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跑》 　　慕言/文 　　Finale 　　※※※ 　　蔚藍天空，白雲朵朵。 　　白色水晶動車組呼嘯而過。空瓶子出了站臺，罩著頭戴式耳機，閉眼傾聽，打發時間。 　　“瓶兒！”聽到慕言叫她，空瓶子緩緩地睜開眼眸。遠處綠色麥田裡走來一位時髦青年，臉頰清秀，額頭留著整齊的劉海兒，大長腿裸露腳踝。瓶兒沒有動，嗔道：“你怎麼老是遲到？” 　　“給你買飲料去啦！”慕言擰開果汁：“趕了那麼遠的路，渴了吧？這地兒偏僻，走了很遠才買到呢。” 　　站牌與道路垂直，正麵朝車來方向。純過蒸餾水的氧氣美少女靠著站牌，眼神閃亮有力，襯著周圍湧動麥浪，這樣文藝畫麵真是美到極致！與巖井俊二《關於莉莉周的一切》為廣大“文藝腔”愛好者提供的藝術照模版何其相似！藍天白雲，青青麥田，白襯衣，連衣裙，還有大柔光！慕言用眼睛當作單反相機記錄一切，哄著瓶兒：“太小清新啦！今天還真有點桂綸鎂範兒。” 　　“呸！”女人都喜歡聽好聽的，瓶兒啐了一口，臉色終於陰轉晴，收束頭發，用橡皮筋綰成高高發髻，銅鏡照了又照：“我都準備把頭發盤起來啦！改變一下形象。怎麼樣，好看麼？” 　　“我還是喜歡你直發的樣子。”慕言摩挲下巴，仔細端詳：“綰了青絲，摘下眼鏡，感覺不是空瓶子了。” 　　“老古板！讓自己成熟一點，有女人味兒一點，不好麼？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早就把頭發盤起來啦！”空瓶子顯然沒有接受慕言建議，收了銅鏡，接過果汁：“不管直發還是盤發，我依然是我！” 　　“是！”慕言隻能附和，找了一個借口：“夏天就要來啦！綰起頭發，確實涼快一點兒。” 　　“你說對了。”空瓶子望著道路盡頭緩緩開來的公共汽車，拍拍慕言肩膀：“走吧，上車。” 　　兩人上了停靠站臺的公共汽車，隨即開上一條農業觀光大道。 　　天氣格外晴朗，陽光明媚，又是難得的高光時刻。 　　微風吹過，白鷺驚飛，麥田掀起陣陣碧浪，如同地毯一般鋪陳到了天邊。 　　稻草人作為忠實的麥田守望者，不讓麻雀偷嘴。空瓶子感慨：“為了省事兒農夫們往往都是在棍子上隨便挑一件衣服驚嚇麻雀，編得如此活靈活現的實屬罕見，甚至還有帽子和五官……” 　　“這裡已經同旅遊產業相結合，每一個細節都要力求完美。” 　　筆直高速公路灑滿金輝，平行鐵軌駛過一組水晶動車，如同白色長龍。風吹麥低，可以見到農夫在田間勞作。空瓶子注意到了空中飛翔的兩架遙控飛機，問道：“那是什麼？” 　　“這是噴藥機正在給秧苗噴灑農藥。”慕言順著瓶兒手指看去，解釋說道：“稻草人農莊是一片現代農業示範區，實現規模化種植，也是政府綠海迷宮規劃一部分。” 　　集團重慶總部發來傳真，慕言從花石電子遊戲部調入園區部，負責主題公園項目，下周即將前往大理工作。這件事情他還沒有告訴瓶兒，不知如何提起？遠處，許多燕子在幾根或平行或交叉的電線上呢喃，遠遠望去仿佛一曲《好心分手》五線譜曲譜。慕言遙指遠處，電線盡頭有著一座灰色鐵塔，對麵是一片小樹林：“那裡就是工廠。” 　　“為什麼選擇這樣一個僻靜地方？” 　　“怕工業汙染吧。”慕言搖了搖頭：“這次帶你實地參觀一下機器人生產車間。”眼前出現一條碧波蕩漾的溪流，幾隻鴨鵝在河水中愉快嬉戲。兩人在河岸邊下車，步行轉入桑榆樹林深處，在秘密工廠門口停了下來。夏天等候在此：“歡迎兩位，參觀指導！” 　　慕言黑色眼睛如同琉璃，飽含盈盈抖動的明亮光輝：“兩位已經見過麵，不用我多介紹了吧？” 　　瓶兒突然注意到墻壁懸掛一塊紅色關停標識牌，不解地問：“政府準備關廠？” 　　夏天憤怒抓扯！這些標識牌都有嵌入式芯片，通過無線網絡連接到環保局服務器實時監控，材料都是特質鋼板，然後用數寸長水泥釘子釘死灰色墻壁。他的手臂經過義體強化，輕而易舉取了下來，碎紙片一般將標識牌揉成一團，順手扔入河流：“不用管它！”空瓶子驚訝，不僅僅是夏天驚人的手臂力量，還有對政府權力的漠視，對行政執法的公然挑釁。 　　幾人走入灰色大門，首先去了養殖車間。這裡養殖場護欄裡飼養許多頭肥豬，全身安插生化電纜，直接連接到頂棚：“花石重工主要由Ghost和Shell兩個車間組成，根據業務不同又可以細分為兩個部分，一是通過試管培養義體，製作替代和擴展人體機能的機械和機甲；另外一個就是生產機器人，這也是主題公園真正硬件核心！能源補給，統統來自這群豬。” 　　空瓶子拿起生化電纜：“通過這樣一根電線就能收集能量，還是第一次聽說。” 　　慕言扯開豬皮裸露集成電路板，從褲兜裡掏出一節對講機五號電池，打了一個形象比喻：“這群豬就是電池，通過電纜將能量輸入蓄電池存儲。其中，電量最多的是白豬，黑豬次之，花豬最少。”空瓶子沒來由地想到了“蜘蛛網咖”“泡泡網吧”網蟲，過的正是豬一般的生活。 　　慕言首先站在技術角度介紹，夏天進而從市場角度解釋：“這群豬並非通過母豬繁殖，也不經過飼養，而是通過激光鉗對原子排列組合，輸送營養液，種出來的。一會兒我們可以去培育室，整個細胞培植過程同種莊稼沒有本質區別。其實，人類也能達到同樣效果，同樣能夠從人體收集能量。花石電子利用慕言小說模擬許多虛幻武俠情景吸引網友娛樂，從他們身上汲取能量，補充母體……” 　　“因此才有了網絡遊戲，主題公園？”兩人滔滔不絕，空瓶子仍然一頭霧水：“現在網友同這群豬差不多，沒有本質區別？” 　　“可以這樣理解！”為了活躍氣氛，慕言開起玩笑：“沒有這些豬就沒有回鍋肉，吃到肚子裡的確能夠補充能量。” 　　空瓶子莞爾。 　　夏天神色肅然：“你是電腦黑客，但是應該學習接受新事物，學無止境！現在生物工程技術已是尖端科技，未來信息與計算機科學必定朝著融合方向發展……” 　　“碳基和矽基，兩個截然不同的物種實現近乎僭越般的融合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慕言斷然予以否認：“我們可以反過來想，這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兒！因為邊界清楚，所以才能保持人類血統純正。” 　　“這裡的研究實現了這樣完美的結合，你不否認吧？” 　　“因此才引起了我的興趣。” 　　“所以你才放下遊戲設計，進入主題公園項目？” 　　空瓶子眉毛一閃，唯獨關心的隻有最後一句話：“慕言什麼時候參與了主題公園項目？” 　　“你沒有告訴瓶兒？”夏天驚訝，隨後感覺失言，剛才多嘴了：“抱歉。” 　　“沒事兒，工作第一嘛！”空瓶子表現出了少有的大氣，百感交集！委屈，驚奇，傷感……那種情緒極其復雜：“夏總說的都是真的？”事到如今，慕言隻好和盤托出：“是的，不然我怎麼會來這裡工作？這次叫你參觀主要也是同你商量，公司準備把我派往大理工作……” 　　“主題公園項目落戶大理，董事會已經通過了唐總提交的企劃書。”夏天插嘴，拍了拍手，鄭重其事地說：“我們還是出去吧！人體本身攜帶病毒，不要將這些豬寶寶感染了。”養殖基地生豬每天和屎尿生活在一起，廠房濃烈豬糞氣味熏得睜不開眼睛，更不用說鼻子。空瓶子眉毛微皺，啼笑皆非，心想：“這麼臭！不知誰傳染誰？” 　　慕言有心解釋，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瓶兒……” 　　空瓶子重重地甩了甩頭：“我想看看工廠生產的機器人，產品不會隻有這些電池吧？” 　　“我們去鑄造車間。”三人隨後來到下一個車間，大量屠夫正在剮肉，少數幾個修理工人用平板電腦操作殘肢斷體，將淩遲碎剮的屍體重新排列組合。機床流水線嘩啦啦流動無數的血漿和假肢，屍山血海，腥臭難聞，人筋纏繞，晃亮如銀。空瓶子感到陣陣惡心和眩暈，想起了《西遊記》中的獅駝國：“怎麼跟屠宰場一樣？”那些工人麵無表情，雖然不似養殖車間電池豬那般懶惰，麻木和僵硬猶有過之。旁邊一個工人正在縫合一條電子手臂：“本質來說，這裡工作就是屠宰。” 　　鋼結構廠房隔出標本陳列室，放置無數玻璃殼容器，陳列許多成品或者半成品。這些大多數是慕言小說中的角色，比如葉青竹、李玉蓮、秦靈兒……以後統統都會運到大理主題公園充當接待員，身軀均是安插無數生化電纜，浸泡在營養液裡。空瓶子完全外行，問了一個十分白癡和弱智的問題：“這些液體是福爾馬林？” 　　“錯，羊水。”夏天微微一笑：“98%成分是水，另有少量無機鹽類、有機物和脫落細胞。” 　　“你應該把他們看成胎兒，而不是屍體。”想象力變成現實，看到自己幻想中的人物活生生擺在眼前，慕言還是很開心的：“怎麼沒有見到秦眉玉？” 　　空瓶子由於剛才晴天霹靂，這種高興情緒沖淡不少：“那個直播小姐姐不是已經出廠了嗎？” 　　“冰兒前兩天剛從重慶總部送回來保養……對呀！怎麼不在？”夏天感覺有些不對勁，用手指數著標本，同時吩咐旁邊實驗員：“趕快排查一下！” 　　精工車間，兩人見到許多可以直接植入人體的機械設備。肥豬不僅成為能源電池，也是精工車間生產精密儀器的原材料，同時顯示屏需要豬鬃製作刷子拋光和打磨。夏天拿起流水線生產的平板電腦遞給慕言：“用動物身體發膚要比人造皮革好得多，製作的儀器觸感柔和，細膩順滑宛若身體一部分，減低了排斥性同時也就增強了植入成功率。你摸摸看，是不是如同撫摸皮膚？”確實如同夏天所說，慕言望著漆黑電子顯示屏幕，沒來由地想起了XJ草帽坑黑色石板：“今天內容已經夠了，一時間也記不了那麼多，讓我好好消化消化。” 　　夏天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這樣也好，隨處轉轉。” 　　“你忙你的，不要因為我們參觀影響工作。” 　　“冰兒不見了，我得去處理一下。”夏天很識趣地沒有再打擾這對小情侶：“我也不當電燈泡啦！你們獨處一會兒吧，今後見麵機會隻怕也不多了。”這句話說得傷感，空瓶子明顯心痛了一下。對工廠有了大致了解，兩人出了灰色大門，沿著工廠圍墻到了外麵小竹林。屠宰和清洗豬鬃的大量汙水繞過藤纏葛繞的密林排入小溪，水麵漂浮白色泡沫。 　　“偷排，他們偷偷生產？”既然環保部門懸掛標識牌，設備肯定也被法院貼了封條，表明工廠沒有達到國家環保標準，沒有環評手續。空瓶子用手機拍照，閃光燈不停地閃爍，遠處稻草人進入畫麵，這個忠實的麥田守望者能夠驚走麻雀，看不住汙染！這樣的汙水用於灌溉，人們吃了糧食不知會發生什麼變異？慕言解釋：“公司很快就會安裝環保設備，這些問題將會得到解決！” 　　瓶兒眼睛深邃猶如兩汪水井，籠罩無限眷戀的霧氣：“你什麼時候走？” 　　“下周吧！那邊許多前期工作需要我去沖鋒陷陣。”慕言一時噎住：“瓶兒，我……” 　　“不用解釋，工作第一！”空瓶子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迎著風，淚流滿麵：“其實，這樣如實告知，我不會阻攔你去追尋夢想。既然已經決定，真誠祝福，事業有成！”瓶兒識大體，通情達理，關鍵時刻表現出了超乎常人的大氣，反而欲擒故縱，以退為進！慕言心如刀割。 　　正當兩人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的時候，報警器突然響起！夏天帶人焦急地走了過來：“你們怎麼也在這裡？” 　　“怎麼啦？” 　　“出大事兒啦！工廠走失機器人，就是冰兒。”夏天沒有做過多解釋，轉而憤怒斥責安保人員：“誰動過排汙口？” 　　“不知道，沒人動過呀！”眾人順著夏天手指方向望去，墻角原本封閉的排汙口敲開了兩塊磚，覆蓋的灰色石板也被掀開，工業汙水匯聚成一股細流，悄無聲息地流淌而出。 　　“看樣子是從這裡逃走的！”夏天怒不可遏，戟指安保人員：“趕快排查附近農戶和麥田，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給我找回來！”安保人員體如篩糠，領命而去。 　　藍天白雲，綠油油的麥田，稻草人遠遠地注視著一切，大雁排列呈人字形飛向遙遠天空…… 　　※※※ 　　今天慕言要走，此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老天爺似乎特意烘托氣氛，雙流機場起了大霧。人來人往，有的焦急等待班機，有的送走所愛，依依不舍。慕言過安檢的時候，喇叭裡響起了聲音：“九點開往雲南大理班機即將起飛，請乘客們做好登機準備！” 　　“我走了，擁抱一下吧？”慕言張開雙臂，瓶兒小鳥依人一般靠了過來。他將她抱在了懷裡：“再見，保重！” 　　空瓶子掙脫懷抱：“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你喜歡簪發，隻是因為我才長發齊臀。”慕言將一枝發簪插入瓶兒青絲：“畢業了，嘗試改變一下形象吧！那樣顯得成熟，清爽。”他的黑色眼睛注視空瓶子有兩分鐘，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空瓶子離開機場，飛機從頭頂呼嘯而過！如同金屬大鳥飛向未來，不知所蹤……她很失落，逛街血拚調節心情，在商場裡買了一套黑色西服以備找工作時麵試之用。春熙路依然熱鬧非凡，可是已經沒有了他，物是人非！顯得空蕩蕩，然後去了發廊洗頭，洗發水有著很有食欲的水果香味，味道卻是苦的。瓶兒多愁善感，忖道：“情之為物也是如此，聞之香甜，吃到嘴裡卻是毒藥。” 　　寧靜夜空，繁星滿天，月光皎潔。她回到了學校，獨自一人來到操場跑步，飛奔的時候感覺時間明顯過得很慢。愛因斯坦《相對論》中說，“當物體速度超過光速，時光將會倒流。”真的會倒流嗎？是否能夠回到過去，回到以前那些日子？她是多麼希望自己能夠跑回以前那些幸福而快樂的日子啊！在那一刻將慕言緊緊抱在懷裡，永遠不讓他離去。 　　跑了兩圈，停了下來，大口喘氣。她的身子弱，奔跑速度超不過風，超不過聲音，更加超不過光，超不過時間！過去一切已經成為歷史，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人應該向前看，相信最好的東西應該在前方。 　　“既然回不到從前，找書苑www．zhaｏshｕyｕan.cｏm 那我就向未來奔跑吧！”空瓶子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方沖去…… 　　回到寢室，泡了一個熱水澡，心情似乎好了一些。隨後，試穿新買西服，對著穿衣鏡將頭發仔仔細細篦了一遍，然後綰起，盤了發髻。麵對鏡子中的自己，完全判若兩人！開始新生活需要這樣的儀式感：“空瓶子，這個名字不能再用。從今以後，我要重新使用真名楚雪瑤。”這樣，青絲齊臀的空瓶子搖身一變，成為素衣高髻的楚雪瑤。 　　※※※ 　　一個月以後。 　　這所休閑學校充滿太多青春回憶，每一寸土地都記載著他們之間的故事。通往北大門那條栽種法國梧桐的筆直柏油路旁，托爾斯泰頭像背後，醫務室前那個花團錦簇的小花園裡，有一塊小空地。楚雪瑤離開操場來到這裡，坐在圓圈中央休息，旁邊收音機傳出廣播：“……高級程序員周玉帆先生昨天做客本臺‘科學藝術’欄目，自述青年才俊成長歷程，解碼大紅大紫的‘英雄世界’主題公園項目……”事業如日中天，感情曲終人散。命運真的無常和多變，同樣也是公正的。其實人生本來就是一連串過程，當初選擇就注定了結局，但是不幸的是選擇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今天的結局。 　　“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嘀咕什麼呢？”前方，傳來一個聲音：“我回來了。” 　　一剎那，楚雪瑤胸前一緊，這個聲音竟然如此熟悉！到底是誰呢？正當納悶，準備抬起頭來尋找，探個究竟，那個說話的人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在這裡！嗬嗬，我找到你啦！”（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