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什麼癥狀？” 　　劉醫生看著眼前有些神經質的年輕人，眉頭緊鎖，為數不多的眉毛擠在一起，像是道邊的雜草。 　　“幻覺，很可怕的幻覺！” 　　張峙峰雙手扒著桌子，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如同一挺正在宣泄炮火的加特林機槍，滔滔不絕： 　　“雷霆環繞的青銅門、畢加索級別的抽象壁畫、篆隸楷行草五種字體排列組合成的碑文、白色的三頭馬、胸口長著嘴巴的無頭人、比電影明星還漂亮的女巫、翻江倒海的東方龍和噴吐黑焰的西方龍…… 　　對了，還有音樂！好像是《星際穿越》裡的《Cornfield Chase》，我的天，這個隻有兩分鐘的純音樂在我腦子裡單曲循環了幾個小時，我現在提到這個名字就想吐！我本來還挺喜歡……” 　　“張先生，我想打斷您一下，請您再仔細想一想，除了剛才您說的這些，您還有沒有看到什麼別的東西？” 　　劉醫生神情嚴峻，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這位“病人”。 　　“好像……” 　　張峙峰瞇著眼、抿著唇一陣苦想後回答： 　　“好像，還有一柄劍？” 　　“什麼樣的劍！”劉醫生一拍桌猛地起身，眼睛瞪得比張峙峰剛才更大。他哈著腰伸著脖子，與張峙峰幾乎臉貼著臉，活像隻看到心儀母甲魚的公王八。 　　在這一瞬間，張峙峰覺得眼前劉醫生比自己更像一個病人。 　　到底誰在給誰看病啊？ 　　“這個我記不太清楚，就記得他好像是橫過來的。” 　　“哎，我怎麼下意識地用‘他’來形容這把劍？” 　　“呼。”劉醫生如釋重負地坐回到椅子上，對著張峙峰連連擺手： 　　“千萬別再記起來更多了！” 　　“那醫生，我這個癥狀是怎麼回事啊？” 　　“沒什麼大事。” 　　劉醫生神情自若地笑著回答，與之前判若兩人。 　　“就是因為熬夜讓大腦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從而產生的幻聽和幻視，隻要按時睡覺就能恢復正常了。” 　　“就，就這麼簡單？不需要先用麻沸湯止痛，再用利斧砍開頭顱？”張峙峰問道。不是他多疑，隻是那些幻覺太過真實，真實到與其相比自己存在的世界好像都是假的。 　　“張先生，我覺得您現在說的話比您產生的幻覺更像是精神病的癥狀。” 　　劉醫生麵帶微笑地調侃。自從聽完張峙峰關於劍的回答後，他就變得泰然自若。 　　“那您再給我開點安眠藥吧，我最近失眠。” 　　“好的！” 　　劉醫生打了一個響指，低下頭從抽屜裡拿出一瓶藥。午後的陽光在他光禿禿的頭上發生反射，晃得張峙峰睜不開眼睛。 　　“八十六塊四，強力安眠藥，吃了包睡著！” 　　他把藥放在桌子上，指甲輕敲兩下瓶蓋，把藥瓶推給張峙峰。 　　“不是醫生，哪有開藥直接從抽屜裡拿的？而且你這瓶藥連個包裝盒都沒有啊喂！”張峙峰感覺自己遇到了一個假醫生。 　　“來，張先生，看著我的眼睛。 　　交錢，拿藥，回家。” 　　劉醫生緩緩開口，他的眼眸如星空般深邃，從他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股王者的威嚴，不容置疑。 　　“哦。” 　　張峙峰鬼使神差地把藥瓶揣到兜裡，拿出錢包掏出一百塊錢遞給給劉醫生。 　　“容我代表二院的全體醫生感謝您對我們這個行業的支持。”劉醫生接過紅艷艷的百元大鈔，對著張峙峰微笑點頭，絲毫沒有找零的打算。 　　張峙峰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等一下。” 　　他回過頭，疑惑地看向突然喊住他的劉醫生： 　　“還有什麼問題嗎？” 　　劉醫生表情重新變得嚴肅，他看著張峙峰，鄭重地叮囑： 　　“切記，一定要在零點之前入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哪怕安眠藥不管用，打也要把自己打暈！” 　　“啊，知道了，謝謝醫生。”張峙峰禮貌地回答了劉醫生的叮囑，轉身離去。 　　看著他逐漸縮小的背影，劉醫生揉著胸口長嘆一聲： 　　“偉大的您啊，可千萬別再熬夜了！” 　　說罷，在他光禿禿的頭上，頭發如雨後春筍般瘋長。片刻後，劉醫生就從自立身後的老大夫變成了初出茅廬的小醫生。 　　…… 　　張峙峰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他今天請了假，不用去上班。 　　叫了份外賣，吃完後把裝著外賣盒的塑料袋放到垃圾桶旁邊，準備等明天早上扔垃圾的時候一起再一起扔掉。 　　簡單地洗漱了一下後，坐到電腦桌前想看部電影放鬆一下，卻根本沒有那個興致。 　　張峙峰隻能無奈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打算睡一覺，可淩晨時出現的幻覺總是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他明明不想回憶起這些幻覺，但一不去想，整個人就會抓心撓肝的難受。 　　這種死都想忘了你，卻又到死都忘不掉你的感覺—— 　　像是初戀！ 　　他煩躁地坐起身，拿起放在床頭的那瓶強力安眠藥，看了一會又放了回去。 　　老話說得好，是藥三分毒，更何況還是有強力這兩字當前綴的，吃多了肯定對身體不好，還是等晚上的時候再用吧。 　　鱗次櫛比的高樓占滿了窗戶近四分之三的視野，因此張峙峰隻能用最上麵的那四分之一去觀賞自然風景。 　　但遠處老式鍋爐房升起的白煙讓僅剩的四分之一也被人類的文明所沾染。 　　“這地方為什麼還會有沒被拆的鍋爐房啊？” 　　沒辦法，找書苑 www.zhａoshuyuan.com 他隻好盯著白煙發呆。 　　至少比看不會動的大樓強。 　　白煙一點一點地從高樓上攀升而起，試圖遮蔽耀眼的太陽，可每當要成功的時候，就會有風將它們吹散。之後就會有新的白煙繼承前輩的遺誌，繼續攀升，然後繼續死在風中。 　　張峙峰就一直看著這不斷重復的一幕，直至落日的餘暉消失在高樓的盡頭。 　　躺回床上，看了眼手機——八點零五。 　　嗯，該睡覺了。 　　漫長的等待後。 　　又看了眼手機——九點十五。 　　嗯，已經困了。 　　又看了眼——十點整。 　　嗯，該吃藥了。 　　——十一點半了。 　　“……” 　　“你個賣假藥的騙子！” 　　張峙峰憤怒地把強力安眠藥摔在地上，藥瓶咕嚕嚕地滾到墻角。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他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打暈自己？ 　　呸，那個賣假藥的說的話能信？ 　　“哎，順其自然吧！” 　　他重新躺下，感受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說實話，他對於那些幻覺的再次出現還是很期待的。 　　隻能說—— 　　不愧是初戀！ 　　躺著一會，他又有些緊張。拿起手機，剛打開，屏幕右側的“59”就變成了“00”。 　　眼前一片漆黑，意識變得模糊。 　　隱約間，一道周身環繞著雷霆青銅門在龍吟中破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