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跑》 　　慕言/文 　　Chapter 5 　　※※※ 　　大屏幕播放醫生吳釵治療病人的視頻。這是夢立方實驗室病歷中的影像資料，當事人許可之後經過處理得以公開，用於教學和學術研究。周文錦按下暫停鍵，畫麵定格病人，對準頭部，局部放大，屏幕頓時顯示那款新型號金屬頭盔。 　　“這位醫生是我一個朋友的女兒，所以才能拿到夢立方病歷資料。”教授站立講臺正在上課，麵對學術報告廳幾百名大學生：“夢立方使用的夢境儀器，花石公司買斷知識產權，最新推出第二代遊戲設備，設計靈感來源於我國神廟遺跡出土文物……” 　　哢嚓一聲，大屏幕出現一張高清照片。 　　這是一件青銅麵具，眉尖上挑，雙眼斜長，眼球極度誇張，呈柱狀向前縱凸伸出；雙耳向兩側充分展開，飛揚如同鳥翅；鼻翼呈牛鼻狀向上內卷，紋路如同剪刀；口闊而深，口縫深長上揚，微露舌尖，神秘微笑。最為奇特的是，額頭鑄造數十寸高精美額飾，看上去仿佛鳥的尾羽，直指向天，仿佛欲待同天神溝通。 　　臺下能夠容納五百人的學術報告廳，座無虛席，人滿為患，演講也已接近尾聲，可是現場鴉雀無聲，繡花針落到地上都能聽見。 　　距離講臺最近的地方，香檳留著丸子頭，穿花格子襯衫，低聲起哄：“這人眼球鼓得那麼高，得了甲亢？”香檳向來調皮，不遵守課堂紀律，這時有意插科打諢，黑色幽默蘊含對周教授學術的解構和對神跡文明的調侃，臺下霎時傳來許多笑聲。 　　這樣褻瀆神靈的言語，引來周文錦些許不悅。同學們笑聲甫落，教授指指香檳，緩緩地道：“我們不能用所知有限知識解釋未知事物，羅檳顯然犯了這個錯誤。哪位同學能夠告訴我，這是什麼？” 　　聽到提問，臺下許多同學舉起了手。 　　周教授隨便點了一位：“第三排那位男同學。” 　　男生文質彬彬，有點兒像《挪威的森林》裡的男主角渡邊，站起來理了理熨鬥熨得筆挺的白襯衫：“這是神廟遺跡出土的青銅縱目麵具。” 　　“對了。”周文錦表示贊許，問道：“你們覺得除了甲亢病人，還像什麼？” 　　報告廳許多人舉手發言，第七排男生舉起手，大聲道：“望遠鏡！”臺下一陣哄笑，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周教授伸手示意大家安靜：“這位同學觀點新穎，站起來說說你的看法。” 　　男同學站了起來，接近一米九的個頭引來女生尖叫。他向四周揮手致意，振振有詞地說：“我覺得是外星人入侵地球穿的宇航服，額頭是接收器，就像手機天線……”這位男生陽光帥氣，也是學校運動明星，至今仍是百米短跑校記錄保持者。大學裡玩藝術和體育比較強的男生向來受到女生歡迎。此舉難免有出風頭之嫌，被同學們一陣笑聲打斷，香檳嘻嘻一笑：“駒子，你可真逗！還好沒有說是避雷針。” 　　駒子立馬反唇相譏：“總比你的‘甲亢論’強一些吧？” 　　同學們聞言哈哈大笑。 　　“青銅縱目麵具中間確實有一道箍，似可旋轉，極像現代望遠鏡。”出乎意料，周教授沒有生氣，顯示出了極好涵養，並未因為對方對學術的解構和調侃而有絲毫尷尬和窘迫，從容不迫地給出另一張幻燈片，依然是神廟遺跡出土文物。照片人像殘斷，刀眉粟眼，闊口閉唇，方頤長頸，雙手極誇張呈抱握狀，頭戴獸首狀冠，冠頂兩側有兩獸耳聳立，冠飾頗似大象之鼻，儀態端莊，表情威嚴：“這是青銅獸首冠人像。同學們注意他的頭盔，是不是有點兒像這位同學說的宇航服？讓人聯想到了<異形>裡的工程師？” 　　玩笑信手拈來，居然得到教授肯定！駒子有些驕傲和意外，同學們哄笑霎時間轉變成了驚奇。周文錦趁熱打鐵：“這是不是意味著神廟有著不為人知的航天文明呢？” 　　學術報告廳氣氛熱烈，誰也沒有注意到後麵的大門被打開了。慕言推門而入，悄然在報告廳後排坐了下來。從小耳濡目染，這樣的父親對他來說司空見慣，再次聽到他的講座，依然感受到了異乎尋常的和藹和生動。 　　靠窗的空瓶子在同學極力推薦下站了起來，接過話筒：“周教授，青銅麵具誇張的造型應該是古民對神的想象，並非真正的人。‘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神的眼球極度誇張，也許是期望看到四川盆地以外更加遙遠的世界！”瓶兒見到大家似乎認可她的觀點，鼓起勇氣，繼續說道：“神廟古民對眼睛有著特殊崇拜，出土文物有許多眼泡，恰恰證實了這一點！” 　　慕言旁邊的人顯然認識空瓶子，沒有料到這個姑娘居然來聽講座，小聲討論：“她不是搞藝術的麼？” 　　“對呀！聽說學電影的，舞也跳得不錯！” 　　“也對周教授研究感興趣？” 　　“不知道，選修課嘛！人人都可以選的。” 　　…… 　　周文錦點頭示意瓶兒坐下：“你們不要忘了想象以現實為基礎和源頭，沒有一定現實依據，再偉大的藝術家都不可能作出抽象的想象。舉個例子，人類就無法真正想象外星人是什麼樣子，因為至今沒有見過外星人。科幻片對外星人和外星文明的想象都以人類和地球為原型，無一例外，比如《阿凡達》，潘多拉星球的納威人就是以非洲土著和印第安人為原型進行的創作。” 　　適才發言的空瓶子對於學術的爭論非常感興趣：“也許外星文明發展到了一定高度，已經不存在實體人，僅僅剩下思想和意識，好像<2001太空漫遊>中的那塊黑色石板。” 　　“跟我們現在智能手機差不多？”周教授笑著掏出手機給同學們展示：“神廟人對神如此想象肯定也有現實依據，那麼他們以什麼為基礎展開想象？還是他們真正看到了神？” 　　臺下一陣喧嘩，可是沒有人繼續發言。 　　周教授進一步道：“盡管擁有高度發達的青銅冶煉技術，但是除了七個古怪圖騰，神廟沒有文字出土，不太可能擁有航天文明！也許他們見到穿著宇航服的外星人來到地球，認為是神，天外飛仙，便以他們頭盔為原型鑄造青銅器加以祭祀。” 　　盡管專業不同，慕言一直饒有興致地聆聽演講。 　　周教授堅持神跡或者叫做神廟遺跡來自外星文明，這個結論委實令人嘆為觀止，大開眼界！慕言傾倒於父親藝術家一般浪漫情懷，相應地對他學術嚴謹性持有保留意見。畢竟，學者應該大膽猜想，小心求證。外星人理論缺乏事實依據，直到今天也沒有確鑿證據。這也是父子倆一直以來爭論的焦點之一。 　　“格子狂魔”香檳花格襯衫十分滑稽，手提包都是黑白相間的格子花紋，擺上棋子就可以下國際象棋，整個人打扮得像是行走的二維碼：“老師，為什麼要以青銅縱目麵具為靈感設計製作金屬頭盔呢？” 　　“這個問題提得好！”幻燈片切換回到夢立方實驗室病歷資料，同時有玩網絡遊戲網友對比照片，周文錦用激光筆小紅點指著照片上的頭盔：“哪位同學告訴我，這個儀器用來做什麼的？” 　　這是當時花石公司最新產品，那個年代流行於年輕人中間。 　　空瓶子舉手發言！她是純理論流，操作很菜，背景資料倒是讀了不少：“這是花石集團收購的心理治療儀，起初心理醫生用來采集患者夢境進行精神分析，開源軟件有二次開發功能，說得簡單一點就是可以造夢，花石電子將其開發成為一款流行的遊戲設備，玩家佩戴頭盔入夢，通過計算機網絡分享娛樂公司設計的夢境。”金屬頭盔大眾化和娛樂化，不少心理醫生感覺有些焚琴煮鶴的意味，曾經一度扼腕嘆息，對於廣大玩家而言卻是重大利好！ 　　如果剛才還是課堂熱烈的教學討論，現在的周文錦才真正有了演講家的氣質，切換出頭盔和青銅縱目麵具對比照片，結果出乎意料地驚人相似：“簡單來說，花石公司就是通過夢境和幻覺創造出了一個世界，遊戲設計者和工程師就是那個世界的神，讓遊戲玩家或者做夢的人生活在另一個異次元時空，如同縱目人之於神廟土著，本質沒有任何區別。那麼更進一步，我們生活的這個現實世界是否真的是由不為人知的神創造出來的，就像我們創造遊戲世界一樣？” 　　周教授邊說邊切換出了神廟遺址出土的另外一件青銅器，整體造型頗似無頭無手之人體，上部如穿衣袍的軀乾，下有雙腿，器身滿飾圖案，主題紋飾為兩組共五隻倒置變形鳥紋，鳥喙長及等身：“青銅人身形器，神跡文明最為神奇的器物之一，因為用途難測，古怪莫名，許多學者認為我們隻得到了部分，另外還有很多已經遺失，無從得知。” 　　周文錦晃動激光筆，在青銅人身形器周圍畫了一個紅色光圈：“我們再來仔細瞧瞧這件青銅器，特別像一個女人纖細身體，而且是用於生育的下半身，因此有一點可以確定，青銅人身形器源自對於生殖和生育的崇拜和贊美。這種創造生命的母性與藝術家創作，究其本質完全一樣！” 　　周文錦用小紅點在照片上虛幻地指指戳戳，點點劃劃，如同使用教鞭：“青銅人身形器鳥紋是否象征神鳥亦或帶麵罩的羽人形象？是否就是帶了新型頭盔造夢的程序員和工程師？是否就是他們在如同女性子宮般的實驗室裡相對而坐，在電腦麵前創造了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 　　周文錦妙語連珠，問題接踵而至，懸念叢生卻並不急於解答，如同一個個勾子輕易地勾住學生們，為了不至於疲憊，還時不時地揭示答案，拋出一兩個有趣的哏，就像相聲演員抖包袱。這樣的教學方式，既吊足了胃口又得到了滿足，在場學生大呼過癮，如癡如醉，自覺不自覺地在演講中尋找答案。 　　周文錦並沒有急於拋出所有問題的答案，解開懸念，而是在這時適時地抬手看表，以篇末點題方式逐漸將演講引入尾聲，如同老練說書人將懸念留到下一次講座：“中華文明在<二十四史>這樣傳統史籍之中已經記載得非常詳實，清晰明了，同時也缺乏了相應的神秘感。應該說來，中華文明是沒有秘密的文明。神跡正好增添這份神秘，填補這份空白。它與同時期其它文明相比大相徑庭，以至於我們根本無法理清脈絡，找出根源。他們從哪兒來，去了哪兒？因為缺乏參考，無從得知。 　　“此前我們也講過了，除了幾個似是而非的符號，神跡沒有文字很難同發達文明聯係在一起，然而發達的青銅冶煉鑄造技術，瑰麗而浪漫的想象和超前的藝術水準，確實令人嘆為觀止，匪夷所思！兩者矛盾和反差形成強烈悖論，構成令人費解的永遠無法解釋清楚的謎團，成就神跡文明永恒魅力。這些古民也許並沒有多麼發達，僅僅隻是見過流星一般匆匆來去的外來先進文明，得到過一些幫助和啟示，於是便加以頂禮膜拜！” 　　這時，指針已經指向五點。周教授遺憾地道：“今天的課就到這裡，謝謝大家！” 　　臺下愣了足足五秒鐘，方才爆發雷鳴一般掌聲，經久不衰。他的結論雖然缺乏證據支撐難以在學術上得以成立站穩腳跟，但是神跡本來就很難找到答案，研究資料少之又少，找書苑 wｗw.zhaoshｕyuaｎ.ｃｏm 鳳毛麟角，所以又難說是錯誤！無論如何，這樣的大膽猜想的確非常吸引學生，至少讓人對考古學和神跡文明產生濃厚興趣！周文錦教了一輩子書，信手拈來，遊刃有餘，甚至一個微笑、一個表情就可以集中學生們注意力！這種說法雖然略微誇張，但是像這樣隨口忽悠兩個小時完全沒有問題！ 　　演講結束，同學們逐漸散去。慕言從最後一排，緩步走向講臺。空瓶子抱著書本從靠窗位置走了過來，一本正經地開玩笑：“請問您是周文錦教授公子麼？” 　　“你也來啦？” 　　“以前聽說令尊非常受歡迎！選修課場場爆滿，一座難求。”空瓶子嫣然一笑，投來羨慕目光：“起初還不相信，現在看來名不虛傳！” 　　剛才課堂上空瓶子幾個發言，慕言印象深刻，摩挲下巴：“我就奇怪了，影視學院的女生怎麼會對家父的課感興趣？” 　　“文學和影視就是虛擬現實，瞬間凈化一切。”空瓶子望著講臺，緩緩地道：“教授是專家。他的課，我當然感興趣啦！” 　　學生們簇擁提問，逐漸散去。周文錦收拾書本，準備離開。慕言向空瓶子揮了揮手：“我們走了，回頭再聊！” 　　“再見！”空瓶子笑容永遠那麼燦爛，如同一顆閃閃發光的鉆石。那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是高光時刻，慕言印象深刻的是瓶兒帆布大包懸掛的晴天娃娃，白色方形手帕包裹乒乓球，圓團繪畫五官，原本為一種懸掛屋簷祈求晴天的布偶，精巧地成為掛飾，十分可愛！因為虛擬現實，兩人走到一起，感情將會如何發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