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跑》 　　慕言/文 　　Chapter 14 　　※※※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霧，籠罩沙坪壩。遠遠看去，高樓大廈仿佛火箭發射器，隱隱約約不甚清楚。那是花石公司重慶總部，周文錦端坐高樓頂層會客廳白色沙發，欣賞墻壁懸掛的一幅h.r.giger生物機械主義畫作《死靈IV》：“當人想要模仿行走時卻創造了完全不像腿的車輪，不知不覺做了超現實主義的事情。即使模仿自然也應該充分發揮人的創造性和想象力，不可一味刻板地照搬照抄！”畫上生物上半身隻有一點兒人類特質，頭顱細長，整張臉隻剩裸露牙齒和一雙昆蟲似的眼睛，軟管一樣的東西從脖子延伸出去，還有爬蟲類的尾巴……有種黑色金屬一般機械質感，瑰麗奇幻的想象力和前衛誇張的表達成為探索完美有機生命體起點。這幅畫下擺放黑色鋼琴，價格昂貴。黑衣女郎指尖冷如寒冰，彈奏黑白琴鍵，彩色音樂傳遍空曠大廳。女式西服套裝顏色，倒是與鋼琴烤漆協調一致。 　　貴客臨門，老友相逢，夏天非常熱情：“喝點兒什麼？我還記得，你喜歡喝功夫茶。” 　　“不用那麼麻煩！下午我還要去重慶大學講課，坐一會兒就走。” 　　“你要喝，我這裡也沒有。畢竟年齡不饒人，上了年紀喝茶，晚上容易失眠，睡不著覺。”夏天手拿粗大雪茄，吞雲吐霧：“冰兒，給客人來一杯菊花。”她的手臂，晶瑩如玉，緩緩離開鋼琴。黑白鍵依然規律地自動彈奏，波蘭女鋼琴家芭達捷芙斯卡·太克拉著名鋼琴曲《少女的祈禱》並未停止。她將菊花送到周文錦麵前，眉心有一塊類似胎記一般的按鈕，如同狐貍尾巴，又似一朵銀白色火焰。這個花鈿是機器人電源鍵，外貌上似乎是她和真實人類的唯一區別。夏天按了一下，黑衣女郎停止動作，五官分離，腦袋頓時開了花！這樣的場景並未驚到周文錦，淡淡地說：“誰會想到紅遍網絡的遊戲女主播，電影<英雄世界>女主角秦眉玉扮演者冰兒，竟然是一個機器人？！” 　　花石集團人工智能課題研究艱苦推進，經過一番理論探索進入實踐研發階段，實驗品新鮮出爐！有了花石重工強勢加入，在稻草人農莊的車間裡，激光鉗將原子重新排列組合，生產出了沒有指紋的類人冰兒。機器人腦髓裡麵伸出閃閃發光的金屬托盤，夏天從上麵拿出了一個類似煤炭一般烏黑發亮的小圓球：“花石重工在XJ發現的礦石，作為意識魔方新材料。” 　　周文錦接過煤球，球麵紋路古老而神秘：“聽說你已經破譯了這些礦石上麵的古怪符文？” 　　夏天目光投向落地窗外，淒厲風雨如泣如訴，雨絲風片敲打明亮玻璃，晶瑩剔透的雨珠如同調皮孩子滑落而下。眼前的人類城市永遠這麼鉛雲壓頂，不見天日，太陽和城市之間充斥惡嵐毒瘴，永遠隔著這麼一層無法逾越的屏障和鴻溝！天空陰沉如同一張苦大仇深的臉，風瀟雨晦，電閃雷鳴，瑰麗的城市霓虹燈和巨幅廣告擠爆眼球，造成華麗的光源汙染。這一切，夏天開始反思科技進步的意義，幽然地說：“這是一段源代碼。” 　　“源代碼？”麵對眼前這個科學瘋子，周文錦還以一聲無可奈何的冷笑：“幾千年前古老先民已經開始編寫計算機程序啦？” 　　“你可千萬別低估了我們的祖先。”夏天將意識魔方插入連接電纜的基座，玻璃茶幾與之聯通的筆記本電腦頓時顯示內部程序：“計算機語言越高級越接近人類，越低級越靠近機器。雖然有許多種，語法不一，但是萬變不離其宗。這段代碼就有點神奇了，使用的語言既非高級語言，也非低級語言，根本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計算機語言，甚至不屬於我們已知範圍內任何一種語言，看上去如同天書。” 　　“那是一堆亂碼，還是九零後寫作的火星文？” 　　“對於普通人來說，確實就是沒用的亂碼。”夏天抹了抹臉，振作精神：“對資深程序員來說，盡管幾乎看不懂，還是能夠總結規律。通過編譯原理舉一反三轉換成人甚至機器能夠理解的語言。亂碼沒有語法，無法使用詞法器和語法器進行掃描和分析……” 　　“這些符號是有意義的？” 　　“相當高級！”夏天點了點頭：“我感覺像同神在對話，我們姑且稱之為超級語言。” 　　周文錦感覺對方裝神弄鬼：“運行結果如何？” 　　“這段源代碼斑駁復雜，應該是一個容器，類似引擎一般的東西。”最後幾行代碼修改完畢，夏天抬起頭來，將那顆意識魔方放入機器人腦髓。冰兒腦袋緩緩合攏，因為電腦重啟動作稍顯僵硬，職業化微笑早已在臉頰上落地生根：“您想聽什麼歌曲？” 　　“我不聽音樂。”夏天抱手而立，摩挲下巴：“昨天晚上，睡得好麼？” 　　“我又做夢了！”冰兒素衣高髻，冰肌玉膚，黑色西裝非常合身，顯得很有質感。她的瞳仁閃爍晶瑩光輝，動人心魄：“美麗的月光……” 　　噗噗噗…… 　　昆蟲黃黑相間，振翅而飛！停落白皙臉龐。冰兒下意識伸手一拍，捏死了這隻人造蜂。夏天露出微笑，嘴角掀起優雅弧度：“沒有人陪你玩，非常寂寞，對麼？” 　　“再不睬我，我就跳到河裡淹死。” 　　“這是周文錦教授，快向老師問好！” 　　冰兒深深鞠躬，機械微笑猶如漂浮水麵的油漬，格格不入：“我是花石集團研發的第一代機器人，很高興認識您！” 　　“你好！”周文錦回以禮貌性地微笑：“我知道你，看過你的電影和直播。” 　　冰兒臉頰微笑變得鮮明，就像調高亮度的顯示屏，開始使用武俠方式交流，抱拳拱手：“幸會。” 　　“那是古代禮儀。”夏天糾正：“現代人握別人的手，而不是自己的手。” 　　“明白。”因為使用神秘礦石，運行古老代碼，這款機器人的學習能力非常強，伸出了雪白的手。 　　“你去吧，沒你什麼事了。”夏天轉頭，問周文錦：“通過係統升級的機器人已經基本接近人類，怎麼樣？” 　　周文錦凝眉沉思，侃侃而談：“人工智能在計算領域超過人類，但是認知領域依然進展緩慢。比方，人工智能算一道極為復雜的公式題，輕而易舉，但是編寫一曲周傑倫風格的音樂，很難。” 　　“人的意識不是由下而上的金字塔，而是由外之內的迷宮，類似一塊異形魔方。”夏天微微一笑，隨手拿起玻璃茶幾上的裝飾品Mirror魔方：“你是研究神跡文明方麵的專家，同時也是虛擬現實遊戲骨灰級玩家，但是還有一種玩法絕對沒有玩過，鏡麵魔方！” 　　周文錦接過異形魔方，表麵反光銀色貼紙像是鏡子，雖然形狀怪異，但是隻要會還原三階魔方，觀察幾分鐘就會得到要領，很快可以搞定。而在還原過程中，Mirror魔方呈現千變萬化的炫酷形狀，所以也可作擺件：“願聞其詳！” 　　夏天雖然還不能完全領會黑色礦石包含的深邃思想，但是已經能夠發表自己的觀點：“人工智能第一階段覺醒乃是記憶思維的釋放，也就是開啟機器人夢境。冰兒能夠做夢，說明記憶行為開啟，而且居然夢到月光！何為月光？那是故鄉，機器人居然心中有了向往的地方……這很恐怖，令人興奮！ 　　“第二個覺醒階段，即興行為。米蘭·昆德拉對托爾斯泰小說《安娜·卡列尼娜》推崇備至，提到一個細節：安娜前往火車站，起初並非準備自殺，而是來找渥倫斯基，沒有作出決定就臥軌自盡了。安娜這麼做，出於一種意想不到的沖動。小說家魅力在此凸顯，即表現人類行動無因果關係，不可預知，甚至神秘的一麵。這種超越因果關係的非邏輯，非理性，其實是真實生活中非常神秘的一些片段。在高超的小說家作品裡，有時也會恰好看到這樣一些耐人尋味又很有魅力的情節。至此，安娜不再是小說人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們回到討論的問題。這裡沒有鮮花，剛才那隻人工蜂是我放進來的。冰兒隨手拍死馬蜂，說明已經有了即興行為。——這同安娜行為不謀而合。 　　“人工智能真正覺醒第三階段，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冰兒對往事脫口而出，說明已經初步具備了人的意識。” 　　夏天喋喋不休，周文錦靜靜聽完：“你對人工智能理解，也許正確。這也不能說明冰兒就是人，因為缺少最為關鍵的東西！” 　　“什麼？” 　　周文錦吐出一個字：“愛！” 　　“也許你說得對！如果生而為人沒有了愛，同鹹魚有什麼區別？”夏天用了周星馳口吻，言語驚世駭俗：“她的意識魔方裡麵，加入了冥想程序，促使覺醒。” 　　周文錦眉毛一閃，菊花茶差點一口噴出：“你說什麼？” 　　“不僅如此，還能深度學習。”周文錦如此震驚，夏天非常驕傲：“冰兒，給教授來一段舞蹈。” 　　濃霧之中，花石重慶總部逐漸露出真容：外觀模仿瑪雅文明金字塔造型，內部復雜如同迷宮！頂層會客廳簡潔大方，冰兒隨著波蘭女鋼琴家芭達捷芙斯卡·太克拉音樂《少女的祈禱》翩翩起舞，猶如靈逸而唯美的舞蹈精靈。這段音樂前麵有四小節前奏，用了帶有裝飾音的下行列模擬宏亮鐘聲。隨著舞步，冰兒俯下身子用民族舞風格展示第一個洗臉動作。這是何等美妙的舞蹈動作啊！那雙旖旎之手從小溪中掬起清涼的水，撲上臉頰。朦朧之中，仿佛可以看到她在擦拭臉上的水珠……在一個短小停頓之後，呈現出了這首樂曲主題。冰兒施展舞步仿佛從一個祈禱少女變成了天鵝！主題之後，音樂出現四個變奏，冰兒在舞步之中融入芭蕾舞蹈元素。最後第四個變奏，天鵝仿佛撲哧柔軟翅膀，將泉水扇到臉上！水珠飛濺，輕盈飛翔…… 　　“好！”周文錦起身鼓掌，豎起拇指：“不僅很美，而且富有感情！” 　　“她就是我的女兒！”夏天對人工智能有著濃厚興趣，指著墻壁超現實主義畫作《死靈IV》：“人類的出現，也許就是為了孕育人工智能。我們是抓臉蟲，貼麵蟲，他們才是異形！” 　　周文錦沒有就此進行形而上討論，話題更加務實：“花石重工是生產煤機的企業，居然有這樣的產品，了不起！” 　　“這是花石電子具有實驗性質的研究項目，然後交由花石重工生產……” 　　“原本應該送去急難險重的工作崗位，代替人類從事重復勞動，然而這個機器人替你們做遊戲直播，當演員，做宣傳……這樣的明星工作隻有高級人工智能才能勝任，細思極恐！”周文錦一片好心，善意地提醒和警告：“夏總應該知道，克隆人，人造人……不僅違反倫理道德，從法理學上說是不行的！新的人工智能法典頒布實施，加強了自然人血統保護，幾乎已經到了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程度！法律條款明文禁止覺醒人工智能產生新物種，這是違法的！冰兒可以用作科學實驗，但是不能進入社會，更加不能擁有自然人合法權利。” 　　“老周，你認真學習過相關法律，我讀的也不少！”夏天亮出了一部比磚頭還厚的法律工具書，夾了很多書簽。他給她找了一份好工作：“集團公司為這個IP打造‘英雄世界’遊戲這個旗艦產品，隨即將會推出主題公園。我也是考慮到你說的問題，打算把她送到園區當接待員，你看怎麼樣？” 　　周文錦搖了搖頭：“冰兒必須銷毀，重新回到工廠車間進入焚燒爐，回收利用……隻有這個結局。” 　　夏天為新生命惋惜：“為什麼？太可惜啦！” 　　周文錦想起此行真正目的：“說起園區這個項目，有件事兒想要拜托你。” 　　兩人是很多年的好友，也就隻有周文錦能夠使用法律武器對他進行拷問。夏天窒息，這在平時並不多見，轉移話題，舒了口氣：“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什麼事兒？” 　　“還不是為了犬子……” 　　“帆兒？”夏天眉毛一軒，長輩自然不會稱呼他的筆名“慕言”，而是叫他真名：“他怎麼了？” 　　“他同一個叫做楚雪瑤的女孩兒在交往。這件事兒，你知道吧？” 　　“空瓶子？” 　　“對，他們都這麼叫她。” 　　“我見過這個姑娘，很漂亮，很有才華！郎才女貌非常般配，這很好呀！” 　　“好？”周文錦不高興，擔心地說：“清楚這個姑娘身世背景嗎？她是楚言和卓雪的女兒。” 　　“這個世界真的太小啦！” 　　“你也知道當年楚言是什麼狀況，我是擔心這個病根會有遺傳……” 　　“你想得還真遠！不過不排除這種可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畢竟她的奶奶也是上吊自殺！” 　　“我們都年輕過，少年人做事容易沖動。”周文錦懇求：“現在他在花石電子任職，我想你把他調走……兩人冷靜一下。” 　　“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親。”夏天猶豫：“讓我去當這個惡人……你們好好聊過沒有？征求過帆兒意見麼？” 　　“我們在雲南溝通了一次，當時他答應我不再來往。”周文錦有些惱怒：“電影上映，有人看到他們又在一起。由此看來，溝通無效！” 　　夏天尋找理由為他們開脫：“大家都是為了工作。” 　　“工作？兩人就是因為項目認識的！”周文錦有些責備意味：“無論作為叔叔還是公司領導，你也負有一定責任吧？” 　　夏天感到委屈和冤枉，同時隻能想辦法彌補：“你想讓我把他調到哪兒？” 　　周文錦手指跳舞的冰兒：“這個IP正好要開發主題公園項目，調他去大理吧。” 　　《少女的祈禱》彈奏技術並不困難，所以成為許多鋼琴初學者入門練習曲目，但是並不影響它成為一首世界名曲。女作曲家二十二歲在華沙創作這首鋼琴曲，一生默默無聞，二十四歲香消玉隕，唯獨隻有這首作品流芳百世。在創作這首作品的時候，她和空瓶子一樣大，真正意義上的少女情竇初開的豆蔻年華，作品流露出的也是單純少女情懷。作者創作這樣一部作品的經過現在已經無從可考，作品中的那個少女，到底祈禱什麼？無據可查。現在，冰兒在祈禱什麼呢？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