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金頂如此瘋狂的復仇場麵，無人不驚！少林雪佛上人麵容愁苦，口喧佛號，光頭帶著戒點香疤，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阿彌陀佛！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嗔恨。” 　　釋迦牟尼佛若乾世之前，曾為一位在城外山林修行的行者“忍辱仙人”。 　　當時國王歌利王率眾遊玩，宮女發現忍辱仙人，仙風道骨，心生好感，上前搭訕，仙人於是為宮女說法。國王心生嗔恨，上前問仙人道：“你證得羅漢果位了嗎？” 　　“尚未。” 　　“你證得不還果位了嗎？” 　　“沒有。” 　　“既然如此，那你就是放縱貪欲煩惱的身來挑逗女人！” 　　“雖然我尚未斷除貪結，但是此刻內心確實沒有貪著。” 　　國王起了歹意，殘忍地割掉仙人耳朵。仙人顏容不變。群臣見狀，紛紛上前勸阻國王。國王不但不聽，反而嗔心大熾！割掉仙人鼻子，削下仙人手臂……直到節節肢解！血泊之中，仙人麵目依舊相好圓滿，麵色絲毫沒有變化。 　　天降大雨，飛沙走石！國王大驚失色，狂心頓歇，扔下了刀，匍匐到仙人血淋淋的身軀前請求懺悔和寬恕。 　　仙人說：“我心中既沒有嗔恨，同樣也沒有貪欲。” 　　國王說：“大德，怎麼知道您心無嗔恨呢？” 　　仙人於是作誓願說：“我如果確實沒有嗔恨，請復原如初。”說罷，身體即刻復原。 　　國王更覺慚愧，懺悔先前所行，皈依仙人學佛。 　　雪佛上人適才話語出自《金剛經》，正是講的這樣一則故事。靜海聽罷，微微一笑：“無生法忍是仙人早已融入生命的菩薩本能，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忍受’和‘忍耐’，但卻包含了一切意義上的‘忍’，成就了圓滿忍力。塵世蕓蕓眾生，如何能夠理解這等怨害麵前最高境界的忍辱之行？” 　　冰輪點了點頭：“更何況秦眉玉施主是欲望化身，復仇惡魔，同菩薩大般若原本就是南轅北轍，所作所為背道而馳，自然要復仇啦！” 　　貧道徹底被激怒了：“藏劍宮血流成河，你可知錯？” 　　秦眉玉叱道：“易地而處，還能如此泰然自若麼？” 　　“貧道忝代掌門，今日替天行道！” 　　神廟供奉三清神像，墻壁插有仙劍“蜀山”，直沒至柄。為了啟動“蜀山劍陣”，貧道伸手拔出，左手劍訣一引，直刺天際，飛虹貫日！霎時間，峨眉山猛烈地搖晃了一下，靈脈化為雄偉紫氣，從後山舍身崖方向蒸騰而起！長長軌跡在天地之間形成一根巨大紫柱，最後落在那柄古樸仙劍之上。貧道禦劍而飛，身軀微微顫抖，放出一道藍色劍光！在山峰靈氣源源不斷注入之下開始逐漸變大，分離出了無數氣劍，密密麻麻，越來越多。適才僅僅一口無色氣劍，秦眉玉便抵擋不住，最後還是齊峰補了一手方才接下。此刻，那把藍色主劍幾乎占滿整個蒼穹，漫天劍影遮蓋天幕，越來越稠密！在九宮神鼎上方列成七個方陣，數量少說也有上千口之多。 　　咻、咻、咻、咻……貧道忽地一招，其中一個劍陣離群飛出，穿透雲層，破空銳嘯，暴雨一般撲下！眼看秦眉玉就要被攢成刺蝟，“暴雨梨花槍”變形成為小型火銃，花蕾噴火發射鉛彈，火力全開！四門火筒瘋狂旋轉，火舌狂吐！千機樓，名不虛傳！貧道腳下那道氣勢如虹的藍色劍光，光芒暗淡了接近一半。無色氣劍稍阻，頓時少了五成，剩餘真氣有所減弱，勉強洞穿火力封鎖線。 　　秦眉玉振臂一呼：“弩陣何在？”那群歌姬列好方陣，諸葛神弩不停發射，迎擊“蜀山劍陣”。齊峰飛起，鷹擊長空，羅鍋裡的武器，噴出大團黑霧。毒龍槍，算是暴雨梨花槍雛形。臨敵之際，火筒裡的毒牙噴射毒水、毒煙、毒火等，屬於千機樓研發“暴雨梨花槍”未成功的半成品，可是足以令人震驚！ 　　“這是毒霧，大家小心！”千機樓使用的是化學毒劑，多年精研而成的集大成之作，驚世駭俗，豈是尋常？！蜀山劍俠連忙運功同奇毒相抗，年輕一輩根本無法抗衡，當場癱軟在地，便是雪佛上人、陸守靜等高人都感覺筋骨酥軟，盤膝打坐，運功調息，霎時間黑壓壓地坐倒了一大片，幾百上千的仙家人物全部擺平！ 　　毒氣翻轉騰挪，豎起一麵毒墻。咻地一聲，當先一把氣劍刺入，鋒銳無比！兩者相互穿刺和腐蝕。毒墻出現不小孔洞，齊峰麵色痛楚，佝僂身軀微微一晃，顯然受了不輕內傷。秦眉玉綽槍親自上陣，火筒如同“毒龍槍”一般射出毒煙，黑氣翻湧，補齊漏洞。這一回合貌似他們落了下風，可是我的藍色劍光也破天荒地悄然爬上一塊小黑點，不再全璧，完美無瑕。 　　第二把無色氣劍緊隨其後，刺入黑墻。齊峰身軀又是一晃，終於支持不住，噴出漫天血霧，麵如鍋底，敗下陣來！“暴雨梨花槍”接替“毒龍槍”，再次彌補。藍色劍光出現第二塊黑點，雖小卻是緊緊纏住。這一回合幾乎就是上一回合翻版，各有損傷，冷暖自知。 　　氣劍成千上萬，紛至遝來！毒墻不堪重負，千瘡百孔，修補不及，逐漸變得稀薄。秦眉玉真的很吃力，臉龐蒼白如紙，身軀搖搖欲墜，楚楚可憐，對道家玄門正宗肅然起敬！不敢輕舉妄動：“老齊，沒事兒吧？” 　　“死不了！”齊峰手捂胸口，再次噴出一口老血：“蜀山劍派，這潭水太深！反正大仇已報，早走為妙！” 　　“統統給我走！”秦眉玉踏上蹬道，準備離廟下山。歌姬撤陣，收了諸葛神弩，扶起齊峰遁逸。 　　“不能讓他們走啦！”貧道力挫對手，可也油盡燈枯，無數氣劍紛紛隕落，原本仙氣縈繞的藍色劍光彌漫毒霧，逐漸變得透明，若有似無，因為受到毒氣侵襲，斑點越來越多，逐漸連成一片形成大塊大塊黑斑。 　　“阿彌陀佛！秦施主，留下吧！”雪佛上人借得飛花盈滿袖，雙手合十，金光大盛！抄起一尊九宮神鼎，隨手扔了過來！少林派“大力金剛掌”降妖伏魔，即便貧道也是不敵！秦眉玉能夠同佛道兩家高手鬥法，打得有來有去，全憑千機樓發明的高級兵器，如今彈盡糧絕，武功遠遠不如，接不住雪佛一對金掌。九宮鼎一撞，霎時噴出一團血霧，輕飄飄如同飛上了天堂！蜀山劍俠一擁而上，將他們悉數擒拿，繳械投降！ 　　峨眉論劍，大起大落，此刻總算告一段落，有了結局。 　　※※※ 　　《跑》 　　慕言/文 　　《鑒證實錄·尾聲》 　　※※※ 　　神廟，虹齋講述基本結束。三名當事人對事件的敘述，符合他們各自的身份和境遇，不是刻意的撒謊，而是片麵的真實。這種片麵的真實，往往就是人性寄居的載體。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有的時候，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甚至宇宙。虹齋道長，你的敘述編為<鑒證實錄·黃字筆錄>，這段公案可以結案了！” 　　“您是此案重要見證者和當事人，理應知道真相！” 　　“時間過得太快了！”葉青竹整理筆錄，結束卷宗：“當年，我到峨眉山拜師學藝，在神廟裡做道童，承蒙虹齋道長多多栽培……道長隻怕不記得我了吧？”蜀山劍俠，高手如雲！峨眉童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虹齋確實記不清啦，不然也不會通過白銀祭司舉薦拜山，尷尬地道：“這個……教主曾經還同我在神廟論道，慧根深種，果然成就一番事業。” 　　葉青竹沒有興趣深究：“秦眉玉呢？我想見見她。” 　　兩人關係，筆錄記載得很清楚，無需贅言！當年她尚在繈褓之中，他將她從深宮之中帶出，隻是後來漸行漸遠，相忘於江湖。葉青竹年紀不小，可是看上去比秦眉玉還要年輕幾歲。道家元嬰又稱道胎，一顆無形無質的金丹煉成，凝聚全身元氣化成一個純能量體，也可以稱作縮小版自己。葉青竹曾經在峨眉修習玄門內功，早已顯化嬰兒，返老還童，不足為奇。反觀秦眉玉大喜大悲，雖為女子，老得更快！ 　　虹齋突然問道：“你救了她，現在後悔嗎？” 　　“我並不覺得當年做錯了！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可是救了一人，害了更多的人，草木殘生，罪大惡極！你不覺得應該負有責任嗎？” 　　“因此，找書苑 ｗｗｗ.zhaoshuyuan.cｏm 我才會來峨眉見她一麵呀！” 　　兩人走入神廟，秦眉玉雙腿盤疊，端坐蒲團：“虹齋，為何困我？” 　　“不能放你歸去！”虹齋眼睛閃爍黑氣，尚未從峨眉論劍那場大戰之中恢復過來：“雪佛上人也是一番好意，盼望能用宏大佛法化解你的戾氣，算是功德一件。” 　　“呸！”秦眉玉啐了一口，嗔道：“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虹齋也不生氣：“你看誰來了？” 　　秦眉玉閃了閃眉毛，驚奇地道：“青竹哥哥，你……怎麼來啦？如今貴為一教之主，日理萬機……恭喜你呀！” 　　“我來接你回家！”葉青竹踏上一步：“死的人已經夠多啦！不能再有人死，包括你自己。” 　　秦眉玉眼睛一紅，慘然道：“我已回不了頭。” 　　葉青竹怫然而嘆，緩緩地道：“我在燈塚見到了<罪己賦>，朱炎教主都能在臨死前大徹大悟，為什麼你就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將你從紫微城救出，並不希望你一輩子活在仇恨之中，即便大仇得報令堂也活不過來，難道真的就能快樂嗎？復仇之後，何去何從？” 　　“當初為什麼要救我？活埋了，豈非一了百了？還可以永遠和媽媽在一起。”秦眉玉收起抽泣，正色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這段日子在神廟清修，我似乎觸摸到了那個所謂的道。” 　　“道？” 　　“不錯！”秦眉玉微微一笑，眉心銀白色胎記如同狐尾，同時也像白色火焰：“仇恨使人瘋狂，同樣使人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