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什麼戴黑眼鏡？就像王家衛。” 　　“昨天小說手稿看到很晚，今天起床有黑眼圈，腫得就像熊貓。”楚語嫣滿頭黑線，並未取下鼻梁上的眼鏡：“不好看？” 　　“無妨！不過將你的明亮大眼睛遮擋住啦！”陳言善意提醒。 　　“你的小說寫得不錯嘛！還玩了一把墨西哥僵局，一觸即發，輕鬆營造混亂，製造劇情高潮。” 　　“我在網上查閱大量資料。”陳言給楚語嫣看了許多漫畫和影視劇圖片，在場的人統統都是用槍指著彼此。這是一種互相牽製局麵，達到相當微妙、恐怖的平衡狀態。任何一方無法擺脫，並且沒有策略可以取得勝利，同時還不遭受損失，開始反抗都會導致滅亡：“不知所措的對峙，觀眾也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加劇緊張感。” 　　對峙者需要保證這種緊張平衡不被打破，直到出現外部事件：“早期西部片常常通過比較雙方或多人拔槍速度和技巧，從而結束僵局。你的那個解決方式，也很別致。” 　　“電影<低俗小說>從衛生間突然殺出來的黑人開槍射擊，也是近距離沒有打死祖和文森，墻壁出現密集彈孔。祖將其視為神跡，從而情節出現轉折，最終皈依宗教。”陳言擦擦額頭汗珠：“<飛>也一樣，確實有些魔幻現實主義。” 　　“墨西哥對峙帶來緊張狀態下的懸停，常用來補充臺詞兒。這是前戲，大家開始嘴炮……汪精衛是歷史人物，這樣荒唐的事情真的發生過？” 　　“歷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魯迅先生就評價<史記>同時兼具歷史價值和文學價值：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三國演義>最早也是寫通俗史的，結果具有極高藝術價值成為集大成之作，同時也模糊了文學藝術和歷史之間的界限。歷史如此，遑論‘來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藝術啦！” 　　“史實與胡思亂想齊飛，真實人物與虛構角色混搭。”大仲馬曾經說過，歷史就是釘子，用來掛他的小說。昆汀走得更遠，他的二戰題材影片<無恥混蛋>，最後希特勒在電影院被炸飛，算是昆汀意淫了一把。楚語嫣問道：“也就是說，小說中的汪精衛並非真實汪精衛，有歷史人物的影子，但是不能劃等號？” 　　“對，就像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的周郎綸巾羽扇，結果到了羅貫中<三國演義>硬生生地被諸葛亮搶去啦！看什麼呢？”陳言湊了過來，見到楚語嫣正在網絡上查詢汪精衛資料：“還以為你懂得多，原來也要問度娘。” 　　“我又不是萬能的神，如此小眾的歷史人物自然需要惡補一下，平時誰沒事會去了解漢奸資料？！”楚語嫣臉色一紅，岔開話題：“<被逮口占>還真是汪精衛筆墨，你看這首……” 　　陳言接過手機，屏幕寫著： 　　銜石成癡絕，滄波萬裡愁。 　　孤飛終不倦，羞逐海鷗浮。 　　這依然是汪精衛詩文，與他名字一樣用的“精衛填海”典故。那種癡絕之氣，不願隨波逐流的孤獨之感，確實讓人玩賞和驚奇！聯係《飛》提到的那首詩，還真有點“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的氣勢！楚語嫣怫然而嘆：“這個世界難道真的有人說一套，做一套麼？” 　　“實際情況也許並不那麼簡單，沒有人一開始就想做壞人的。” 　　“也許吧！歷史有時也很嘲弄，假使當年汪精衛行刺失敗而死，現在歷史評價應該不比譚嗣同差！就像孫中山，因為及時去世為國共兩黨所敬仰，甚至受到日本人尊敬，轟炸南京都要繞開中山陵。如果孫先生不死，隻怕就是另外局麵……還有就是李小龍和鄧麗君例子，因為死得早所以成為傳奇。當年謝賢也是當紅小生，同李小龍齊名，而後呢？年邁之後，年輕人都會說，他是謝霆鋒的爸爸。” 　　“如果現在鄧麗君還活著，隔三差五地到中國大陸表演……可以想象那樣的場景。” 　　兩人唏噓一陣，接著寫小說。 　　※※※ 　　《飛》 　　陳言/文 　　第二章孔雀 　　※※※ 　　孔雀去了霞飛路金剪刀裁縫鋪，訂製旗袍。快要過年啦！總得穿一件新衣服，這是從小習慣。既然沒有人愛，總得自己愛自己，自己送自己一件新年禮物。她拉開了玻璃門，走了進去：“老板在不在？” 　　金剪刀衣服手工縫製，量身定做。老板陳小愚雖然隻是小裁縫，可是身襲儒雅長衫，眼鏡也是漂亮玳瑁色。他是上海灘最早擁有自行車的中國人，據說騎車時候能夠伸手拾起地上小小一枚硬幣，車技嫻熟！取下眼鏡：“有何貴乾？” 　　孔雀說明來意：“我定一件旗袍。” 　　“小姐需要測量尺寸。”陳小愚拉開裡間試衣室簾子：“請跟我來！”他是靠手吃飯的手藝人，雙手修長而柔軟，指甲修剪得乾乾凈凈，仔仔細細地為客人量體裁衣：“孔小姐是新政府的人吧？” 　　“何出此言？” 　　“衣服做得久了，自然有了一套相人摸骨的本事。”陳老板脖子掛著皮尺，開始在冊子上記錄孔雀身材尺碼：“天下蒼生，骨相分為麟骨、獅骨、豹骨、鹿骨、熊骨、貓骨、雀骨、鵬骨、鯨骨、魚骨、龜骨和鷹骨十二類。孔小姐是雀骨，同汪精衛是一類人，所以追隨汪主席南京政府。雀喙雖小，但能得食，因此小姐衣食豐隆，佛母之相！” 　　相麵是從相貌、身材判斷個人信息的方法，相術分為手相、麵相、體相、摸骨、痣相等。起初以為陳小愚隻會做衣服，萬萬沒有想到竟是相骨人，經手一摸便能說得頭頭是道！她是汪偽政府特工總部秘書，居然量個尺碼就摸了出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根本就不可能嘛！陳小愚會不會暗中調查自己，借此機會試探？如今上海灘龍蛇混雜，粗略一算就有日本人、汪偽、重慶、延安等多股勢力，那叫一個亂！此人到底是誰？什麼背景？孔雀對他身份產生懷疑，但也不便多言，把滾到舌尖的話，咽了下去：“借你吉言，我沒孩子。” 　　“現在沒有並不代表以後沒有。” 　　孔雀想起小鹿太郎的話：“以後隻怕也不會有。” 　　“怎麼會呢？孔小姐這麼年輕漂亮！” 　　“老啦！”孔雀指指鬢邊霜花：“你看，白頭發似乎一夜之間都長出來啦！” 　　“這樣的女人別有一番魅力！”陳小愚笑道：“這件旗袍，孔小姐也是穿給先生看的吧？” 　　“我沒先生。”孔雀苦笑。 　　“會有的。”陳小愚閑話敘過，言歸正傳：“下個禮拜會有一批新的布料，您可以來選一下。” 　　孔雀量好尺碼，跟隨特工總部行動隊去了糖果盒。 　　為什麼行刺失敗？軍統教習不嚴，還是殺手疏於練習？顯然都不是，而是日本人太兇悍！櫻子違反人體速度極限的瞬間移動與那一排充滿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密集彈孔，注定了殺手的失敗。——鬼子不是人，不能用常理推斷。 　　行動隊根據線索追蹤到了糖果盒糕點店，繳獲一部電臺和尚未帶走的公文，大批來自重慶方麵的密電證實這裡實是軍統上海站隱秘據點。老板娘神秘失蹤，不知去向，極有可能是戴笠從重慶派來代號“青蛇”的美女特工。行動隊搜查她在復興路38號住所，也沒有找到人。 　　在這間不大的房間裡，丁默群走到了留聲機旁邊，將唱針在轉臺上放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這是他的習慣，喜歡設身處地復盤對手思想和行動從而做出冷靜判斷。軍統特務青蛇坐在這裡想些什麼？做些什麼？環顧整個房間，比較顯眼的是墻壁懸掛墨寶：青岑可浪，碧海可塵。這是名字岑碧出處，無論真名還是假名，形容事物變幻無常，滄海桑田，物是人非，讓人躲避不及。黑色高跟鞋說明性別，茶幾放置寶石花，株形奇特，秀麗雅致，宛如玉石雕刻的蓮花座，說明這個女人愛美，旁邊煙灰缸說明她還喜歡抽煙，裡麵有許多脫落的長發。 　　丁默群也拿出了一枝雪茄煙，吳大寶劃亮火柴，點燃之後，吞雲吐霧！喇叭型音筒傳出周璿聲音，留聲機播放的是《花樣年華》。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中年女人屋子。唐冰卿負責檢查臥室，佛龕供奉一尊黃金打造的小佛像：開屏的孔雀上麵安座明王，原來是佛教尊神孔雀明王像。 　　孔雀這種鳥類能吃毒蛇、毒蟲，以這種能力的象征而被崇拜。因此，孔雀明王具有驅逐象征惡鬼、惡魔的毒蛇及毒蟲的能力，而被引入佛教成為尊神之一。 　　唐冰卿信佛，雙手結了一個象征孔雀明王的手印，開始低聲緩誦孔雀明王真言，驚人的事情發生了！擱在佛前香爐裡的頭發扭動身子一般細微地震動了一下，並非因人氣息或者風的吹拂而動。雖然極其微弱，但是的確像是出於自我意誌，動作似乎想要遠離黃金孔雀明王像。 　　這樣的異常驚動了客廳特務們，隨即湧了進來。唐冰卿旁若無人，持續虔誠誦念孔雀明王咒，毛發震動愈來愈大！像一條細長小蛇欲待遠離火焰一般在佛龕上扭擺，明顯地蜿蜒爬行。 　　相傳人的頭發擱在佛像之前誦念孔雀明王真言，如果沒被施咒，頭發就不會起變化；如果毛發受到惡念或者詛咒影響便會因為想要遠離佛像而移動。這樣的狀況肯定是強大咒力作崇，毛發有如在鐵板上烘烤，蠕動起來。 　　在場特務驚得目瞪口呆：“這是岑碧頭發？” 　　這時本欲逃離的毛發像是突然改變意誌想要挑釁金身孔雀明王，朝著佛像挺進，宛如毒蛇揚起鐮刀形狀頭部，隨後蛇行而上！纏繞金身孔雀明王，用力緊勒。 　　特務們嚇得手腳癱軟，臉上露出深度恐懼：“房間有鬼！” 　　毛發突然發出噗哧一聲輕響，冒出藍色火焰，燃燒凈盡！化成一縷白煙。 　　“頭發都是這樣，怪不得叫做青蛇！”特務們嚇傻啦！唯有丁默群不信邪，將煙灰抖入香爐，霍然發現燒了一半的字條兒。這是一份機密情報，因為走得匆忙，尚未來得及燒毀：“把它交給電訊處，好好看看。” 　　行動隊交給電訊處，用截獲的軍統密碼破譯：青蛇上線代號雪山的特工潛伏上海，約她明天下午三點在天堂電影院四號廳接頭。 　　這對日偽無疑重大發現，如獲至寶！丁默群召集部下，迅速做出安排。作為機要秘書，孔雀在旁邊用黑色鋼筆做記錄。行動處四大隊宮蟾跟蹤這條線索：“我去天堂電影院查啦！明天下午三點，四號廳播放美國電影<亂世佳人>。” 　　唐冰卿身穿白色西服，發型梳得一絲不茍：“我帶幾個兄弟把電影院圍了，一網打盡！” 　　老狐貍丁默群放長線釣大魚，斷然不會如此快速收網：“宮蟾繼續跟蹤，順藤摸瓜。記得你一個人去，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 　　《飛》 　　陳言/文 　　第三章青蛇 　　※※※ 　　事實證明，丁默群顯然低估了對手實力。第二天，天堂電影院發生了一樁匪夷所思的謀殺！下午三點，四號廳準時播放《亂世佳人》。電影開始不久，大屏幕霍然出現一條晃動的詭異黑影。觀眾們不解地往後看，放映廳後排吊死一人，黑影投射幕布。 　　“殺人啦！”觀眾們紛紛離場，發出陣陣尖叫！ 　　孔雀是在下午四點左右接到巡捕房電話，隨後做了記錄，通知主任丁默群和行動處唐冰卿，並且上報梅機關。新政府對於日本人非常重要，汪精衛更是重中之重！小鹿太郎和櫻子插手此事，接到消息一起趕到天堂電影院。 　　巡捕們已經封鎖現場，開燈一看，死者宮蟾被人用鋼絲勒死，吊在四號廳穹頂上！屍體脖子有兩道深深勒痕，毫無疑問是他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跟蹤者顯然被發現了，反而被殺！丁默群恨得咬牙切齒：“復興路38號發現的那張燒了一半的字條兒顯然是陷阱！” 　　“作為高級特工，她將你們特工總部一群優秀男人耍得團團轉，想要全身而退，易如反掌！根本不可能還在現場留下一絲毛發。唯一解釋就是，青蛇做局殺了宮蟾，手段真夠可以！”櫻子小姐踱著嚴謹近乎機械的腳步走到大屏幕下麵舞臺上：“各位知道戲劇理論中的概念‘第四麵墻’嗎？” 　　麵對這樣詭異的殺手，丁默群已經繳械投降，恭身說道：“還請櫻子小姐指教！” 　　“戲劇舞臺除了背後和左右，演員和觀眾之間還有一扇看不見的墻。”櫻子麵對臺下被日本憲兵隊團團圍住的電影觀眾：“第四麵墻往往對觀眾是透明的，演員卻是不透明的。” 　　丁默群適時拍馬屁：“櫻子小姐真有才華，對於藝術有著如此深厚造詣！” 　　櫻子掛著一張撲克臉沒有任何表情：“丁主任認為這個案子我們是演員還是觀眾？” 　　對於日本人丁默群並非無限製地低三下四，此刻就露出了老狐貍本色：“對於兇案，偵探自然是觀眾，兇手才是演員。” 　　“可是怎麼覺得我們才是演員呢？”櫻子掏出腰際女式配槍“掌中寶”，對準臺下人群：“兇手就在這群觀眾之中，看我們的笑話！偵探反而成了演員。”話音甫落，一道火光，一聲巨響，第一名觀眾倒了下去。 　　這是一位身穿西服的老者，滿頭白發，躺倒血泊。人群受到驚嚇，開始出現慌亂！被日本人刺刀逼迫得更緊！櫻子吹吹槍口冒出白煙：“演員有的時候打破第四麵墻，就能同觀眾產生真正交流！” 　　第二位觀眾被日本人請到臺上，居然是一位身著洋裝的小女孩兒！麵對刺刀，那雙眼睛乾凈清澈如同一鏡停泓。她的媽媽早已嚇得淚眼婆娑，找書苑www.zhaoshｕyｕan.cｏｍ 癱軟在地：“大家都是女人，我求求你放了我的女兒！她還隻是孩子呀！”櫻子置若罔聞，接過日本憲兵遞過來的武器，將小女孩兒挑在槍尖，摔死在大屏幕上麵，鮮血飄灑白色屏幕，如同梅花飄零。臺下母親過於悲痛，哭得昏死過去！ 　　“哈哈！模糊演員和觀眾才是真正先鋒戲劇。”第三個觀眾抖若篩糠，戰戰兢兢地被押解上臺，居然是孕婦！櫻子完全成為冷酷殺人機器，使用軍刺將她搠倒，一屍兩命！還要向剩餘觀眾下手…… 　　“住手！”一個女人終於站了出來，大聲嗬斥：“別再濫殺無辜啦！專挑老弱婦孺下手，算什麼本事？” 　　“青蛇，我們終於見麵啦！早點出現，這些人都不會死於非命了。”櫻子一聲令下，日本憲兵隊槍口全部對準了她：“走吧！我們去梅機關好好聊聊。” 　　“還是交給我們七十六號吧！”丁默群使個眼色，吳大寶將岑碧帶走了。 　　“那張燒焦紙條兒，雪山發給青蛇，請求見麵。由此可以看出，青蛇是雪山與重慶方麵聯絡人，後者才是重點，而且已經獲取重要情報，否則不會在暴露後仍然選擇在此冒險接頭。丁主任，我們想要知道雪山是誰？掌握什麼情報？”櫻子環視一周，眼神忽然變得恐怖和猙獰：“此人既然能夠掌握核心機密，指不定就在你們特工總部這群人當中……”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包括孔雀神情變得精彩豐富起來！丁默群摘下墨鏡，誠惶誠恐，畢恭畢敬：“三日之內，特工總部一定給皇軍一個交代。”後事如何？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