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鈴—— “親愛的同學們,早上好,經過一夜的休息,是該起床的時候了,請你從早上第一件事開始,就給這一天的學習與生活開個好頭,馬上……” 譚既白在廣播聲中穿好院服,下床,疊好衣被,整理好內務,然後洗臉、漱口,出寢室門到食堂吃早餐,到教室時,裡麵僅有三四名學生追逐著嬉鬧。 他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從桌裡拿出課本,翻開輕聲默讀。 叮鈴鈴鈴—— 一直到早讀長鈴響起,許多同學才匆匆跑進門,拿著各式各樣的早餐,在講臺上老師嚴厲的目光下慌忙落座,幾乎轉瞬之間,室內升起嘈雜的背誦,裹挾著、也淹沒譚既白的聲音。 至此,一天的學習正式開始。 …… 早上第一節課,譚既白不喜歡講臺上機械寡言的塗老師,但還是細心做著筆記。 第二節體育課,他作為體育委員,必須協助塗老師,安排全班300多名同學運動。 課間操,他手舉班牌位於跑操方陣前麵,跟著音樂在環形跑道上一點點挪動。 第三節課,講課的還是塗老師。 上課到一半,塗老師報了個學號,“19810406,答一下,精神分裂癥一級癥狀有哪些?” 譚既白站起來,一會才答:“一共11項。” “對,問的是具體哪些?” 他繼續道:“爭辯性幻聽、評論性幻聽、思維鳴響、思維擴散、思想插入、思維阻塞、思想被撤走、軀體被動體驗、沖動被動體驗、情感被動體驗、妄想知覺。” “好,坐,下麵我們來講幻聽,翻到第……” 第四節還是體育課,全班自由活動,同樣自由的譚既白,獨自走到主席臺旁的臺階坐下,掏出衣服裡的小說,打發剩下的無聊時間。 第五節是考試課,翻了一下拿到手的卷子,譚既白發現自己需要完成一套多達566道題目的心理測試…… …… 中午12:20,午餐時間。 譚既白握著筆,作沉思狀,並用食指在課桌上有節奏地輕敲,思考如何以自己十七年的人生經歷為藍本,撰寫一本主題為荒誕的虛構小說。 一邊,他的女同桌不住地吞咽口水,時不時轉頭偷看,下一秒再若無其事、漫不經心地移開目光,可沒過一會,又繼續用餘光掃過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譚既白包裹在院服下的腰肢,以及臀部,目光中的灼人意味越來越不加掩飾,桌下的手也不老實起來,拇指、中指並立,於半空中化作雙腳,朝那臀部走兩步,退一步,走三步,退一步…… 坐在譚既白前桌的禿頭男生,身體也開始焦躁不安地扭動,幅度越來越大,左手更在脖頸上來回抓撓,扣出道道紅痕,直到手腕猛地上移,掐住後腦上一大撮頭發,狠狠拔下。 輕微一道呲聲,殷紅鮮血順著頭皮緩緩淌下,藏入衣領,男生才肉眼可見地放鬆下來。 還有譚既白後桌的女生,雙手則緊握一隻圓規,猶如一隻受驚小獸環顧四周,最後死盯著譚既白的後心,低語:“自衛是正義的,是不可避免的,體委你為什麼要害我,正當防衛依法不負刑事責任……” 講臺上突然傳來塗老師的聲音,打斷了女生低語: “開飯。” 話音剛落,膀大腰圓的男護工們拎著飯菜湯汁、水壺藥品走進來,他們兩兩一組,其中一高、一矮停在最靠門口的一位同學前麵。 高個子護工將飯菜打入餐盤,拿出一次性杯,灌滿水,連同藍色藥丸一起遞出。 同學熟練伸手,接過藥丸,拋入口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朝前張大嘴巴。 矮個子護工俯下身體,拿棉簽在同學口腔中撥了撥,確認過喉嚨、舌頭、牙齒深處後微一點頭,示意高個護工可以將餐盤放到課桌了。 然後兩人再移動到下一位同學前…… 等輪到譚既白,他已經避開了好幾輪性騷擾,以及後桌的一次圓規襲擊。 和其它同學一樣,他乖乖吃下藍色藥丸,張嘴讓對方檢查,但一拿到午飯,立刻控製胃部肌肉不斷蠕動,將一股藥丸、胃液、水的混合液返回至口腔,待牙齒剔出藥丸,利用低頭裝作吃飯的瞬間呸到地上。 入院的近半個月以來,他一直靠著這手反芻好戲,逃了所有的精神藥物。 一邊吃飯,他的腦子下意識地自動運轉: “被害妄想、拔毛癖、強迫性性沖動……哪有學校隻有一個班,一個班幾百人的?與其說什麼精神疾病學院,不如去掉校名裡兩個字……瘋人院,隻有瘋子才會進來,當然……除了我,我隻是知道了這個世界荒誕的真相……” 越來越多的同學因藥物副作用沉沉睡去,他也將吃完的餐盤一推,整個人趴到桌麵,和周圍保持一致。 閉眼之前,瞥了一眼教室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 …… 辦公室,巨大的顯像管監控屏幕前。 剛視察完午休的塗老師,雙手環抱胸前,對著一名西裝革履的女人皺眉: “郭組,這次來,要帶走我多少學生?” 被喚作郭組的女人沒答話,伸手從口袋拿出煙盒,低頭,叼了一顆在嘴上,再將煙盒往旁一送。 “戒了。” “嘖,調到教學崗就是不一樣,也對,為人師表,該戒,”郭組將煙放回口袋,掏出火柴劃燃,攏手點煙,吐出一陣煙霧後,“前幾天對一個教團收網,出了點岔子,折了十幾個……” “十幾?” 郭組撓撓頭,全身驟然間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垮下來,“17,還有5個在醫院搶救,命大概能保住,但近距離暴露在精神輻射中,鐵定廢了。” “那就是22個,花名冊給你,圈一圈。” “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麼好說話?我準備吃頓臭罵的都,”悻悻地觀察了下對方的臉色,郭組沒發現什麼異樣,才從身上摸出一張紙,蓋在花名冊上,又用手敲了敲,“對了,名單早確定了,喏,過目一下啦。” 煙霧繚繞中,一陣沉默。 “譚既白?搞錯了吧,你不知道他情況嗎?入院治療才兩星期,還是超高危者,院長她老人家不可能同意的。” 麵對一連串詰問,郭組這回反而輕鬆起來,她吸了一口煙,往屏幕上午休的譚既白指了指,笑道:“院長那邊不用操心,我有辦法說服。至於譚既白,這孩子是我親手從荒誕教團手裡救出來的,情況大致了解些,滿門幾乎被滅,忒慘。再說治療時間不足的問題,可以先不出院,轉為非全日製治療,去接憲兵局的委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空閑期再回院學習。” 又一陣沉默。 “行,名字我簽好了,拿走,反正能搞定院長就成,出了問題,也是你們擔全責,要午休了,不送。” 郭組收好名單離開,走到門口停了一下:“差點忘問,那孩子目前的主要癥狀是什麼?” “荒誕妄想,而且還沒有自知力。” “啊?具體的妄想內容是什麼?行屍綜合癥?”郭組麵容這回有點凝重。 “不是行屍,沒那麼嚴重,他隻是認為……怎麼說呢,有點像躁狂癥,他說自己找到了絕對真理,認為我們這個世界的本體其實是一個故事,甚至,萬事萬物連同你我兩人的本體,都不過一堆文字。” “嘿,原來是這個,有點意思,他是不是也認為自己是主角?” “當然,他又說需要他拯救世界,又說一切都太荒誕了什麼的……” …… 同一時間,教室裡的譚既白沒睡著,一隻手在課桌下百無聊賴地玩著一塊長方形的橘色橡皮。 眼睛傳來一陣瘙癢,他用手背揉了揉,再睜開,橡皮已換了一個模樣,更準確地說,橡皮的輪廓沒變,但外觀的質感和實感卻消失了,成了一個由十幾顆流動的“橡”字、“皮”字組成的透明狀物體。 再一抬頭,整個教室的桌、椅、板、凳、臺、墻壁甚至同學,無一不僅剩下個透明輪廓,輪廓內無數的白色文字撞擊翻轉,繚亂無比。 他和往常一樣認命似地閉上眼睛: “入院第十四天,世界依舊一片荒誕,不過,也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