裡。
雖然隻是被遠遠看了一眼,但卻有莫大的威壓陡然降臨,讓本就重傷疲敝的她瞬間心神一片空白。
和之前那次見麵的情況截然不同,此時此刻被方士以審視的目光單獨注意,才讓青女體會到了什麼才是高高在上的冰冷,什麼才叫做絕望無助的感覺。
甚至和衛韜給她帶來的恐懼不同。
這是同一力量體係下的壓迫,讓她從真靈神魂最深處都在顫栗的力量,無處不在,又無法抵抗。
“青家,已經沒落的術士家族,卻最早感知到關於這裡的氣息,又最先派出子弟前來探查,這裡麵的原因也值得注意。”
“不過對於青家的探查並不急於一時,關鍵還是眼前的武者,他剛剛與右車交手時所顯露出來的氣機,才是我之前心有所感,靈犀一動的根源所在。”
她眼中波光一閃,心中瞬間升起諸多念頭。
女子雙瞳再次泛起道道漣漪。
隨後漣漪瞬間化作滔滔大浪,將周圍一切盡皆囊括籠罩其中。
唰!
衛韜眼前驀地一花,陡然陷入到不可預知的境地之中。
再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地。
而是來到了一片屍山血海之間。
到處都是屍山血海,到處都是鬼蜮修羅。
還有無數淒厲哭號的厲鬼冤魂從四麵八方撲來,飛蛾撲火般湧進了他的身體。
衛韜安靜矗立不動,緩緩抬起頭來。
便看到兩輪猩紅圓月高高在上,將血色光芒照遍整個天地。
這不是紅月,是一雙眼睛。
而在眼睛後麵,被濃鬱血色光芒遮擋住的地方,似是隱藏著濃鬱到化不開的黑暗。
還有比這些屍山鬼蜮更恐怖的多的東西,就位於那片黑暗深處,給他帶來極其熟悉親近的感覺。
“這是另一個角度的龜蛇意境。”
“和一直以來的黑暗虛無,龜蛇橫空有著很大的區別。”
衛韜正在仰望天空,卻又感覺自己就是在俯瞰大地。
上與下,左和右,在這一刻似乎完全顛倒了過來。
他在這裡,又仿佛在猩紅圓月那裡。
兩者被緊緊聯係在一起,雖然並非真正的一體,卻又仿佛不分彼此。
忽然,衛韜莫名感知到了另外兩道相似的氣息,就從虛空玄武中溢出,不知連接到了何處。
“這種奇怪的感覺。”
“似乎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在溝通龜蛇屍體,而且其牽絆聯係已經到了極深的程度。”
衛韜心中念頭紛呈,眼前悄然浮現出一道充滿死意的清顴身影。
其中一人必定是玄武齊道主。
但另外還有一個,他卻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孫洗月的麵容在腦海中閃過,卻又被他當即排除。
她所走的是不見不聞的道路,要的就是切割舍離,又怎麼可能會再與虛空玄武生出如此深厚的聯係?
那麼,如果不是她的話,到底又會是誰?
“你看到了什麼?”
不知多長時間過去,女方士虛無縹緲的聲音忽然在衛韜耳邊響起。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就像是墜入了傳說中的黑暗之淵,周圍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
衛韜麵無表情,眼神空洞,仿佛有如紅月的血色眼眸,周圍的屍山血海、鬼蜮修羅完全都不存在。
他隨口慢慢說著,描述的卻是與眼前所見毫無相關的景象,“所以說,你耗費時間精力,為我展示這種沒有光亮的黑暗虛空中做什麼。
想要達到相同的效果,說實話我閉上眼睛、再捂住耳朵就能做到。”
“你已經看到了,卻不願對我開口言說。”
“不過我也可以理解你的想法,畢竟這關係到了你的執念,以及最大的秘密所在。”
她微微蹙眉,第一次麵露思索神色。
“剛剛吾旁觀了你和右車的戰鬥,期間你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尤其是說話時的細節,很多時候看似有些莫名其妙,卻是你最為深沉的執念所在。”
“我不知道你和她的情況屬於孤例,還是像你們這樣的武者多是如此。
如果隻有你們兩個的話,你們便無比珍貴,可以幫我繼續探尋所設想的修途。
而若是還有其他武者走上了和你一樣的道路,那麼這一方天地,便具備極高的探尋研究價值。”
隨著這道聲音響起,衛韜眼前再次一花,屍山血海消失不見,鬼蜮修羅無影無蹤。
他再次回到北荒原野的風雪之中。
“我不明白你到底什麼意思。”
衛韜深吸口氣,任由雪花落在臉上,帶來冰冷沁涼的感覺。
“而且我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從來都沒有什麼所謂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