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以後算什麼?白領還是藍領?但我不會忘記,曾經是白領,結過婚。   就像後來結婚一樣,從藍領變成白領,沒費吹灰之力。但無聊,沒勁。   承包未遂,公司倒閉。我雖敗尤榮,豪邁之情縈繞心間,餘味綿綿。我像一粒塵埃懸浮在空氣中,整天鬼魂似的在大街小巷遊蕩。人不能總靠回憶過日子。有一天我想,應該利用這段時間,解決一下發育晚的問題。我和吳氏商量,她同意了。我們就租了現在這間房同住,開始無照經營。有了自己的小窩兒,世界變成了兩個人的世界。我和吳氏都新奇感十足。我做事的習慣是計劃性和目的性。為了提高效率,使自己迅速成熟,我以極大的毅力勤勉經營,每日不輟。我計算過,照這個效率,別人若乾年才能完成的指標我們可以在短期內超額完成。冬去春來,寒來暑往,日子不知不覺地過去了。隨著數量的增加,經營的質量越來越差,我和吳氏越來越趨於例行公事。吳氏煩了,我也煩了。也許,煩本身就是成熟的標誌。不過,其中還有原因,吳氏一個人的工資,要支付房租,還有兩人的吃喝,加上還承包時借的錢,我們的生活日漸拮據。我舅舅的舅舅的老丈母娘是江南人,聽說我和吳氏的事兒說了句方言,是江南一帶早時的說法:白吖困覺(讀gao四聲)黑吖困覺,噫!生活吖哪得做?魯迅先生是江南人,想必早就聽說過這句方言。他把方言譯成普通話以後頗具哲理和詩意: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唯恐北方年輕人不懂吧,他又特地寫了篇小說,就是我們熟悉的那篇《傷逝》。我以為,魯老先生的翻譯,包括小說,含蓄、細膩而富有哲理,隻是不夠透徹。假如是常茂來譯,肯定透徹。可惜,常茂和我一樣,是道道地地的京油子,不懂江南方言。我和吳氏當時的狀況,是有點無所附麗了。街上,看著燒雞乾瞪眼,咬半天牙下不了手。天熱了,買瓶啤酒恨不得摻水喝。在這種狀態下,我們無法全身心投入經營,質量和數量勢必大打折扣。無奈,我和吳氏停業整頓,商量對策。她提議我回工廠,因為有我舅舅,補交幾張病假條,蒙混過關應該不成問題。我說,好馬不吃回頭草,打死也不回去。乾到頭不過是個廠長而已,憑實力和舅舅的關係,用不著到頭,就能混上廠長,有什麼意思?難道讓我苦哈哈地靠那每月二三百塊錢,還一輩子債嗎?吳氏急了,那是她第一次跟我撒野。她說,放你媽的屁!有草吃總比沒草吃強,是金子在哪兒都發光。我說,我是金子,這沒錯,但不是在哪兒都能發光。我說,有個朋友辦了個私人公司,我準備加盟。吳氏口氣緩和了一些,她說工廠不回,生意也別做。她說她有辦法,讓我等幾天。我等了幾天,她說,妥了。XXXXX運動辦公室,簡稱“XXX辦”,試用三個月,表現不錯就能轉正。工資比工廠高不多,但含金量高,福利好,雖說叫辦公室,但屬白領,地位比工人高,財路寬。我就去了“XXX辦”,三個月過去,彈指一揮間。沒費什麼勁兒,我轉了正。從藍領變成了白領。   我對吳氏說,危難時的相助,得感謝你一輩子。吳氏說,為你給我露了臉,我得記你到來生。我們王八看綠豆似的眼兒對眼兒,異口同聲:咱結婚吧。我沒多興奮,像在還人情。吳氏卻喜從天降,笑逐顏開。不知是因為我是金子,還是因為我遂了她的願,又成了本分的上班族。一切無須我費心。托關係辦婚前體檢證明,到街道登記領照,置辦家具、生活用品,布置房間等等,都是吳氏一手操辦。領了照,沒搞什麼儀式,一切都俏俏地進行。一應家什物件,全是她分別從自己的四個姐姐家搬來的換代品。整個婚事,隻花了一百多塊錢,買了個雙人大床墊。有些熟人,聽說這事兒,甚至有喊吳氏萬歲的。在這點上,吳氏確實偉大,少有的偉大。不光偉大,而且相貌超群。我得承認,迄今為止,我見過的女人裡,沒有一個比得上吳氏的,我錯過了許多機會,對老婆的外形格外在乎。一雙亮亮的清純的眸子,紅撲撲的臉蛋兒,凹凸分明的體型。當時,從哪方麵講,她都不比我差,卻死心塌地嫁給了我,且與我同甘共苦,對我別無所求。沖這個,我也得喊她萬歲。當然,我沒喊。在吳氏身上,我又一次加深了對自己的感情,再次印證了自己的不同凡響。   到了“XXX辦”以後的那段時間,是我的成熟期。“XXX辦”並不像我原來想的那麼好。我剛去的時候,很不適應。“XXX辦”有三十多人,又分若乾個組,男女各半。女的都人高馬大,毛發粗重,走起路來風風火火,說出話來高聲大嗓,對誰都見麵熟,敢說敢做敢當;男的相反,個個纖細苗條,走起路扶風弱柳,說起話來鶯聲燕語,見人低眉順眼,凡事三思再三思、請示又請示而後行。我問我的上司,那位愛講笑話、有把子年紀的組長,咱這兒男的多還是女的多?老頭細聲細氣地說,男的不多女的也不多,不男不女的多。開始我不信,後來信了。於是,除了吳氏以外,我開始有了一些不男不女的朋友。吳氏也屬於發育晚的類型,比我還晚——此類型的大有人在。這一點,原來沒能引起我的重視。我成了白領以後,一直有恃無恐毫無後顧之憂。和那些不男不女的朋友們喝酒、打牌、聚會,談人生、談情愛。在情愛方麵,我總是直言不諱地說,我這人重實踐輕理論。每當我反復重申這一點的時候,實踐的機會總能如期而至。那時候,吳氏嗜家如命,下班回來就收拾房間,洗衣做飯,不斷把家具搬來搬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房間裡的布局一天一變。每天從下午六點開始,就扒在窗戶那兒盼我回來。為了美化家園,她買了白油漆,把屋裡漆得銀裝素裹,漫天皆白。白天幽雅得如同病房,晚上則莊嚴得尤如太平間。吳氏家裡五朵金花兒,她是最小的一朵。其他四朵都已名花有主。四個家的所有過期的桌椅家具、鍋碗瓢勺、服裝鞋帽,包括吃不了的大米白麵、看過的報紙雜誌,吳氏來者不拒,一律納之。我們有限的空間堆滿了有用沒用的雜物,越來越像日用品博覽會的籌備庫房。眼不見,心不煩,我早出晚歸,在不男不女的朋友們中間尋找慰籍。   那時候,我回來多晚,吳氏都等我,不管我多累多困,她都要對我例行審問。為這兒,我們開始不斷口角。我一度想嘗試武力解決的辦法讓她就範,後以失敗告終。吳氏體能遠不及我,但十指尖尖鋒利無比。每次動武,我都被抓得像個專事漆彩的油工,身上、臉上斑斑點點,燦若朝霞。為了對外有個說辭,我不得不在家裡養了隻貓混淆視聽。後來,貓的說辭被識破,我隻得采取迂回戰術。避免正麵沖突,隻當家裡沒她這麼個人,她說她的,我乾我的。不管她說什麼,我都隻當沒聽見。有一次,我又回來晚了,九點,我睡下的時候,吳氏在一邊,開始歷數我的罪狀。我作出聆聽狀,渾然睡去。不知過了多久,我被說話聲驚醒——她還在說。屋裡黑黝黝的,周圍的家具發出太平間似的幽光,一看表,天哪!已經是淩晨三點種。   如此日復一日,擱誰能受得了?我索性找機會,夜不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