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兒是真的,就發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 不夠離奇,卻十足荒誕。 而且,空前絕後。 事兒來得快、邪乎,哥兒們們一下反應不過來。 老牛懵了。 李子吃驚地張著嘴巴半天合攏不上。 被叫來“撮一頓兒”的幾個狐朋狗友,一塊兒混了七八年了,這會兒看著時光像生人似的。 這事兒讓人不得不信。那張紅塑料皮兒的的記者證在幾個人的手上傳看著。封皮上是燙金的幾個大字:“信息周報記者證”,裡麵有一寸脫帽照片,一方鋼印從照片上軋過去,照片裡時光的臉變得乖戾而神秘。 老牛費了好大的勁才從李子手裡搶過記者證,再一次仔細地看了看,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他慶幸自己,背地裡沒少拿時光打詫,心裡也一直沒拿時光當回事,但麵上吃吃喝喝打打鬧鬧說說笑笑一團和氣總算還說得過去。這人真是說不準,不定什麼時候就來了邪運。 精瘦的李子在車間是有名的,天生的一副好下水——白吃白喝的事兒從來不落空。可這會兒,他的眼睛卻好半天離不開那張紅皮兒的記者證,凸出的喉結在脖子上不住地上下滾動著。他死死地盯著記者證,臉上有一股掩飾不住地失望。說什麼吧,乾活兒?哥兒們、頭兒們那兒混的,哪樣他時光也不行嗬?嘿…… 把幾個哥兒們叫來,是時光早就想好了的。老牛、李子是多年的鐵哥兒們,自己有了好事能不告訴?其他的人一塊兒混了幾年了,要走了能不意思意思?今天這頓酒撮還是不撮時光也猶豫過,最後還是認定了:撮!他要背水一戰,斷了自己後路,給自己壯膽。當著哥兒們們怎麼侃都編好了。 “要說這人乾什麼呀,也是遺傳,早晚的事兒。不瞞你們說,我現在的爸不是親爸。我親爸寫過書,我剛兩歲的時候,他去東南亞講學讓蚊子叮了,死了。這麼大個兒的毒蚊子,外國的,真他媽的利害。真的,不開玩笑。我親爸要是活著……他寫評論的,評論,懂嗎?人家國外作家能不能出名全靠搞評論的啦,咱們這兒不懂這個……” “廠頭兒那兒車間頭兒那兒,哥兒們多危呀?再過幾天哥兒們就扛不住啦,你說就這麼寸,啊?你們說? “哥兒們在這個廠整整練了八年啊。你們說,咱哥兒們危的時候那些女的見咱們眼睛都他媽的長到腦門上了,可現在,剛才你們也看見了,大學畢業生,怎麼樣?不也上趕著來了嗎?這人都是勢力眼,沒勁。” “八年啦,別提它啦!生活啊!人生啊!上帝啊!” 時光的這幾番的演講在心裡早就默念的爛熟,可這會兒忍了半天到底還是咽了回去。心虛、底氣不足。再說,親爸讓蚊子叮了的事兒講了快一百遍了。 哥兒幾個還在翻來復去地看那張記者證,與其說是在欣賞不如說是在驗明正身。 時光望著墻上的鏡子出神。 鏡子有三尺來長二尺來寬,是四壁墻上唯一的裝飾物。冷不丁進屋一看會誤認為是個窗戶,看清是鏡子又覺在黑不龍東的屋裡得像隻老大的眼睛,隨著光線忽明忽暗的。時光坐在椅子上看,鏡子裡隻露出了自己多半個臉。他看到了一張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臉:小眼睛,大嘴巴,兩道似有似無的眉毛。他突然發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臉竟有些歪斜,五官呆的地方也不大對。他晃動了一下腦袋再看,是鏡子的毛病。站著照鏡子沒這事兒,這鏡子的下半截著實坑人。他賭氣地強迫自己作出一個最佳微笑,可鏡子裡麵卻是一張更加歪斜的哭喪著的臉。他不知道要是真哭鏡子裡麵會不會變成笑,可他現在實在是不想哭,也覺得不應該哭,更不想站起來,用不著看鏡子的上半截兒,此時此刻的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他自己心裡有點數兒…… 老牛、李子和另外幾個哥兒們開始大呼小叫地在廚房鼓倒酒菜、在屋裡開始布陣,使這間一室一廳的單元房熱鬧的幾乎翻了個兒。 這會兒在這些哥兒們看來,時光不是個神人起碼也是個怪物。 “真沒看出來,這孫子,神啦!” “聽說你托路子混了個記者我們哥兒幾個還不信呢,鬧了半天真有這麼檔子事兒啊?” “認識人吧,啊?路子夠野的啊!” “你爸是乾嘛的?就是你現在的爸?工人?不會。誰信呢?” “真繃著住啊,這麼多年了真人不露相啊,咱可是在一起共過患難啦,別一走就把咱給忘嘍啊?” “你們這是什麼話,再有路子自己個兒白薯一個也不行呀,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有點遺傳,咱這哥兒們沒少看書,肚子裡有點水兒。” 酒菜上了桌,難兄難弟們吃著肉喝著酒七嘴八舌地嚷嚷著,隻有時光,哼哼哈哈模棱兩可的支吾著既不解釋也不搭腔。 多少年了,老是他媽的受你們這幫孫子擠兌,也該輪著我牛逼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