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過後,老人放開莊穆之,雙手抓著他的肩膀,仔細打量了兩眼,忽而收斂了笑容,嘆氣道:“穆之,這些年你瘦了好多。” 莊穆之聞言忍不住鼻子一酸,壓著情緒扯開嘴角玩笑道:“是啊,時間過的真快,您也老了,記得當年您還沒有白頭發呢!不過您倒是越來越精神了!老當益壯啊!” 老人便是何又年,也是何氏兩兄弟的父親。 何又年哈哈笑了幾聲,道:“這話我愛聽,我這人就是不服老!” 轉而又道:“不過不服老還是不行,這兩年身子骨確實沒以前硬朗了,這村子以後,還是得靠你們這些後生,我們也該退位讓賢了喔!你們這些小輩裡麵,我當年就最喜歡你,雖然有時候胡鬧了些,可性子不壞,骨子裡有情誼,況且還有本事,這不,也就你出息了些,其他的那是差的太遠了,和你是沒法比的。” 何又年說完,又嘆了口氣,道:“哎,年老了就是喜歡囉嗦,這大喜日子講這些乾什麼?各人有各命,咱還是趕緊去吃點東西吧,老頭子今天可是肚子餓久了,哈哈哈哈!” 莊穆之挽著何又年胳膊走向主席位,邊走邊說道:“我還就喜歡聽您說這些,以前是在外聽不到,這次回來您可要多和我聊聊,不然我這心裡癢癢啊。” 這番話又把何又年逗得開心,笑道:“你這個小猴子,怎麼得了個常山虎的名號,依我看,應該叫常山猴才對,鬼精鬼精的。” 莊穆之笑著應對著,何氏兄弟倆跟在身後。 瞧著前麵一老一少其樂融融的模樣,何書山偏頭對何雲武道:“怎麼感覺老頭子跟莊大哥更像父子兩個?” 何雲武撇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此時宴席已經擺好,門口又湧進一批人,都是村裡德高望重的人物,以及上了年紀的老人。 一群人早已經得知莊穆之回村的消息,特意提前趕來,都想看看這位從村中出去的天之驕子。 一群人跟莊穆之打招呼,裡正何又年為他介紹這是哪家的人物,那又是哪家的高才,笑嗬嗬聊了半晌,才有仆人上前通知宴席已經布置完畢。 於是眾人各自落座,何又年坐了主位,其餘人按年齡大小及職位各自入席。 莊穆之脫了蓑衣,解下長刀,挨著何又年坐下了。 斟了一杯酒,莊穆之敬何又年以及周圍長輩道:“何叔,各位鄉親,這一杯敬你們,感謝您和鄉親們當年的幫助,若不是當年大家拉我一把,我也難有什麼成就。”說完仰頭乾了。 何又年笑嗬嗬搖了搖頭,端起酒杯飲了一口,然後道: “穆之,你就不要客套啦,向陽村是大家的向陽村,不管哪家有難,鄉親們都會幫忙。我們沒別的期盼,就希望你們這些後生晚輩有出息,有能耐。而今世道太亂,還要靠你們這幫後生,才能讓大家夥不受欺負。向陽村沒別的期盼,讓鄉親們平平安安過日子就行。我也不跟你囉嗦,你既然回來了,也要給家裡麵出分力!” 說完麵向眾人說道:“大家說是不是啊?” 眾人轟然應諾,大聲叫好,其中有人高聲喊道:“那是,穆之,我們也不求別的,聽說你帶兵打仗很有一手,這次回來,你可得教下麵兔崽子們一手,讓他們也漲幾分本事!免得受人家欺負!” 眾人眼前一亮,心說這個主意不錯,紛亂的世道,手上有股強兵是對敵人最好的震懾,能保一方平安,於是紛紛將期待的目光投向莊穆之,裡正何又年也點了點頭,顯然很是贊同。 莊穆之緩緩環顧四周,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舉杯高聲道:“穆之不才,定不辜負各位父老鄉親們的期望!”於是滿飲一杯,翻杯示意。 眾人大喜,紛紛進酒,席間賓客盡歡。 酒喝到一半,有個少年郎悄悄溜了進來,偷偷摸摸向主位湊。 沒到半路,突然被何雲武揪住耳朵提溜過去,嗬斥道:“鬼鬼祟祟乾什麼?誰讓你過來的?” “啊!痛!痛!痛!”少年連忙求饒道:“父親快放手!是娘親讓我過來找爺爺的!” 少年便是何雲武的獨子何澤水,也正是村口質問莊穆之的小男孩。 “玉如?她讓你找爺爺乾嘛?”何雲武鬆開兒子,皺眉問道。 何澤水揉了揉耳朵,咕嚕小聲道:“娘親說爺爺年紀大了,又忙了一整天,肯定累壞了,讓我呆在身邊好好服侍。” “哼!”何雲武頓時沉下了臉,自己的枕邊人自己清楚,喜歡耍些小手段。 下麵這麼多仆人,哪裡需要一個黃毛小子上前服侍,分明是想讓他在莊穆之麵前好好表現,希望兒子被看重,受些幫扶提攜。 這種事本沒有錯,哪個母親不為兒子著想,但他本就討厭玩這樣的手段的,隻覺得這群婦人想法天真。 莊穆之在外多年攪動風雲,識人無數,閱人不知凡幾,什麼事情沒見過?這般故意做作,豈能看不破,恐怕到時候還會落個不好的印象。 一旁的何書山搞不懂裡麵的彎彎繞繞,調笑道: “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還去服侍人?你還是過來跟你二叔好好喝幾杯酒,練練酒量,免得出去了給你爹丟人!不會喝酒可做不了男子漢!哈哈哈哈!”說罷一把將其拉扯了過去,端起酒杯就朝小男孩嘴裡灌,一邊灌一邊拿來個空碗給自己倒酒喝。 何雲武瞧見也不阻止,讓他們兩胡鬧去,正好省的自己費口舌,讓自家娘子知道又得吵起來,而今剛好有了個擋箭牌。 何澤水抵抗不了,連續喝了幾杯,被灌得有些難受,咳嗽著推搡酒杯道:“二叔,不喝了不喝了,咱們聊會兒唄,聽說你被人打趴下了?難道這才算男子漢嗎?” 何書山先前就喝了好些,這下又連飲幾碗,整個人已經微醺迷糊了,此刻聽何澤水說自己壞話,立刻雙眼一瞪,道: “是哪個混賬王八蛋亂造謠,你叔我什麼時候被人打趴下過?快說,到底是哪個混賬告訴你的,看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何澤水眼睛微亮,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嘻嘻笑道:“哎呀,二叔,我可不敢說,我要是說了肯定得挨揍。” 何書山立刻扯著嗓子大聲道:“怕個屁!你二叔在這,誰敢揍你?盡管告訴我,我還非得讓這混賬王八蛋好看。” 何書山叫囂著痛快,倒是沒注意到自家小侄子眼睛中的狡黠。 練武之人嗓門本就比較大,這下半個大廳的人都聽見了,主座上幾人紛紛投來目光。 莊穆之看見何澤水,眼神微動,麵向何又年道:“伯父,那個小孩是您家的吧,他叫何澤水?” 何又年本來見著自己小兒子又在胡鬧,心有不快,然此刻聽得莊穆之提及何澤水,還是麵露微笑道:“不錯,咦?穆之你怎麼知道?” 莊穆之笑著解釋道:“之前在村口見過,這小子膽子不小,哈哈哈哈!” “哦?是嗎?男孩子嘛,就是皮實,膽子也大了點!哈哈哈!” 突然間,下麵傳來一聲怒斥“你們兩個馬上給我滾回去!” 大廳內頓時一靜,眾人紛紛看去,隻見何雲武瞪著雙眼,滿麵通紅,指著何書山兩人怒吼。 何書山縮了縮脖子,酒已經醒了大半,何澤水卻是一臉不服,卻也不敢頂嘴的樣子。 主座上,何又年臉色微沉,沒想到平日裡最沉得住氣的大兒子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放肆,忍不住沉聲道:“你讓誰滾回去啊?好大的架子!” 說完走上前去,指著何氏兄弟二人道:“大喜的日子鬧事!你們兩個還有沒有把我們這些老人放在眼裡!” 兩兄弟頓時誠惶誠恐,何雲武拉著二弟跪下行禮道:“父親大人息怒。” 何又年哼了一聲,正繼續待訓斥幾句,一旁的莊穆之出聲解圍道:“伯父切勿生氣,雲武書山兄弟二人我已見過,不是無禮蠻橫之人,此間必定有什麼誤會,且容他二人解釋一番。” 何又年聞言怒氣稍減,看著兩兄弟道:“你們也聽見了,說吧,什麼事值得你何雲武在這個時候如此動怒啊?還要別人滾回去,我看搖滾回去的是你吧!” 何又年此時已經怒急,此前莊穆之答應了幫忙訓練青壯,他還想著借著機會讓其多多指點二人一番,沒想到兩人這般不爭氣,在這樣的場合都能吵起來,大失分寸,讓別人見了還以為他教子無方,讓他如何再向莊穆之開這個口。 本來還算滿意的長子也給他在大廳廣眾丟人,讓他越發怒急,至於小兒子,他已經習慣了。 他心中此時想著,此番回去,定然要狠狠教訓二人一番,不然怕是兩人要越發無法無天。 何雲武聞言頓時頭皮發麻,明白父親已經怒急,若是不給個滿意的交代,恐怕要家法伺候,然而這裡麵緣由讓他如何開口,要是真說出來,二弟非得被打的半死不可。 雖然他有時候氣惱二弟給他惹禍,但也不能把他往火坑裡麵推啊! 念及手足親情,他心中長嘆一聲,道:“父親息怒,是兒子今日醉酒魯莽了,千錯萬錯都是兒子的錯,兒子願領家法!” 何書山本來怕的要死,聽到這話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大哥不愧是親大哥! 但他也不是沒擔當的人,當即跪著前行兩步說道:“是兒子的錯,跟大哥無關,父親要懲罰就罰我一人吧!” 眼見兩人不肯吐出實情,何又年火氣頓時上來了,他已經給這兩個混賬機會,卻沒想到兩人竟敢在他麵前推三阻四,還是當著父老鄉親的麵,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忍不住厲喝道: “好哇,好哇,看來你們兩個都不把我這老骨頭放在眼裡了,我的話你們都不聽了是吧,好!” 說完偏頭,看著一旁眼睛軲轆轉的何澤水道:“澤水,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澤水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一臉驚訝地抬頭,指了指自己,仿佛在詢問一般。 一旁地莊穆之一直盯著何澤水,見狀眼神一咪。 何又年強壓著怒氣,對著孫子笑了笑,道:“乖孫子,你來跟大夥說說,這兩個混賬剛才到底說些什麼?” 兒子就是混賬,孫子就是乖孫子,一這句話逗得一群看熱鬧的人忍俊不禁,不過倒是沒人敢笑出聲,都知道何澤水是他的心頭肉。 何澤水看了看爺爺,又轉頭看了看周圍的人,突然指著何書山,語出驚人道:“二叔罵奶奶混賬王八蛋!” 此言一出,滿堂俱靜,眾人看著何書山驚為天人,隻道這小子胡鬧,沒想到囂張到這地步!這是要滅祖啊! 但也有些對何書山了解頗深的人一臉懷疑,這小子能說出這種混賬事來? “啊!”何書山頓時嚇得夠嗆,忍不住喊出了聲,一臉震驚地看著何澤水,心想小王八蛋我平日裡白疼你了,竟然這樣坑你二叔,忍不住心中悲鳴! 何雲武偏過頭去,想著二弟這下死定了,不忍直視啊! 果然,此言一出,老頭子氣的抓起酒杯就想朝何書山砸去,然而何澤水一句話就把他怒氣憋了回去。 隻聽何澤水繼續道:“但是二叔也不知道混賬王八蛋罵的是奶奶!” 此言一出,何又年一口氣憋得夠嗆,舉起杯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最後隻能重重地砸在桌上,紅著臉道:“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何澤水瞪著眼睛解釋道:“今天回家後,母親正讓我練字,我呆不住,悄悄溜到院子裡玩,剛好是休沐日,好多小孩到家裡去了,我跟他們玩的可開心呢,秀秀她們還教我踢毽子...” 聽到這,眾人中有人笑出了聲,何又年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火氣稍減,沉住聲道:“沒讓你說這個,挑重點的說。” “可這就是重點啊!”何澤水撓了撓腦袋,裝作一臉迷糊的模樣。 何澤水也知道今天事鬧大了,這才在這插科打諢,這也是他每次“救”二叔的辦法,雖然這次何書山是被他坑了的。 圍觀的眾人莞爾,何又年對著一小孩能怎麼辦?何況這小孩還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子,也隻能點了點頭示意繼續。 何澤水於是接著說道: “我們玩著玩著,奶奶便過來了,奶奶看上去很高興,跟秋香姐姐說,今天有個瞎胡鬧的小猴子可是栽了個大跟頭,被人打趴下了,丟了大臉,這會可得好好漲漲長記性,我就好奇,問奶奶誰是瞎胡鬧的小猴子,奶奶說二叔就是那個瞎胡鬧的小猴子。” 講到這,眾人哈哈大笑,何澤水剛剛模仿老太太的語氣說話逗人喜歡,而老太太的評語又是一語中的,何書山這莽撞人,可不就是個瞎胡鬧的猴子嗎? 就連何又年臉上也沒了怒氣,隻是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何書山。 隻有莊穆之一臉笑意,仔細打量著何澤水。 何澤水環顧四周,不經意和莊穆之對了一眼,趕緊低下頭去,心裡突然噗通跳,心想這大叔是誰?眼睛好像要把人看穿一般。 他現在還不知道這對了一眼的人便是莊穆之。 此時此刻,何又年忍不住打斷了眾人的笑聲,道:“繼續說下去。” 何澤水壓下思緒,抬頭繼續說道:“我問奶奶二叔被誰打趴下了,奶奶說是個厲害人,然後就讓我玩去了。” 說到這,何澤水抬頭看了一眼莊穆之,莊穆之笑了笑沒吭聲,圍觀眾人相視一眼,大部分人都知道這條消息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沒感到驚訝。 此時有好事之人出聲道:“接下來怎麼樣了?” 何澤水偏頭定睛一看,原來是村裡的富戶張大壽,這人平時就喜歡湊熱鬧,此時正是聽的津津有味的時候,才忍不住出聲發問。 周圍人也朝他看去。 見一群人盯著自己,張大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尷尬解釋道:“我..我隻是好奇...好奇,你們繼續。” 何澤水繼續說道:“後來娘親讓我來這,二叔卻抓著我灌酒,說不會喝酒的不是男子漢,我就問二叔,今天他是不是被人打趴下了,這算是男子漢嗎?” 眾人聞言大笑,莊穆之眼睛閃過一絲笑意。 “哪知道二叔竟然不承認,還說是哪個混賬王八蛋造的謠,要他好看!我當然不肯說了,結果二叔非逼得我告訴他,最後我隻能說是奶奶。”說到這,何澤水一臉無辜。 跪著的何雲武鬆了口氣,知道二弟過了這一關。 何書山心中卻在害怕,同時忍不住心中罵街,“還不全怪你這臭小子沒說清楚,真是天大的冤枉!”忍不住抬頭瞧瞧瞄了一眼老父親。 沒想到一眼對了個正著,何又年心中本來消失的火氣頓時起來了,抓起酒杯就砸了過去:“臭小子,還不快給我滾,今天給我呆在家那也別去,等我回去好好收拾你!” 被砸了一臉酒水的何書山連忙趴了起來。 老頭子又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何雲武,“你也給我滾回去好好反省!” 何雲武迅速起身,兩兄弟低著頭趕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