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夢立方”是一片舊工業遺址,石子路兩旁保留原有法國梧桐,直徑十六米的氫氣罐打造為視聽空間,利用廢舊機床、玻殼半成品、廢舊罐體和管道改造成的藝術小品,營造兼具懷舊和時尚氣息的藝術氛圍。 繞過煙囪、傳送帶、鍋爐等巨大構築物圍合而成的獨特區域,眼前出現一間充滿年代質感的空曠老廠房,機械廠高高的煙囪,紅磚鑲嵌的老墻,再搭上個性張揚的塗鴉藝術,讓人時空錯亂,回味過往歲月記憶,有種城市發展和變遷的滄桑之感。 周玉帆悄然站立漫天飛絮,周遭潔白如雪的蘆花簇攢翻湧,墻角妖冶的矢車菊展示著粗野的柔媚,顏色深得令人悸動。眼前,這間作廢許久的廠房湮沒於齊腰深瘋長的野草,整麵山墻都是創意彩色塗鴉,其中有隻長耳朵小白兔十分可愛,討人喜歡!銹蝕鐵門旁邊寫著:“夢立方”心理健康中心。 “就是這裡了。”周玉帆點了點頭,走入鐵門,留聲機正在播放落滿灰塵的黑膠唱片。九零後女助理金葵臉色紅潤,正用虹吸壺煮咖啡,香氣四溢:“小吳姐,有人找。” 吳釵棕色眸子離開顯示器,看到鬈發黑眸的清秀青年之後揮了揮手:“您來啦!家父已經跟我說了,周教授給他打了電話,說你要來谘詢一下,但是沒有想到來得那麼快!小金正好在煮咖啡。” 周玉帆在鋼絲床上坐下,看著木箱茶幾上的名片,頭銜一大堆:吳釵,中醫藥大學副教授,附屬醫院精神科醫生,精神醫學研究所理事,“夢立方”心理健康中心主任。 “別看那個。”吳釵奪過周玉帆手上的名片:“團中央和省委組織部文件剛剛下來,我即將去基層掛職就任團委書記。” “你的標簽太多啦!”周玉帆看得頭大,又是一個職務:“你不是在成都中醫藥大學精神醫學研究所工作麼,怎麼會任團委書記?” “我確實是精神醫學研究所理事,同時也是校團委書記。這件事涉及到我對職業重新規劃。以前,對自己定位不夠準確,在醫院時間長了,才發現並不適合做懸壺濟世的醫者;受到家父影響,其實我更加希望今後能夠從政,實現人生價值。恰好團中央出臺政策選派優秀團乾部去地方掛職,有這樣基層鍛煉的機會,加上組織的關心,我就報名了。” 周玉帆是斜杠青年,吳釵也一樣!專業醫生同時也是老師,甚至棄醫從政!周玉帆表示支持:“你的性格外向,落落大方,從政也許更加適合。你還年輕,正是奔事業的時候,借此機會可以去基層撈點政治資本,實現政治理想,這樣挺好!” 吳釵喜歡虹吸壺,方便清洗是主要原因,於是巧妙組裝醫院試管、燒瓶和水杯自製了一款,用酒精燈點火加熱沖煮。這樣的方式帶有一點實驗室味道的精確感,看著水沸騰時上升,萃取成黑色的咖啡逐漸下降,一步一步盡在掌握。意大利咖啡機往往要把部分過程交給機器,虹吸式咖啡全程手工不用電,更能滿足一些喜歡自己動手的發燒友。金葵精心萃取,送上熱氣騰騰的咖啡,隨手拉來布袋懶人沙發。 “‘夢立方’什麼時候喜歡請人喝咖啡啦?” 吳釵開玩笑:“學習香港廉政公署。” “不是影響睡眠麼,怎麼治療?” “我們關注的不是睡眠,而是夢境。” “你不是向來不喝咖啡嗎?” “你不是向來喜歡咖啡,有的時候簡直就是當安眠藥喝嗎?解解乏吧!剛托朋友從越南帶回來的,味道不錯!” “恭敬不如從命。”對方好意,周玉帆不好意思拒絕:“我更喜歡貓屎咖啡!” 吳釵拇指和食指相觸,做了OK的手勢:“no problem!” 金葵耐心地重做,咖啡豆經過研磨,煮得香氣四溢。周玉帆閉上眼睛,聆聽黑膠唱片播放的音樂:“蔡琴的歌,被遺忘的時光。” “我知道你喜歡文藝,專門找出來的!這張唱片還是試設備的時候用過,你看都起灰塵了。” “小吳醫生有心啦!” “主要想給你營造寬鬆舒適的氛圍。” “謝謝!”周玉帆接過香噴噴的印尼貓屎咖啡:“嗯,味道不錯!” 吳釵望著咖啡棕色液體:“這款咖啡,很有噱頭!” “不錯!麝香貓在吃完咖啡果後把咖啡豆原封不動排出,人們把糞便咖啡豆提取出來進行加工成為貓屎咖啡,經過胃的發酵,別有一番滋味!”周玉帆豎起拇指:“喝到它,味蕾就像在石頭中找到了鉆石。” 吳釵吐了吐舌頭,感覺很難受。文藝是美的,但在別人看來有時候就成了裝逼。兩者一步之遙,一墻之隔,甚至就是一回事兒!他是真正小資,正宗文藝青年,不然這樣的話也說不出來。 咖啡有鎮靜劑,周玉帆躺在鋼絲床上很快進入夢鄉。護士金葵離開咕咚咕咚不斷冒著氣泡的虹吸壺,給他插上輸液管:“可以開始了。” 吳釵走向反射器和分析器:“注意嚴密關注他的身體狀態。” “放心吧!”金菲駕輕就熟,隨意地道:“這就是令尊從小給你定的娃娃親?” 吳釵難得地臉紅:“家父和他爸是大學同學……” “周文錦教授?” “你知道?你是他的學生?” “學術明星,誰不知道?”周玉帆父親周文錦是桂林電子科技大學客座教授,也是研究虛擬現實技術的權威專家。他在中央電視臺“百花講壇”做了六期節目,淵博的學識、儒雅的風度以及幽默而詼諧的談吐令人傾倒,觀眾如癡如醉,從而名滿天下!因此別說金葵,普通老百姓隻要看過電視都會認識他,聳聳肩膀:“我倒是想成為他的學生,可惜不是。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吳釵望著沉睡中的周玉帆,呼吸如同嬰兒一般均勻而平靜:“娃娃親什麼的……小時候玩笑話,做不得準的!” “得了吧!如果不是這層意思為什麼他偏偏找你治病?難道不是令尊關心你的個人問題有意撮合?” 吳釵性格大方,麵對工作夥伴沒有過多靦腆和害羞:“家父確實有這個意思,周教授也是如此,還親自給我打了電話,但是這事兒看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不是你的,求也求不來。”也許,實話實說才是針對八卦,最為有效的應對方式。 “我看挺帥的嘛!身材又高又結實,而且你看……”金葵指指分析器上的周玉帆大腦數據:“生命力特別旺盛,很有活力!換作是我,都會答應。” “這是給我找男朋友,有你啥事兒?” “確實沒我啥事兒,但我也是為了你好,年紀也不小啦!可以接觸接觸,這是他的病歷……”金葵也是說了實話,穿上白大褂,遞給吳釵一張小型光盤:“根據資料顯示,他是通過了高級程序員認證的計算機黑客,現實生活就是一個普通人,經營一家叫做小木屋的書店,算是斜杠青年,一個智商驚人的手藝人。” 計算機光驅支持大小光盤,吳釵將小型光碟放在托盤中間凹下去的地方,開始瀏覽慕言以往夢境資料,心理醫生喜歡把它叫做“夢的化石”。計算機快速掃描,給出幾段視頻。吳釵用鼠標點開都是一些抽象圖形,模糊,隱晦,有的甚至違反幾何原理。 “你看懂了沒?反正我沒看懂,完全成了昏家夥。”金葵一臉懵逼,笑著調侃:“這些夢倒跟夢主周玉帆很像,就像在看小眾文藝片。” “如果是賣座的爆米花電影,還要我們這些心理醫生乾嘛?”吳釵拖動視頻,懟了一句:“我們治病,基本跟美無關。”終於後麵出現影像,隱約看到大雪山。天空湛藍,白雪皚皚,因為夢深顯得非常神秘,有條冰肌玉骨的身影朝拜山神。彩虹之下,雪山的巍峨,體現得淋漓盡致! “等一下。”吳釵按下暫停鍵將畫麵定格,滑動鼠標滑輪局部放大,偏著頭仔細觀察女子五官。隨後,按下播放鍵繼續,畫麵很跳躍!緊接著出現一杯雞尾酒,酒精液體呈現醉人的玫瑰色。金葵眉毛一軒:“A taste of dream?” “你又知道了,不是看不懂麼?” “空瓶子酒吧cocktail,泡夜店的人都知道。” “空瓶子……”吳釵喃喃自語:“有點意思。” 金葵閃了閃眉毛:“他已經進入了快速眼動睡眠期。” 睡眠不是消極的單純休息,快速眼動期人們會對一天中所獲得的信息進行加工整理使之條理化。吳釵麵前的顯示屏開始工作,實時記錄周玉帆夢境: 那是塵封多年,無人問津的幽靈地鐵站臺,仿佛已經關閉,墻壁有許多信手拈來的彩色塗鴉:我們不朽的愛情,灰塵一定很厚。這裡地下空間呈現一種不可能出現的幾何形態。周玉帆沿著自動扶梯而上,竟然是彭羅斯樓梯,繞了一圈又回到了站臺。典型的夢境迷宮,利用無限循環結構給人無窮無盡的感覺。周玉帆隻好離開廢棄站臺,一個人在地鐵隧道裡孤獨行走,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仿佛走到了夢的盡頭。 遠處霍然亮起一束追光,那個朝拜雪山的女孩兒和著音樂跳起唯美舞蹈,如同精靈一般玲瓏剔透。她被鎖在一道鐵閘門裡,仿佛是被鎖在了某人記憶深處成為潛意識裡不願提及也不敢提及的秘密。周玉帆熱淚盈眶,隔著厚重鐵門,握住了她的手。 楚雪瑤突然臥軌自殺,沒有緣由,沒有下文,沒有留下遺書,如同上帝編寫的超級突兀的劇本!為何毅然決然走向絕路?為什麼選擇這樣一種方式果斷結束生命?不得而知,也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人死如燈滅。 死亡才是人生最終結局,一切結局。亦如楚雪瑤,結束了一切。 從此,他沒有朋友,成為這個世界孤獨的行者。 這個時候似乎什麼也阻擋不了周玉帆,翻越鐵門的時候,一雙手拉住了他! 周玉帆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居然正在爬窗,不知什麼時候從夢立方鋼絲床夢遊到了窗戶旁邊,回頭一看,如果不是吳釵及時拉住隻怕早已墜樓身亡! ※※※ 周玉帆已經出現很嚴重的心理問題,隻是由於黑客身份有很強的自我保護意識和安全意識,思維經過專業訓練,甚至有防禦者,一般人很難窺探潛意識而已。醒來之後因為出現跳樓這樣極端動作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沒多說什麼,隱藏得比較深。吳釵給他開了一點兒藥,叮囑下周再來,因為情況還沒有了解清楚,暫時沒有什麼太好治療方案。 下班之後,吳釵原本準備回家,因為走神開車失去方向,路越來越狹窄。汽車遠光燈明黃色光束刺破黑暗,籠罩前方兩名醉漢,一高一矮,相互攙扶,走出巷尾酒吧,從車前大搖大擺地走過。 猛然一個急剎,深紅色剎車燈閃爍亮光,黑夜之中顯得特別刺目。吳釵回過神,驚出一身冷汗,透過車窗打量周圍環境。這是一條狹長小巷,高個兒醉漢趴在引擎蓋上勉強站直身體,高舉酒瓶:“雀兒屎!A taste of dream……”雀兒屎是英文,乾杯的意思。吳釵微微皺眉,感覺醉漢特討厭! “他喝醉了,不好意思!”矮個子酒客手放到額頭上微微躬身,對吳釵做了抱歉手勢,然後扶著高個兒緩緩從車前走過,抱著路邊電線桿嘔吐。 “怎麼到這裡來啦?”吳釵手握方向盤,抬頭看了看酒吧大門:“難道……這裡就是空瓶子酒吧?”她很好奇,將車停在路邊,拉開酒吧大門。 精致而促狹的空瓶子酒吧,鮮花樂隊正在演奏老鷹“加州旅館”。吉它手指間撥片輕弄琴弦,那段經典吉它旋律隨之而出。駐唱歌手吟唱詭異莫名的歌詞,感人心弦的悲世情懷化為粒粒微小音樂分子沁入耳鼓,客人愉悅地享受精神按摩。 吳釵身著白色職業套裝,剛剛離開職場下班回家,因為美麗容貌吸引不少客人目光。她在吧臺椅上坐下,閑來無事,隨意打量,鐵灰墻壁有許多留言和提詠。其中,有人留箋賦詩一首: 窯燒素胚生玄光,錯釉肥瓷畫初妝。 勾勒筆鋒濃轉淡,空瓶落款韻味藏。 這首詩顯然意指酒吧名字“空瓶子”,吳釵想起歌曲“青花瓷”。高中流行周傑倫,她在學校廣播站工作,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愛在西元前”,因此還被校長批評過,至今記憶猶新! 旁邊一首就比較暗黑了: 非鳥非獸自一家,倒吊眾生隨風掛。 心寒嗜血飛絮落,不是人間惡之花。 “吸血鬼?”吳釵望著滿墻留言,揶揄地說:“來酒吧就老老實實喝酒,墻上亂寫亂畫乾嘛?塗鴉麼?” 酒保笑道:“許多客人喜歡在這裡留言的,有的是原創,也可以引用詩文。客人走了,我們保留墨寶,時間長了就形成了這麵留言墻。” 原來如此,吳釵隨便看了一首: 踏遍青山往事休,歸來佛號印心頭。 人生八萬四千夢,卻向無聲一念收。 這首詩有種歷盡滄桑的寂滅之感,落款為:佛爺醉後狂塗,引天臺宗大師偈子。 “佛爺是誰?” 酒保見她對留言墻感興趣,解釋說道:“我們酒吧處女簽,十多年前的事兒了。” 吳釵掃了一眼,這樣的提詠還有很多,密密麻麻鋪滿墻壁,短時間看不過來,順手提詠一首: 大漠西風走黃沙,天山明月處士家。 故地漫揾英雄淚,半城繁華半城沙。 “喝點什麼?”調酒師落落大方地問道。 吳釵驚了一跳:“隨便吧。” “看來姐姐不經常泡吧,從來沒有見過你。” “少有,我也是聽說許多客人每天晚上都來空瓶子酒吧,沉醉在你的……” “過獎了!我製作了一款名叫‘A taste of dream’的cocktail,配方包含白蘭地、朗姆酒、君度和檸檬汁。”調酒師打斷對方:“非常受歡迎,需要麼?” 雞尾酒名字意味深長,正是剛才醉漢喝的。吳釵看來有些曖昧:“A taste of dream?” 調酒師將幾瓶顏色各異的基酒放上吧臺:“什麼口味?” 吳釵順手拿起一瓶深紅色的酒,酒精液體閃爍明亮光芒:“這吧。” “沒問題。”調酒師手法嫻熟地調酒:“喜歡紅色?” 吳釵大方地道:“是的,挺熱情。” “隱隱有著誘惑,對麼?”調酒師指指墻壁題詠:“酒稱釣詩鉤,又稱掃愁帚。這種物件兒,以水的形態流淌,火的性格燃燒!” 調酒師將調好的cocktail放在吳釵麵前,瞳仁幻出對方剪影。這個白衣大美女冰肌玉骨,顧盼生煙,眼眸大而光亮,眉宇間隱隱有威嚴之態。調酒師似乎對眼前這位知性白領產生興趣,由衷地贊嘆:“姐姐好漂亮!” 吳釵嘗試一口,味道甜甜的就像草莓味果汁飲料,也沒覺察有何不妥,十指交叉靠著吧臺同調酒師雙目對視:“謝謝!” “姐姐深眸高鼻,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XJ人,現在四川工作。”吳釵有些愉悅的眩暈,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這東西還真讓人上癮,她用紙巾擦了擦手:“四川和XJ,我的家鄉和故鄉。” “原來如此。”調酒師恍然,望著墻壁題詠:“姐姐做什麼工作?” 吳釵適時遞過名片:“大學老師。” “吳老師實在抱歉,竟然稱呼姐姐。”調酒師大跌眼鏡:“您也太年輕啦!很美,我還以為像您這樣的副教授都是……” “都是什麼?”吳釵換了坐姿,理了理白色一步裙:“老頭或者老太婆,頭發花白?” “沒辦法,誰讓您是我見過最年輕的副教授呢!”酒保笑著調節尷尬氣氛,端起手中檸檬水:“敬我們的大學教授!” “謝謝。”吳釵落落大方地接受對方贊美,禮貌地問:“閣下高姓大名,怎麼稱呼?” “我都不怎麼用真名,叫我‘波斯貓’吧。” 吳釵納悶:“波斯貓,這間酒吧叫做空瓶子……貓碰瓶碎,不大吉利吧?” “哪裡來的那麼多講究?百事不忌,大吉大利!再說,這又何嘗不是貓和瓶的另外一種緣分呢?” “誰說不是呢?”吳釵望著紅色酒精液體感覺眩暈:“跟你打聽一個人,有沒有一個叫做周玉帆的客人,經常來這家酒吧喝酒?” “周玉帆?”波斯貓想了想,搖了搖頭:“每天客人不少,記不得那麼多。” 兩人竊竊私語,恐怖預兆,如風吹門,突然進來。 吳釵喝完雞尾酒眼睛發花,原本幽暗的地下酒吧開始出現重重疊疊,斷斷續續的影像。這時,一股氣流從開著的門吹了進來。這個意外讓她轉過身,眼睛重影,被闖進來的陌生人驚呆了!這人穿著滿清官服,補子繡著獅子,圓形皮質暖帽中央裝飾紅纓,腦後留有一根長長粗辮……在燈紅酒綠的現代地下酒吧,他的帽緯紅起花珊瑚頂珠泛出亮光,更加醒目的是紅色頂珠之下一枝兩寸長短的白玉翎管,安插花翎微微顫動,尾端依次排列三眼目暈。 “?”這是吳釵腦海迸出的第一個想法。陌生人背對燈光看不見臉龐,金燦燦地甚是怕人!除了身材魁梧,顴骨高聳,說不出什麼,但是聲音,舉止或者姿勢,吳釵都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今晚酒吧有化妝舞會?” 這句話倒是問得波斯貓一愣:“也許客人自發組織的活動。” “既然有化妝舞會,遊戲、動漫、影視劇有那麼多角色,扮演什麼不好?美國隊長、超人、蝙蝠俠、綠巨人、蜘蛛俠、鋼鐵俠……哪怕吸血鬼都行,為什麼要扮演清朝的人?也太恐怖了一點,跟僵屍差不多。” 波斯貓聳了聳肩,表示不認識。 “乏了,改天再聊。”吳釵喝完殘酒,杯子壓住一張百元大鈔:“先走了,再見。” 門關上了。 那晚酒吧門外下著安靜的雨,神秘僵屍出現。 ※※※ 入冬天氣轉冷,拉開酒吧大門,刺骨寒風撲麵如同刀割一樣疼!吱溜一下入懷,讓人禁不住打冷顫。兩名醉漢早已不在,不知去了哪個街角,抱著垃圾桶睡覺去了。電線桿上的路燈泛出橘紅色燈光,照出小巷冰冷細雨。吳釵穿上白色大衣迅速離開,涼風颯颯,步履匆匆。喝酒之後,熏然薄醉,走路飄飄然,嘴唇如同紅菱一般鮮艷。 新交規出臺,酒駕處罰非常嚴重!像吳釵這樣的公職人員隻怕工作都保不住,所以沒有開車,打車回學校。 遠光燈點亮,清朝怪人伸出手掌,擋住明亮刺目的車燈,仿佛畏光。吳釵同他四目相對,旋即拉開車門,坐在副駕位置。出租車從清朝怪人身邊呼嘯而過,帶起飛濺水花。司機望了望後視鏡,問道:“這人鬼鬼祟祟,到底是誰?他認識你嗎,怎麼老盯著你看?” “不知道,神經兮兮的!” “隻怕是瘋子,剛從精神病醫院翻墻出來。” 吳釵笑了一聲:“你嘴巴還真損!” 遠遠地,轉彎燈閃爍,出租車離開。 清朝怪人不知什麼時候居然爬上了電線桿,顫巍巍地站立繃直的高壓電線。這裡沒有阻擋,視野相對開闊,兩隻歸巢的信鴿振翅飛過。 清朝怪人身子僵硬,渾身長滿金毛,隨著電線上下微微晃動。他的目光兇殘,望著遠處駛入西延線的出租車,紅色尾燈匯入省城滾滾車流。 吳釵工作地點在“夢立方”,幾個單身女教師在附近合租了一套條件還算不錯的小洋樓。回家走入臥室,她將音樂聲音放得大大的,霎時間感到一種力不從心的疲憊,栽倒床上,將頭埋入被子,貪婪汲取短暫輕鬆。 這個季節老家XJ已經零下二十多度,雖然比南方冷,但是很痛快!有暖氣,至少家裡溫暖如春,回家可以脫掉大衣,穿著夏天長裙走來走去,大搖大擺!南方沒有供暖,她不喜歡,從來四川上大學到現在用了多年時光才算勉強習慣。用遊戲術語來說,北方的冷是物理傷害,南方的冷是魔法傷害。不過,北方人適應南方生活總算要比南方人去北方強很多,所以算是融入了這裡的生活。 床頭水晶相框鑲嵌一張家人合照,上麵父親吳小可還很年輕,旁邊盛放的紅色玫瑰來自他剛給自己介紹的新男友周玉帆,把照片色彩映襯得更加鮮艷。 相親,以前總是不屑一顧。這次父親介紹的對象,讓她產生了濃厚興趣!這個男人盡管有些心理問題,但是明顯是她喜歡的類型,有了戀愛的感覺。 “這麼漂亮,他會看上自己的。”吳釵望著水晶相框裡的照片,那是高中時候在XJ拍的,稚嫩臉頰還有可愛嬰兒肥。如今三十出頭,大學畢業已近十年,她也成為醫學院炙手可熱的人才,最年輕的心理學副教授。隨著時光流逝,除了舉手投足增加的成熟和老練,臉頰既不擦油也不打粉,卻怎麼也老不下來! 吳釵躺了好一會兒,打開電熱毯,解開衣服扣子,肆無忌憚地脫掉全身衣服,光腳踩著冰涼地板走入浴室,將熱水器火力開到最大。滾燙熱水沖洗雪白身軀、挺拔胸脯和扁平小腹,如同接受全身按摩,青春身體霎時活力四射! 霧氣很快彌漫整個浴室,乾濕分區的玻璃門掛滿晶瑩剔透的水珠。吳釵拿著花灑,端詳掛滿霧氣的玻璃門中的自己,虹發碧眼,這樣的容貌不像傳統南方小姑娘,似乎也不是古典意義上的東方美女,有些異域風情,所以在南方人眼中很有一種新鮮感和距離感,甚至陌生感,美得如同仙女,然而自己昏昏欲睡,看了幾十年有些審美疲勞,頭腦在熱水包圍中處在一種半麻痹狀態。 從踏入大學校門到現在,轉眼十年過去啦!除了不會講四川話,偶爾講講川普之外,吳釵已經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四川人。人都羨慕自己沒有的東西,在這裡生活多年,她也喜歡上了南方小姑娘的小巧玲瓏,精致剔透,幻想找到一個高大帥氣的如意郎君,能讓自己享受一下小鳥依人的感覺!而在周玉帆身上,她在某一瞬間似乎找到了這種感覺。女人就是這樣,這一瞬間也許就是一輩子。 洗完澡後,她從酒櫃裡拿出了冰鎮的烏蘇啤酒。 白酒斤半,啤酒隨灌。 這就是她,性格有北方人的豪爽,自帶北方人酒量。平時喝啤酒,一次踩一箱。如果不是因為喝醉,可以一直喝下去。她曾經創造一個記錄,七秒鐘之內一口氣吹完一瓶百威啤酒。同學舒兒嘆為觀止:“這哪裡是喝酒,簡直就是打開喉嚨直接往裡倒!”那天她喝得特別高興!說了一個晚上四川話。這樣的性格會交到很多朋友,吳釵也很喜歡這種四五瓶下肚暈乎乎的感覺,每次喝完不盡興,回家都會補一瓶。今天也不例外,何況喝的雞尾酒在她看來跟喝飲料沒有什麼區別。 由於沒有地暖,早早上床。 電臺情歌唱完,她聽BBC英文廣播,這是多年習慣。小時候,她有一個主持人夢想,喜歡英語,早在大一就過了大學英語四級,大二過了六級,天賦極高!當她嘗試更進一步準備考研的時候,父親吳小可適時製止:“研究生?我看你把男朋友好好研究研究!”搞得吳釵滿頭黑線,最終放棄了繼續深造的機會。 在大學校園裡當教授,學歷成為製約她進一步發展的瓶頸,盡管後來通過自修、函授等各種方式盡力彌補短板,但是再也不是準點的那一刻鐘,找不到當初那種讀書的感覺,好在即將棄醫從政,離開醫學院去基層團組織掛職鍛煉,學歷什麼的也就不那麼重要啦! 節目結束,玉體橫陳,一絲不掛地斜躺在寂寞的床上。今夜,吳釵很寂寞,情緒莫名波動。一個人的世界總會單調,酒也越喝越多:“空瓶子……”她想起了今天的酒吧,會心一笑,仔細端詳家鄉帶來的烏蘇啤酒,想起了幾千公裡之外的父母和山西的妹妹吳釧。 她將啤酒瓶子倒過來,啤酒商標WUSU立刻變成NSNM。網絡語言一直流行有“去你妹”,烏蘇啤酒直接就是“弄死你妹”縮寫,所以叫“奪命大烏蘇”。即便奪命也要豪飲,如此爽朗,如此灑脫,如此鐘情,雖然是口口相傳的謬解,卻也正是XJ人粗獷豪邁,樸實可愛的寫照。天山南北滿是喜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人,烏蘇啤酒恰到好處地滿足了需求。今天雞尾酒後勁兒相當霸道,幾瓶奪命大烏蘇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淩晨兩點半,吳釵終於醉了。長時間發呆和沉思總會令人困倦,加之酒精和夢境這對雙生子,很快進入夢鄉。 恍惚之中仿佛看到有個女人在用梳子篦頭,化妝臺同《午夜兇鈴》中的道具很像,同魔鏡也有些神似!老式穿衣鏡裡的姑娘長發齊臀,綰成一個發髻,隨後鏡麵碎裂,眼前出現巍峨的大雪山,女人虔誠朝拜…… 此後,夢境進入廢棄地鐵站臺,軌道蜿蜒地底,積滿厚厚灰塵,氣氛詭異陰森。鐵軌俯臥一具女性屍體,因為臥軌自殺碾碎雙腿,頭顱和手臂更加不知去向……臥軌是一種慘不忍睹的自殺方式,安娜·卡列尼娜就是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非理性地結束自己生命。水晶機車在軌道上高速奔馳,高貴、封閉、神秘而靈異,如同一條白色飛龍呼嘯而過……就在機車即將碰撞的瞬間,吳釵大叫一聲醒來,眼前是裂紋蜿蜒的天花板,被子全是冷汗。窗外,冰冷月光傾瀉而入,原來做了一個詭異無比的噩夢。 她擰開燈,喝了一口床頭擺放的白開水。這是喝酒之後,她的習慣。時鐘指向深夜三點,因為夢醒再也無法入睡,關燈徹底失眠。盡管是心理醫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吳釵睡眠卻一向不好。此刻,她對夜晚漸生恐懼,一種陰暗心理在滋生和蔓延,黑暗中看什麼都會變形:床頭櫃的唇膏變成百足蜈蚣,智能手機變成花紋斑斕的毒蟾蜍,就連搭在床頭的腰帶都成了毒蛇,腮幫鼓動,吐出紅色蛇芯子。吳釵連忙將視線移到窗外,窗簾像殺手風衣,對麵樓宇似鐵灰色墓碑,那彎懸掛的窺人冷月仿佛死人眼睛翻出的眼白……這時候,一陣風吹了進來,窗簾不停晃動,睡覺之前不是已經關好了嗎?吳釵不禁全身打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高樓大廈窗口透出忽明忽滅的燈光,仿佛排列組合什麼文字。如果大樓本身是一塊巨大的長方形墓碑,那麼窗口燈光排成的文字就是碑文了…… 它要祭奠什麼? 白色蕾絲窗簾,依然輕飄飄地飛舞。 這樣的夜晚,她還做了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夢。模模糊糊,恍恍惚惚,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夢境破碎,也很零散,可是清晰異常!第二天醒來忘卻大半,頭疼得要命,兀自心有餘悸。 起床第一件事是抽煙。香煙總是讓人擺脫宿醉和冗餘睡意,從覺後朦朧中盡快清醒過來。隨後想起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夢立方。烤吐司的時候,她緩緩回憶昨夜夢境,在腦海裡如同電影一般放映一遍。這是經過專門訓練的築夢師的必修課,也是基礎技能。作為心理醫生,她明白昨天在酒吧裡肯定被人下了藥。吳釵邊喝牛奶邊思索,有好多話想問問周玉帆,不知他在哪裡?她吃了止痛片,穿好衣服下樓,開著奧迪車離開小洋樓,馬不停蹄地趕往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