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跑》 　　慕言/文 　　《葉青竹·第五章》 　　※※※ 　　秦嶺連綿不絕如同青蒼巨龍，自古便是南北界線，橫亙中華大地。那種雄渾感，當之無愧地成為華夏龍脈。秋風一吹，五彩斑斕！過了有著漢家發祥地之稱的漢中平原進入大秦嶺，周遭層巒疊嶂，雄崖對峙，仿佛闖入繽紛世界，嫩黃、緋紅、蒼翠……絢爛色彩，一覽無遺。 　　黑虎埡有處溫泉，兩個海子一大一小，呈葫蘆狀相互聯係，因為楓葉似火，層林盡染，泉水映成紅色。這塊神奇溫泉修復經脈，固本培元。葉青竹身軀浸泡其中，紅色泉水齊至胸腹，彌漫濃鬱硫磺氣味！衣物盡除，赤身裸體，脊背上半部分形似馬鞍，蝴蝶骨如同翅膀從身體向兩側伸展，上麵文身異常惹眼，紫雲深邃神秘，金星閃爍，絢麗奪目。 　　不遠處，天半亭懸虛青崖，大半倒是伸入海子，黑色橫匾題寫“秀落天半”四個狂草。慕容羽作男性文士裝扮負手站立下麵水榭之內，眉宇間隱藏心機和城府。鬼仆步入，目光灑落案幾潑墨山水：“這是……” 　　“<無用師卷>。”慕容羽深吸口氣，強行按捺內心激動：“望江樓血案導火線，賈雲就是因此而死！”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幅畫同公子摺扇上的<剩山圖>合璧可以形成完整<春秋山河圖>？” 　　“不錯！按圖索驥，我們可以找到燈塚。” 　　鬼仆興奮地道：“近水樓臺先得月，公子在秦嶺尋覓多年，令尊也將桐廬搬遷到了藥穀，始終不得其法，找不到真正龍脈……現在終於如願以償，找到青銅星燈啦！” 　　“不要高興太早，魔教法寶大多兇煞！不是那個人根本降不住，反噬自身，得不償失。”慕容羽指指泡溫泉的葉青竹，冷靜地道：“他就是很好的例子。” 　　鬼仆神色一暗：“如何是好？” 　　“我們可以在他身上做文章。” 　　“還沒醒麼？” 　　“溫泉正是他的療傷臂助，看到他的文身了麼？就是青銅星燈燈盤上的內容。” 　　“星盤？” 　　“隻是部分。” 　　“公子當年也是朱炎教主身邊琴童，而且排行老大，何以沒有星盤？” 　　慕容羽眼神閃爍一絲嫉妒波光：“白子落司棋，葉青竹侍書，水墨畫入畫，而我負責抱琴，當然沒有繼承星紋。” 　　“原來，我輸給了星盤……這人在藥穀同嶽孤堡打成平手並非湊巧。”潭中之人身體肌肉虯結，精悍如同鐵條，文身詭譎萬千！鬼仆心服口服：“此人同星盤關係密切，我們得抓住了。” 　　“不錯！青銅星燈乃是完整星盤，號令上千萬明教教徒，莫敢不從！那才是我們終極目的。”這個時候，老仆走入水榭。慕容春秋仆人滿臉爛瘡，慕容羽仆人卻是又聾又啞！走入水榭，雙手不停比劃手語，嘴巴咿咿呀呀卻說不出半個字，反而肩膀上的鸚鵡學舌：“客人到啦！客人到啦！”人和動物之間，有著奇妙心靈感應。 　　“我們迎接翟大人。”慕容羽看懂啞語，收回思緒，卷好字畫，給啞仆比了幾個手勢叫他快快有請！對鬼仆說道：“你先回避一下。”鬼仆繞到半邊亭後，身影消失不見！啞仆很快帶來錦衣衛。慕容羽迎出，拱手一揖：“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各位大人，琴童這廂有禮。” 　　百戶曹少雄手扶繡春刀，錦衣玉帶，滿臉兇悍：“翟大人親自來請，慕容公子麵子真大！” 　　“小可沒有大人指示，不敢輕舉妄動。”文士手搖摺扇，眉目疏朗，儒雅俊美：“各位千裡迢迢，非常辛苦！已在山莊略備薄酒，為你們接風洗塵。” 　　曹少雄目光灑落對方折疊扇，描金扇麵有幅水墨畫，描繪名山大川，風流旖旎，意境悠遠：“此次我們前來秋楓山莊，為了賈大人遺物<剩山圖>，該當物歸原主了吧？” 　　嚓地一聲，慕容羽合上摺扇，並未展示扇麵描畫《剩山圖》，反而亮出扇墜兒，鮮瑩明潔！那是一塊美玉，字跡分明，鐫著“慕容”二字：“<春秋山河圖>燒成兩段，賈大人收藏<無用師卷>；這<剩山圖>嘛！原本就是慕容世家之物，完璧歸趙，從何說起？” 　　雙方都不是省油的燈，說話夾槍帶棒。 　　“<春秋山河圖>乃是皇家之物。無論<無用師卷>還是<剩山圖>，那都屬於朱家。”曹少雄有些沉不住氣，喝道：“慕容春秋呢？叫他出來見我！” 　　曹少雄直呼高堂名諱，慕容羽麵色不悅：“區區知道各位公務纏身，貴人事忙！家父正在煉丹，權且在此歇宿一晚，我差鬼仆前去稟明，明日一早見麵不遲！” 　　曹少雄做人不留餘地，自來仗勢欺人，性格暴躁，亮出白虎腰牌，閃閃發光！厲聲道：“錦衣衛奉命前來，慕容春秋一個江湖郎中，敢在老子麵前擺臭架子！避而不見，自己跟聖上交代。”話音甫落，白光飛閃，隨手便往慕容羽麵門扔去，而且用了十成內力，存心給個下馬威。 　　“休要動怒！”剩山扇輕輕一卷，慕容羽收入袖中，托到麵前：“白虎腰牌非同小可！大人還是收好為是。” 　　曹少雄勃然大怒！拇指一按吞口，錚地一聲清鳴，繡春刀彈出寸長，寒光耀眼奪目！ 　　“息怒！”翟中書在刀柄上輕輕一按，拍回佩刀，伸手接過白虎腰牌：“多謝。” 　　曹少雄推開翟中書，佩刀出鞘斜劃，同時牽出一根銀絲。慕容羽順勢斜退，讓開刀光，避開鋒利蜘蛛絲。誰知曹少雄變本加厲，佩刀舞出一片刀幕，第二根銀絲隨著刀弧一繞。慕容羽又讓一步躲開。曹少雄驚駭更甚！緊接著第三招、第四招……次第而出，刀光飛灑，銀絲也在慕容羽眼前織成了網。 　　水榭待客，並不寬敞，來回不出五步，可是琴童步伐瀟灑，隨意走動如同閑庭信步，將繡春刀和蜘蛛絲網一一躲過。這般狹窄環境麵對尋常刀客想要躲避都是不易，何況麵對原本就以網羅敵手見長的“天網刀法”？觀戰之人，無不驚贊！ 　　曹少雄師承翟中書，後者出身貧寒，小時候個頭小，父母饑饉新亡，身著母親留下的破棉襖，長袖籠手，襖幅覆臀，形同蜘蛛。家鄉人叫蜘蛛為賊蛛子，岷江流域方言保留入聲，“賊”“翟”同音，因此得了外號“翟蛛兒”。後來他學會了“天網刀法”，江湖名氣越來越響，並且做官。大家不敢再叫他“翟蛛兒”，於是得了“飛天蜘蛛”雅號。 　　這一路銀絲乃是絕學，翟中書傳授給了曹少雄。慕容羽再厲害，這般步步退讓也是越來越局促，刀網越收越緊，險象環生！錦衣衛鋒芒畢露，他也並非什麼隱忍人物，想立威名挫敵人銳氣。每退一步，剩山扇便合上一摺，掐指一算退了十數招，摺扇恰恰合上，禮讓到位，握扇拱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久仰‘天網刀法’當世數一數二！既然大人考校小可武功，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話音甫落，隨手將扇扔給啞仆，綠袍輕拂，在石鼓上坐了下來，案幾橫陳一把瑤琴，通體漆黑，古意盎然，隱隱泛出幽綠光澤。 　　“天網刀法”緊隨其後，籠罩水榭，刀勢猛惡，兇狠霸道！慕容羽談笑自如，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在閃閃發亮的琴弦上撫過。此人琴技見長，然則並未如眾人所料撫琴而歌，而是從容打開琴盒，盒內屈置一把軟劍，劍身柔軟如絹：“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今日小可班門弄斧，得罪之處，還望海涵！”提劍輕縱，鏗然一聲，劍身復直，青光微瀾，順勢刺出一劍，綠色身影亦是隨之而起，動若海上蛟龍，空中飛鳳，劍勢直指天網。 　　慕容羽劍法柔和，仿佛天生就是這等囂張霸道刀法克星，輕易便將刀網阻隔在外。論及出劍速度，輕靈敏捷，劍法美妙瑰麗，慕容羽比之秦靈兒也許有所不如；若論瀟灑飄逸，則有過之而無不及，便是這一驚鴻劍刺驚醒溫泉中的葉青竹。他也並未完全昏死過去，周遭一切隱約感知，在此療傷漸漸恢復。也不知過了多久，眉毛一剔，睜眼發現自己懸浮水中。雄巖逼人，巨石嵯峨，紅楓林內飛出漆黑烏鴉，自己赤身露體浸泡溫泉，霍然想起前事，明明在開滿辛夷花的藥穀被嶽孤堡打傷，怎麼到了此處？ 　　曹少雄狂怒無比，佩刀縱橫，再次網羅。慕容羽已然從石鼓上起身，憑虛而立，綠袍輕舞，用力屈劍如鉤，復又縱直，青羽軟劍震顫龍吟。 　　翟中書宿醉未醒，麵色酡紅，自從進入水榭，那雙原本不大的醉眼仿佛就根本沒有睜開過，可是青羽軟劍顫音傳入耳鼓，霍然大睜！便似軟劍刺到了自己身上一般，背脊一涼，瞬間酒醒大半，沙啞著聲音道：“小心！” 　　慕容羽琴劍合一，琴中有劍，劍顫琴音，產生十分厲害的音波攻擊。翟中書高出師弟許多，自然看得清楚出言提醒，可是已然太遲！青羽軟劍劍光斜劃貼上曹少雄銀絲，旋即整個天網都開始輕微震顫起來，琴音隨之粘上，擴大數倍。 　　“好厲害的音波攻擊！”翟中書拔出佩刀一擋：“慕容公子，手下留情！”銀絲縱橫交織，震顫之音越來越劇烈，原本的天羅地網成了琴弦，演奏交響樂曲，宏大音波撲向對手。霎時間水榭劍氣縱橫，罡風四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ｍ 石鼓和案幾瞬間爆為齏粉，便是泛出硫磺氣味的溫泉都微微蕩漾漣漪和波紋。功力稍弱之輩連忙扯下衣服布條塞入耳道以免被神曲所傷。這等音波攻擊和金鐘罩類似，不盡相同。葉青竹收獲巨大，如癡如醉，嘆為觀止！ 　　劍光如虹，劍勢滔天！音波猛撲而來，翟中書拉起曹少雄側身避開劍氣，不退反進，金光晃動，佩刀順勢滑落，刀背貼上劍身。青羽軟劍柔軟如絲，翟中書金刀大馬地一拍，顫音戛然而止！隨即天網震碎，迸裂無蹤，音波隨之消失，四周復歸平靜。 　　翟中書內力亦是非同小可，慕容羽震得手臂酸麻，心道：“此人高出曹少雄甚多，再戰下去隻怕兩敗俱傷。”錦衣衛畢竟是官差，他也不願過分得罪，見好就收：“胡大人好厲害的身手，飛天蜘蛛，名下無虛。我們以劍會友，點到為止，再戰下去，那就是區區在下失禮了。” 　　翟中書知道對方也不好惹，如果使出他老子用毒本事，即便錦衣衛都吃不了兜著走，慚愧地說：“慕容公子，琴劍雙絕，非同凡響！我們初來乍到，不識禮數，得罪了。” 　　“各位官人來自皇城，所見所聞自非我等深山酸儒可比，適才真是獻醜啦！”慕容羽綠袍揮動，袖中青羽軟劍臨空飛落，卷入琴盒，敞袖一拂，合上琴蓋：“啞仆，帶諸位官人前去秋楓山莊。鄉野之處也無好酒招待，茶飯稍後送來。”啞仆當先引路，鸚鵡學舌，揮動翅膀：“這邊走！這邊走！”日近黃昏，錦衣衛沒有堅持。曹少雄和翟中書手腕翻動，佩刀回鞘，舞出圓盤一般明亮刀花，走向山間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