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回 風雲際會 日月當空(一十二)(1 / 1)

石記 周夷 6455 字 2024-03-17

※※※   《跑》   慕言/文   《李玉蓮·第一章》   ※※※   許夢天上月,扶疏玉兔宮。   虧盈桂子落,天香一輪中。   這首詩題寫在白色絲絹上,旁邊畫有幾枝金桂,一彎冷月。李玉蓮抬起頭來,麵目剛毅,自從關押滅神獄,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見過明月了。不過,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因為就在今夜,他將重出江湖。   這裡蛛網遍布,九隻巨龜馱負深不可測的斑駁水牢,石柱巨蛇盤繞,猙獰吐信,吻向半懸空中的石梁。李玉蓮身著藍色囚衣,盤膝而坐,濃眉長臉,燕額虎頭,由於顴骨高聳似峰,有一道宛若山脊般的深深凸痕延伸到了嘴角,使得整個臉龐如同刀削斧裁,線條清晰,棱角分明。他是魔教死囚,屬於重刑犯,仿佛承受著巨大壓力,半空垂下七根鐵鏈分別鎖住頭、胸、腰、手、踝。   鑰匙入孔,厚重鐵門往上升起,緩緩打開。畫童進入水牢,走過石梁來到他的身前:“老爺,一切安排就緒!您可以出山了。”   李玉蓮收了絲絹,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按照您的指示,棋童帶人去北邊放火,整個黑魔崖的人都被吸引過去了……”   “我說的不是這些!”李玉蓮大手一揮,打斷了他:“江銀兒有沒有下落?”   “畫眉鳥收養了白銀祭司千金。”   “莫非就是那個江南歌姬?”   “不錯!小人已經與畫眉鳥談妥,用兩千銀子替銀兒姑娘贖身,目前已經將她從杭州接到了洛陽。”   “做得好!”李玉蓮臉色古井不波,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將絲絹扔給畫童:“水墨畫,通知棋童入川前往明月峽,把它交給白銀祭司江寒月,讓他來洛陽找我。”   李玉蓮雄才偉略,即便身陷囹圄依然能夠運籌帷幄,對於越獄更加沒有放在心上。今日之事,裡應外合,早有預謀。水墨畫掏出鑰匙解開鎖鏈,李玉蓮狠狠一扔,揚長而去。   ※※※   天際懸掛一輪明月,清光一如寒冰,照得世界冷寂一片。   李玉蓮獨自一人撐船橫渡滅神獄外的一片水域,大步流星離開黑魔崖:“這裡機關重重,隻要稍加調度,老夫縱然本事通天也是插翅難逃!可笑楚水無才,亂了陣腳,所以難成大事,隻能當爛好人!”話音甫落,魔教玄武使徒楚水帶領獄卒窮追而來,崖風灌滿艷麗藍袍。李玉蓮冷笑一聲,良久方才轉身,向南退走。   那輪圓月大得離譜,仿佛清晰可見表麵斑駁痕跡,照耀得四周如同白晝!楚水摺扇在額前搭起涼棚,扇墜兒泛出紫光,借著月光遙望遠處黑點,向著天際那一輪圓月奔去:“前麵就是懸崖,跑不了,追!”   按照計劃,李玉蓮在老樹下找到了水墨畫預備好的一匹神駿非凡的棗紅馬,對追兵置若罔聞,伸手撫摸馬鬃:“追風,你可受苦了!”這匹神駒是他入獄前的坐騎,眼有淚槽,馬蹄若雪,多日不見略微偏瘦,李玉蓮疼惜異常!追風打個響鼻,耳鬢廝磨,大為親熱!   獄卒窮追不舍:“逃犯休走!”   李玉蓮冷冷一笑,不退反進!鋼牙咬碎,抄起手中竹篙迎麵扔向楚水。長時間禁錮,他的元氣有所損傷,盡管如此依然非同小可!嗖地一聲,竹篙猶如黑蛇激射而前。   楚水感覺一股洶湧之氣滾滾而來,奔騰如虎,勢若雷霆!丹鳳眼一抬,往左一讓,身後傳來兩聲慘叫。竹篙插死第一名獄卒,透胸而入,力道兀自未衰,復又插入第二人胸口,將兩人釘在地上。其餘獄卒盡皆大駭!竹篙斜插黑土,上麵插著兩具屍體,兀自晃動不止。   李玉蓮胯下一夾,馬鐙一刺馬肚,追風動若脫兔,尋覓出路。黑魔崖迂回盤旋,東繞西轉,難辨方向,隨後奔上前方一條長嶺,漸漸崎嶇,馬也就跑得慢了。刀光閃爍,追兵漸近。突然追風一陣嘶鳴,人立而起!身前出現一道十丈寬的深澗,雲遮霧罩,深不見底。   馬的視力有限,雖然擅於奔跑,但是特別膽小,於是同人類形成了一種相互依存,相愛相殺的特殊關係。喊殺聲就在耳邊,他拍了拍馬頭:“追風,你跟隨我多年,今日老夫有難,希望負我躍過此壑,感激不盡!”追風緩緩後退,隨後甩開四蹄,奔向懸崖。   此刻,追兵僅僅幾步之遙,有人已經扣到馬的轡頭。李玉蓮一提韁繩,追風驀地躍起,從一乾人頭頂躍了過去。群豪懸崖勒馬,胯下凡馬哆哆嗦嗦,不停後退。   “上!”楚水右手一揮,黑衣人軟鞭揮向追風後蹄,卷了個空。李玉蓮提韁策馬,淩空飛躍真如天神下凡!追兵眼睜睜地看著追風飛躍絕壑,驚得默不作聲,仿佛呼吸在這一霎都已停止,一顆心要從腔中跳出來一般。   對麵就是茱萸峰了,夭矯神龍的蒼鬆之下,李玉蓮睥睨群豪,神威凜然:“這些日子多謝玄武老弟悉心照料了。”   楚水氣得七竅生煙:“豈有此理,給我抓住他!”   冷月窺人,黑衣漢子抖出黑索,夜幕閃過一道寒光。李玉蓮大手箕張,順勢抓住,用力一扯。黑衣人翻身落馬,跌入萬丈深淵,穀底遠遠傳來一陣淒厲至極的慘叫,回聲不斷。其餘獄卒不敢再上,楚水緩緩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滅神獄必定傾巢而出,縱然天涯海角也必定將你繩之以法!”   “躲?為什麼要躲?我從來不躲人。”李玉蓮信馬由韁,追風在懸崖上踱步,來來回回:“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各位,就此別過,後會有期!”言畢,絕塵而去。   黑衣人道:“玄武使徒,屬下這就調集人馬,繞到崖對麵去!”   “不用了!窮寇莫追。”楚水沮喪,怫然而嘆:“猛虎歸山,蒼龍入海,江湖從此多事了。”   ※※※   李玉蓮開始了他的雄圖霸業,首先第一步就是豐滿羽翼,將金銀祭司納入麾下,作為有力臂助。隨後,他在洛陽宮燈巷,見了白銀祭司江寒月。   “老哥越獄而出,現是聖教重犯,還敢拋頭露麵?”   “難道我還要當一輩子縮頭烏龜?”李玉蓮拍案而起!桌麵頓時龜裂,香茗燭臺震得一蹦,水珠和燭油飛濺。   “行了,老哥。”白銀祭司微微一笑:“你在楚執法那裡養了那麼久,還是這個脾氣,一句話就是肝火旺!我們都不是年輕人了,經常動怒對身體不好。”   李玉蓮臉色稍霽:“江寒月,你是知道我的。很多事情,老子做了就是做了,你待怎地?”   “行了行了……我們是多年的老交情啦!這些動肝火的話還是省省吧。”江寒月微微招手示意他坐下,身子一斜,笑道:“說吧,千裡迢迢把我從明月峽叫來,為了何事?”   “老弟,教中之事,稍後再談。約你來此,確實有要事告之。”李玉蓮深吸口氣,平復心情:“此事和你有關,不吐不快!了卻此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便是要把我捆了獻給楚執法,老夫也沒有半句怨言。”   “我可不想和你動手。”江寒月嘆了口氣:“說實話,小弟也是身犯重罪,咱倆誰捆誰呀?”   兩人相交多年,算不上出生入死,但是交情也不淺。江寒月涉嫌暗殺西廠督主賈雲,雖然冤屈昭雪,然而畢竟聲譽受到影響,被迫歸隱明月峽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明教幾乎沒有了這號人物。   “我們都是明尊座下弟子,你又是聖教白銀祭司,我也知道你為難。”李玉蓮似乎話裡有話:“隻是,實在不忍心看著你們父女倆近在咫尺,相隔天涯。”   此話一出,江寒月大驚失色!霍地推椅起身:“你說什麼?”   江銀兒走進大廳,柳眉杏眼,拉著衣角,斂衽行禮:“銀兒見過伯伯。”說著又對早已呆若木雞的江寒月盈盈一拜。   李玉蓮微微一笑:“像麼?”   宮燈映照,江銀兒依稀便是當年許桂姐模樣。江寒月微微點頭,數十年前往事歷歷在目。年輕時候,他的伸手和膽識都很不錯,同時頗具心機和城府,憑借高深武功和油滑性格一步步登上白銀祭司大位,然而內心永遠都有一片陰影。   那時,江寒月同許桂姐相識,趁其不備,誘奸了她。不久,許桂姐有了身孕,產下女嬰。江寒月迷戀權勢,拋妻棄女,不辭而別,居然入宮凈身當了太監!雖然如願以償成為東廠千戶,但是一直心存愧疚!明教黑魔崖法規甚嚴,奸淫婦女乃是大罪!強權之下江寒月隱忍不言,同時也去明月峽找過她們母女,可是早已離去,物是人非。後來,誘奸之事不脛而走,江寒月終於身敗名裂!時隔多年,許桂姐早已不在人世。江寒月突然見到失散女兒,如何不激動異常?緩緩走到銀兒身旁,伸出柔嫩的手,心潮澎湃地道:“你……是銀兒?”   這些日子,銀兒一直找尋親生父親,腦補過無數父女重逢的畫麵!雖然在此之前李玉蓮已跟她講得清楚明白,然而相見之後仍然百感交集,沉默無言。   這個人就是自己父親?   任何尚未見過父親的孤兒都會將父親幻想成為英俊瀟灑,孔武有力的蓋世英雄,銀兒也不例外,見到江寒月心中一時難以接受。   我的生父,居然是太監?!   銀兒甚至有些失望,暗忖:“這人半男半女,不陰不陽,說話尖聲細語,陰陽怪氣,陰森森地甚為怕人,怎麼會是我的父親呢?”   此刻江寒月卻是另外一番心情,心疼得渾身顫抖!看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女兒,表情陰森的臉頰出其不意地漾出一抹慈愛波光,顯得頗為奇怪:“你屬兔,今年十六,出生時候正直中秋,金桂馥鬱,山巖呈現銀白色,輝映青峰江水,整個峽江好像鍍了一層朦朧月光……我和你母親借景抒情,給你取名江銀兒。”   銀兒木然不語。   “把你手給爹爹看看。”說著也不等江銀兒回應,江寒月徑直抓起她的右手,虎口處果然有肉紅色月牙胎記!尖聲怪笑,聲音如同勺子刮碗。   江銀兒極不舒服,幾乎便要伸手捂耳。   江寒月笑了一陣,張開雙臂,擁其入懷:“這個記號是從娘胎裡帶來的,不會有錯!”   銀兒有些躲閃,微微掙紮。   江寒月心情激蕩,沒有注意。他的性格隱忍,幾乎沒有什麼感情,在江湖中顛沛流離,不敢奢望能和女兒重逢,以為江銀兒早已不在人世……此時此刻,女兒來到他的身旁,如何不激動,如何不對李玉蓮感激涕零?   ※※※   黑匾金字在兩盞宮燈映照下閃閃發光。   江寒月負手而立,臉色陰森!微風吹拂,紫袍下擺微微飄動。江銀兒相見之後起身離去,至始至終也未叫他一聲爹。   李玉蓮嘴角微掛笑意,使得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頰線條柔和,出現一個淺淺酒窩,眼睛深處漾出一抹善意波光:“恭喜,父女團聚。”   江寒月不答,反而問道:“你是怎麼找到銀兒的?”   李玉蓮拿出精心繪繡的手絹,月光之下刺有一枝金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旁邊留有小詩:   許夢天上月,扶疏玉兔宮。   虧盈桂子落,天香一輪中。   “明月當空,金桂飄香,這是老弟遺失望江樓的貼身之物。我們是老朋友,多年心病,豈能不知?於是,老夫遣人前往江南,替你找到了銀兒姑娘。”   這方錦帕是當年的定情信物,也是一個約定,淒涼的守候。江寒月一改適才的嬉皮笑臉和油嘴滑舌,兩道威風白眉微微抽動:“原本以為斷子絕孫,豈料晚年得一佳兒!這麼多年從來不敢做此奢望,謝謝!”   “兄弟一場!”李玉蓮擺了擺手:“我也不忍心,你們骨肉分離。”   “你不認為我當年有錯?”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大家都有年輕的時候,更何況兩情相悅,男歡女愛,何錯之有?豈容他人置喙?那什麼誘奸等無聊言語純粹子虛烏有,至於凈身入宮,那是月弟忍辱負重,所謀者大!單憑這一點,老夫就比不上你!”江寒月原本是頗具爭議的人物,李玉蓮能夠說出這番話,實在是大氣魄,出乎意料!   江寒月為人頗具心機,唯一軟肋就是女兒,大為感激:“你解開了我多年心結,但有所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玉蓮臉若磐石,嘆了口氣:“服刑之人,保住性命已經心滿意足。”   江寒月何等聰明,焉能不知李玉蓮用意?隱隱察覺有大事將要發生,這個男人即將掀起狂風巨浪:“不用說了,我知道該怎麼做。”   李玉蓮負手而立,望著窗外那彎冷月出神,宮燈在他身後拖出長長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