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秋時節,層林浸染。 秋風極盡色彩,將峽穀裝點成五彩斑斕的世界。漫山遍野的彩林,赤橙黃綠紫爭色鬥艷,置身其中仿佛進入一幅濃艷而神韻悠長的油畫,紅的似火,黃的若金,綠的如同翡翠。秋風亦如一把剪刀,將紅綃般的楓葉裁剪出精美形狀。輕輕一吹,灑滿水榭。慕容羽微微一笑,望著飄落茶甌的一片楓葉:“醒了?傷可大好?” “好很多了。”葉青竹早已醒轉:“我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秋楓山莊,你在此療傷將近三日。” 葉青竹不知道秋楓山莊是什麼地方:“我們也是老交情了,就不用跟你客氣啦!” “有請移步入亭詳敘。”葉青竹飛出溫泉,掠入水榭,抄起衣物用力一抖,迅速套在身上。蛟龍出海,水花飛濺,閃耀晶瑩寒光。慕容羽一揖到地,恭恭敬敬地呈送《無用師卷》:“療傷期間隻能替你妥善保管,完璧歸趙!總算不辱使命。” 這時,啞仆去而復返,用手語告知一切安排妥當。鸚鵡依然嘰嘰喳喳:“妥了!妥了!” “行!我們真正貴客是葉公子。此處不是議事之地,換個地方說話,略備薄酒,移步小酌。”群鳥驚飛!一陣簫音飄入天半亭下水榭,如同子夜鬼哭,巫峽猿啼。慕容羽懷裡抱著那具瑤琴,手指輕撫琴弦,錚錚錚連響三下:“簫音原本圓潤輕柔,幽靜典雅。閣下反其道而行之,未免失卻簫之精髓。” “綠綺?”雄巖之上,黑衣少女抱膝而坐,加入合奏,氣息內斂,不露行跡,手執一枝黑色長簫,比常見洞簫長了一半。樂聲傳入耳鼓,縹緲宛轉,大音希聲!此姝當時出手破了秦靈兒“燕返”。果不其然,當日停泊錦江的畫舫緩緩駛來,朱子虛站立船頭,船柱仍是那副楹聯:沙棠作船桂為楫,浮雲似帳月如鉤。 葉青竹覺得非常悅耳!似有數具瑤琴、數枝洞簫同時奏鳴。歌姬黑袍揮動,銀色電光稍縱即逝,明晃晃甚是刺眼,旋即身前懸浮五枚黑琉璃珠,迎風化為黑衣傀儡:“鼓樂粗糙,有辱試聽了。”其中一個傀儡居中,其餘分列四方,雙手高舉鼓槌,相互敲擊,節奏整齊。傀戲自古便有,然而五傀站立方位很有講究,隱隱暗含陣法,雖然隻有五人,直似數百人,聲勢很大!霎時間濃雲滾滾,鬼門關大開,陰風慘淡如同地獄。 歌姬不疾不徐地從黑袍內拿出五匹朱綾,色澤鮮艷,迎風暴漲!濃雲卷舒,隱現五麵大鼓,八角巨鼓平放中央,另外四麵紅色大鼓懸空掛於木製三腳架,鼓身桶形,兩麵蒙皮,中部裝有金燦燦鼓環,呈獸吞狀,更增威猛! 濃雲鍍金,升騰翻滾!鼓繞紅綢,左上首傀儡雙棰敲擊,鼓點直擊人心。歌姬儼然成為指揮家:“凡在世之人,挑撥離間,誹謗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辯,說謊騙人,死後打入拔舌獄!”哢嚓一聲,一道明媚電光撕裂而下,劈向水榭。霎時間空間迸裂,恐怖場景觸目驚心:火光繚繞,崖石如血。小鬼手執軟鞭抽打,掰開亡靈的嘴,用鐵鉗夾住舌頭生生拔下。淒慘亡靈赤身露體,匍匐在地,鮮紅舌頭被漆黑鎖鏈鎖住,懸吊在外,垂涎三尺,痛苦不堪。此非一次拔下,而是拉長,慢拽……亡靈之苦,聲聲入耳。 “五獄雷陣!”慕容羽手指顫抖,琴聲亦隨心緒開始紊亂,可是尚未有任何喘息之機電光便已劃落,令人出現短暫失明!胸口猶似中了一記重錘,大團血霧飛灑“綠綺”。 葉青竹飛身擋住電光,身軀周圍形成一座金鐘罩。咚地一聲,搖搖欲墜,居然有些接不住!不可思議的是居然隱隱奏出羽調。音波狂飆怒卷,反打歌姬。 “惡意縱火或為毀滅罪證,報復,放火害命者,死後打入銅柱地獄……”歌姬根本不把鐘聲放在眼裡,隨著鼓點而歌,右上首傀儡擂響大紅鼓加入鼓陣,聲威大震!鐘聲席卷,頓時吹散,又是一道璀璨銀光刺破蒼穹,水榭再次照亮,通透猶似白晝!空間再次撕裂,其後露出銅柱地獄:黑雲之下,濃煙翻卷,小鬼通體泛紫,青麵獠牙,黑發戟張,不停鼓動風箱,炭火熊熊燃燒。它們手持長槍重錘,扒光犯人衣服,強行讓其裸體抱住燒紅銅柱,慘遭炮烙……這道電光威力更大,如此劈下隻怕水榭都會燒焦半邊,那時候就真的“秀落天半”了。 葉青竹掌舞遊龍,閃出金鐘,平移數丈擋住電光,再次形成一座金鐘。這次施展更為強大內力,金鐘大小雖然不變,鐘壁更加厚實。咚地一聲,鐘聲低了一階呈徵調,不似適才那般高亢,更加低沉厚重。旋即音波擴散,向撲對手。 歌姬鬥篷輕輕拂動,抹去音波。 葉青竹重傷初愈,接了兩招,胸口似風箱一般起伏!修煉金鐘罩的人有個最大特點就是血厚,加之有星盤作為基礎,可以隨時沖鋒在前,力大無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此後,第三名、第四名傀儡擂響鼓架大鼓加入鼓陣,電光一道接一道怒劈而下,空間撕得七零八落,支離破碎,露出猙獰恐怖的寒冰地獄和火坑地獄……葉青竹依然橫移鑄鐘,抵擋“五獄雷陣”。金鐘越來越厚重,鐘聲越來越低沉,呈角、商兩調。水榭之內,掌影翻飛,衣袍狂舞,四座金鐘殘影,閃閃發亮!朱子虛贊嘆:“普天之下,秦眉玉姑娘一合之將不過寥寥數人。書童硬抗五獄雷陣,一連接下四道鼓雷,也算不易啦!” 葉青竹也不好過,電光顯然超出承受範圍。每劈一道,狂噴一口鮮血,傷勢越來越重。慕容羽大驚:“千萬別硬撐!” “先生暫且休息,不是此姝對手。” “接下來,你得小心了。”秦眉玉揮舞紅綾,隨鼓而歌:“偷工減料,欺上瞞下,拐誘婦女兒童,買賣不公之人,死後打入刀鋸地獄……”中央傀儡終於擂響八角巨鼓,鼓音遠非前四鼓所能比擬,霎時間巨大閃電霍然劈向水榭,空間再度撕裂,露出刀鋸地獄:陰風颯颯,鬼氣森森,犯人衣服脫光呈大字形捆綁於四根木樁之上,由襠部開始至頭部,用鋸鋸斃,鮮血、內臟滿地流淌……驚雷陣陣,電光霍霍,五獄齊現,鼓聲震天!輔之以水榭之下殷紅如血的溫泉,猙獰恐怖景象到達極致。 “鼓聲撞擊靈魂,千萬小心!”慕容羽低眉瞑目不看上空恐怖景象,同時盡量不使自己心緒隨著雷鼓而動,額頭排排細密冷汗,閃閃發亮!深吸口氣,收斂心神:“瀟湘聽雨。”霎時間,那具瑤琴流出絲絲碧光。此曲是治療類武功,陶冶情緒,像溫文爾雅的君子一般謙遜。葉青竹精神為之一振,“五獄雷陣”傷害多少得以修復,鑄造有史以來最厚的鐘。璀璨銀光怒劈而下!這次有了瑤琴輔助,葉青竹居然穩穩接住,鐘聲隱隱呈宮調。 “金鐘有點意思。”秦眉玉聽出玄機,饒有興致地細細端詳,五座金鐘鐘身圖畫栩栩如生,祥雲之中金龍盤繞,聖象莊嚴,顯得厚重而真實。武功不值一提,但有王者氣象!最為重要的是,敲擊之音隱隱成宮、商、角、徵、羽五階,在電閃雷鳴之中形成優美旋律:“自古以來,金編鐘便是皇室樂器,賤妾對此略有研究。此刻靈感突發創作一曲鐘樂,兩位雅正。”話音甫落,眼睛精光一閃,五名傀儡大鼓齊擂,鼓點密集,還好在場的人都是武林高手,功力較深,不然心跳跟隨鼓點,頻率越來越快,隻怕當場猝死都有可能。 單打、雙打、滾擊、悶擊……鼓槌敲擊鼓心、鼓邊、鼓框,由鼓心逐漸向鼓邊去奏,或由鼓邊逐漸向鼓心敲擊,豐富多彩,變幻不已。與此同時,電光閃爍到了極致,隱隱成為一座巨大雷池,銀蛇亂舞,劈向玄關五尊金鐘,撞擊鐘樂不似適才那般兇猛霸道,飛揚跋扈,而是清脆明亮,活潑歡快。 “金鐘罩”開始用於防守,跟盾牌差不多,後來反擊隻是音波,雖然尊貴從未產生旋律。葉青竹在音樂方麵悟性頗佳,經過洞簫、瑤琴、五獄雷陣點撥,很快悟出金編鐘奧秘,揮出一掌拍上宮調,咚地一聲,聲音堅固。接著一個旋身,掌影舞動,擊打徵調。咚!又是一聲,音階轉高。此後又掌擊商調……秦眉玉眉毛一挑:“尊駕也通音律?” 慕容羽介紹:“姑娘有所不知,葉公子乃是明教教主朱炎伴讀書童,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有著美麗歌喉,如同一管兒玉簫。” “初學乍練,熱炒熱賣。”葉青竹微微一笑,擊打角調。此後,掌力源源不斷,重重疊疊,或疾或徐,時快時慢。由於敲擊金鐘不同,音階亦是高低起伏,洪亮鐘聲儼然形成一段優美旋律。從此,葉青竹“金鐘罩”由音波攻擊變為音律攻擊,有了音階變幻以及節奏的高低起伏……氣象萬千!自然更上一層樓。順勢反撲,同鼓點狹路相逢,傳來一陣音爆。雙方合奏,你來我往,甚至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秦眉玉是天縱奇才的神音師,雖然已入化境,威力奇高,但是音樂與人心相通,極難作假,限於心性,這曲終究過於輕佻和浮誇,未免和皇室尊貴相悖。葉青竹鐘樂雖然粗糙卻似軍旅之曲,金戈鐵馬,大氣磅礴,滿溢陽剛和王者之氣。武功自然遠遠不及,但是論及樂曲高了一籌。饒是如此,雙方鬥法仍然以實力作為基礎。葉青竹落了下風,漸漸不支。朱子虛怫然而嘆:“當日在望江樓,我們算是平分秋色,可是今日這曲金編鐘確實令人大開眼界!本公子服了!”言罷,秦眉玉收了“五獄雷陣”。 瑤琴差得更遠,隻能對葉青竹予以輔助,如同服侍皇帝的宮女,連妃子都談不上!在皇家音樂下,琴弦悉數崩斷。慕容羽兀自心悸:“神音師名不虛傳,‘五獄雷陣’已然大開眼界!金編鐘更加嘆為觀止,俯首稱臣!”傀戲能夠玩到這般境界,倒也罕見。金鐘罩多種玩兒法更加空前,此後很難再有來者,隻怕也會絕後。這一場音樂較量以葉青竹獲勝告終,後事如何?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