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飛》 陳言/文 第四章大雪之戀 ※※※ 詩曰: 誰言今古事難窮,大抵榮枯總是空。 算得生前隨夢蝶,爭如雲外指冥鴻。 暗添雪色眉根白,旋落花光臉上紅。 惆悵荒原懶回首,暮林蕭索起悲風。 窗外鉛雲壓頂,一夜寒風飄過,上海下起鵝毛大雪。汪精衛和丁默群上了插著太陽旗的黑色轎車,跟隨日本憲兵隊去了梅機關,匯報有關軍統特務的事情。 當時如果不是櫻子及時擋在汪主席身前,行刺已經成功,細思極恐!青蛇已經招供,特工總部借此打掉軍統上海站重要據點。至於雪山這條線索,岑碧說她也沒見過這人,原本準備在天堂電影院碰頭,結果還未見麵就被捕了,查來查去查不出個所以然!三天時間很快過去,如何在日本人和汪主席中間斡旋把這事兒圓過去?接下來就要看丁默群本事和造化了! 特工總部這樣的是非之地,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孔雀懶得打聽,拉上碎花窗簾。這件事和她關係不大,依舊過著茍且偷生的小日子,除了早餐由咖啡蛋糕改為豆漿油條,生活似乎並未受到太大影響! 孔雀打開祖母綠色銀行家臺燈,瀏覽當天報紙,副刊記載一則新聞,天使教堂孤兒院收養兩個孩子無故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兵荒馬亂的時局,這樣的新聞屢見不鮮!警局初步判定,孩子可能遭遇人口販子綁架。——這樣的結論,未免讓人啼笑皆非!試問哪個愚蠢歹徒會去綁票孤兒院孩子?綁票為了求財,沒有親人的孤兒,他們要挾誰?孔雀對這樣掩耳盜鈴的推斷不屑一顧,輕蔑一笑!這個時候,行動處長唐冰卿踱步來到機要科:“孔小姐沒有下班?” 孔雀合上報紙不再看那些無聊新聞,拿起剪刀修剪茶幾淡雅蘭草:“剛收到一份絕密文件,丁主任回來需要親手交給他!” 這是絕密文件工作程序,唐冰卿知道紀律沒有多問:“今天周末,孔小姐這麼漂亮的女人沒有安排?”作為同事,這句話說得出格,語氣也很挑逗。 孔雀怫然而嘆,不無遺憾地說:“原本準備去大世界跳舞。這下好了,全泡湯啦!” 唐冰卿給金魚喂食,玻璃魚缸圓圓的,非常美觀!隨意地說:“你把文件放入檔案室保險櫃,丁主任回來再交給他,不就是了?” 孔雀恍然大悟,打了一個響指:“聰明!我怎麼沒有想到?” “把文件放好。今晚,我請你去大世界跳舞!”唐冰卿目光下視,側影迎著臺燈,睫毛長長彎彎,就像米色蛾翅,歇落瘦瘦麵頰。這個漂亮的公子哥兒,衣著講究,樣貌俊美,應該說來任何同他接觸的女人很難不動心,邀請很難讓人拒絕。 孔雀暗暗地喜歡他很久了。其實,他也有所察覺,並且對她有好感,不然不會主動約會。他們關係就差那一層薄薄窗戶紙,隨著唐冰卿主動,該是到了捅破的時候了。 三十幾歲的女人不再是小姑娘,自然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盡管早就預料到了,可是當真到了這麼一天依然春心萌動,胸膛裡小鹿亂撞,一顆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謝謝!” “我在樓下等你。”唐冰卿放下魚食,轉身離開辦公室。那盆蘭花無人自香,愈發美麗,弄得滿屋子芬芳!圓圓玻璃魚缸,綠綠水藻之間,兩尾金魚一黑一紅,嘩啦啦遊來遊去!成為機關凝重空氣裡麵一抹亮色。 ※※※ 幾個值守特務在樓下喝酒,吃花生,打撲克。二樓走廊一個人也沒有,隻有盡頭一束微弱的光,勉強驅散黑暗。 當年,特工總部莫德遭遇軍統暗殺,靈堂就設在行動處這棟辦公樓,走廊盡頭亮著燈的地方曾經是他的辦公室。按照他的遺願,骨灰盒也在他的辦公室也是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停放了七天,直到頭七出殯才拿走,加之地下審訊室每天都要死人,這棟搖搖欲墜的辦公大樓自來就不大乾凈!同事們有的時候在辦公室睡午覺甚至鬼上身醒不過來,非常可怕!所以孔雀一直不敢單獨待在辦公樓。這麼晚了想著盡快完成工作離開這個鬼地方,男人還等著她約會呢! 借著這束燈光,她用鑰匙打開檔案室,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總感覺有條人影跟隨身後,回過頭去又什麼都沒有,隻有汗牛充棟的卷宗和檔案資料,寂靜得可怕!特工總部乾的都是缺德事兒,心虛是難免的。孔雀取下墻壁孫先生照片,這裡藏著保險櫃,旋轉密碼鎖打開之後將文件放了進去,突然一條穿著清朝官服的金色人影閃入檔案架子後麵,顯然對這份文件感興趣,暗中跟隨,偷偷窺視。 “誰?”孔雀將報警哨子銜在嘴裡,大著膽子走了過去,檔案櫃之後什麼也沒有!她想也許眼睛發花,因為害怕出現幻覺,仔仔細細將檔案室檢查一遍確認無誤方才走了出來!來到樓下也不怎麼放心,將剛才的事情告訴了值班人員。特務們酒壯人膽,紛紛荷槍實彈上樓,一陣折騰之後什麼也沒發現。 “女人就是多疑!”為了避免不必要慌亂,唐冰卿叮囑加強巡邏和守衛:“沒事兒了,不要像驚弓之鳥一樣!”孔雀上了他的吉普車離開特工總部,心情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滿清雖然滅亡不久,但是除了那些遺老遺少如今還留著辮子的人少之又少!報紙倒是經常有詐屍新聞博取眼球,有些寫的西方吸血鬼,大多還是清朝僵屍,因為桶形滿清官服更加符合僵直形象,對方會不會就是一具清朝僵屍? “想什麼呢?”唐冰卿用火柴點燃一根香煙:“放心吧!不要因為一時幻覺影響周末舞會心情。”孔雀想想也是,這是她和唐冰卿第一次約會,不能破壞氣氛!兩人相互之間心儀已久,能夠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她在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因為工作所累,抓住眼前這個男人!想到這裡深吸口氣,暫時拋開那些疑慮和恐懼,抬起頭來打量上海灘夜景。 華燈初上,汽笛聲聲!今年冬天冷空氣與日本人同時襲擊上海,這股寒潮突如其來,兇悍登陸,肆無忌憚!海上寒風一吹,上海灘罕見地大雪飄飄,有點兒六月飛霜的意思。一夜之間,柳絮漫橋,梨花蓋舍,地地盡鵝毛堆積,處處皆蝶翅鋪漫。這樣的寒冬天氣,上海街道插滿膏藥旗,來來往往都是巡邏的日本憲兵隊。——兩者都是一樣的冷酷,無情! 孔雀記憶之中上海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年這般寒冷,沒有下過如此之大的雪。很難想象,上海街道居然以白雪皚皚的山峰作為背景。這樣的場景極端不真實,如同置身一場華麗幻夢,頃刻之間便會醒來!周遭一切,盡皆鏡像,化為虛無。 這場雪紛紛灑灑,剪玉飛綿。吉普車路過霞飛路,孔雀指指路邊“金剪刀”:“我想去一趟裁縫鋪。” “你找陳老板做衣服?” “今天選料子,忙起來就忘啦!” “你又不是小孩兒,新年還要穿新衣服呀?!”這個玩笑開得不高級,對方會尷尬,唐冰卿立馬後悔。 “生活總是需要儀式感!”孔雀自嘲,嘴裡噴出白氣:“我得對自己好點兒!沒人愛我,還不允許自己愛自己呀!” 女人總是愛美的。唐冰卿感覺自己不大會說話,於是沉默不言。按照孔雀要求,將車停在路邊。 金剪刀裁縫鋪放置獸麵象足銅火盆,熱烘烘燒著炭火。老板陳小愚全然沒有前次儒雅,須發蝟立長相粗獷,眼睛布滿血絲,不知最近經歷何種變故?他為兩人送上咖啡,熱氣騰騰:“請跟我來!” 唐冰卿叮囑:“保管好貴重物品。” “你幫我拿著不就是了?”孔雀不怎麼設防,隨手將銀色小包扔給他。 唐冰卿拿著當天《南京日報》,坐在沙發上麵耐心等待。有頃,尿急如廁。凈手時候,順手將小包中機要室鑰匙印在肥皂上麵。 孔雀選擇困難,陳老板進的料子多得讓人眼花繚亂! “上次量尺寸,孔小姐都還是一個人,沒有想到那麼快就有了新的愛人?” 孔雀臉龐溢滿幸福:“你不是說過麼?一切都會有的。”她將一匹藍色料子裹在身上,試來試去。 陳小愚打量穿衣鏡前的女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同一朵藍色妖姬!實在不忍心,她受傷害:“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們也算老朋友啦!有什麼話,直說。”孔雀換了一匹紅布,如同玫瑰盛放! “我也不想潑你冷水,但既然是朋友,不吐不快!”陳小愚麵色冷峻,並不贊同兩人在一起:“孔小姐和唐先生,不合適。” “為什麼?”孔雀意外,放下紅布,從穿衣鏡裡看著陳小愚:“原本您不是鼓勵我大膽表白,勇敢地尋找屬於自己的愛情麼?” “話雖如此,可是……”陳小愚字斟句酌,眸光一掄:“我覺得他在騙你。” “這話從何說起?”孔雀一臉無辜。 “這人在重慶很復雜!聽說,他同很多女人有染。”陳小愚拿起一匹綠緞:“就在上個月,他還帶著岑碧小姐來過我的鋪子,定了一套旗袍,用的就是這匹綠色料子。” “青蛇?”孔雀眉毛一軒。 “什麼蛇?糖果盒老板娘。” 岑碧年輕,若論姿色不比她差多少!好在已經被捕,少了一個情敵。此姝是軍統特務,那麼唐冰卿同軍統又是什麼關係?冰與雪,他會不會就是雪山?可是,岑碧明明說了她和雪山沒有見過麵呀! 孔雀有些心不在焉,最終隨便選了最初那匹紅色料子。 “選紅色的好!”陳小愚岔開話題,言盡於此:“過年嘛!喜慶。” 她從裡間出來,唐冰卿將明晃晃的小包遞還。 孔雀付款簽字:“何時來取?” “我盡快。” 兩人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