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報社的職稱評定開始了,編輯部的人走新聞職稱係列,經理部走行政係列。然後是以職稱定崗位。 時光又開始難受起來了,本身的劣勢再一次地顯現出來,沒有學歷沒有乾部身份。他無心和李根開玩笑,中午的羽毛球也不能讓他再有什麼興趣,他好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打聽消息,他六神無主地開始坐立不安感到無所適從。這之後的一個確實的消息使他完全陷入絕境:除他以外,金偉、何春生、蔡少雲正式調入報社。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信息周報”出現了新氣象,職稱評定結束了,許多人按本身的資歷得到了相應的職稱和待遇。助理編輯、中級編輯,助理記者、中級記者,助理經濟師、中級經濟師,工資六十二的長到六十八,六十八的長到七十二,七十八的長到八十三等等,一時間報社內紛紛揚揚職稱評定成了人們議論的中心、關心的焦點。所有這一切與時光無緣,他成了一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這天的下午時光來到了二樓總編輯辦公室。 “時光,來來,哎呀這些天一直忙,沒能找你聊聊。老梁和你談了吧?”於詩風顯得很親熱,讓時光坐下以後無中生有地問。 “沒有啊?”……我是想問問我的檔案……時光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這個老梁,”於詩風故作不滿地說,“是這麼回事,部裡分管咱們的老張走了,現在是老賈管報社,這老先生新官上任三把火,又不太了解咱們報社的具體情況,來了個一刀切:沒有大專以上學歷一律不準進報社。其實你的能力比金偉、春生他們強多了,又是榮總編走的時候一再推薦的,”他有意強調了榮總編幾個字。“可就是學歷上吃虧了。沒關係我和老孫正再想辦法和部裡交涉,你別著急,先乾著。放心,我想是早晚的事兒。” “……行,”時光好比啞巴吃了黃連。他見於詩風不準備再說什麼了站起身準備向外走,突然又回過身來掙紮著問,“我那個報告您看了嗎?就是讀者來信的那個?” “看了看了,挺好,我們會認真考慮的,調動的事兒別放在心上,一塊兒來的幾個人都進來了,對你也是一個考驗,別背包袱該怎麼乾還怎麼乾,希望你能經常提一些好的建議。”話說完了連於詩風自己都覺得不可信。 “這次調整我會動嗎?”時光乾巴巴地笑著望著於詩風那矜持的臉說,“在信訪組剛剛摸到一點門兒,正想找時間能和您好好聊聊呢,我挺喜歡這個地方的,挺適合我的……”不得以求其次,時光知道這會兒別說要求去版麵上編報,能保住現有的位置就是萬幸了。 “這我都清楚,不過這次調整部裡對編輯部門人員的學歷身份有規定,這段時間報社裡的一些人,像經理部的,對編輯部門的人員安排也有些意見,我們要再研究研究,看看部裡的規定有沒有什麼鬆動和縫隙,另外看看是不是在人員的安置上有作一下變通的必要,反正都是為了報社的工作,不會是和哪個人有什麼過意不去,這一點我在動員會上已經講了很多了。放心,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隻要有恒心有事業心,理想是可以實現的。有我在,‘信息周報’絕不會埋沒人才。” “那我最近寫的那幾篇稿子……”時光不死心地問。 “稿子?什麼稿子?交給哪個版啦?你問問編輯,我現在一般不過問這事兒。”於詩風不想多看時光那難受的樣子,想就此打住,結束這場談話。他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許多更重要的談話要進行呢。 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時光險些一腳踏空,天旋地轉腦子裡一片空白。回到信訪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眼淚不住地在眼睛裡打轉,幸虧老梁和蔡少雲都不在。好一會兒,他才把要流出來的眼淚忍了回去。 “一個人在這兒發什麼呆呢?”不知什麼時候田剛坐在了時光的旁邊。 “嗨——”時光長長地嘆了口氣。 “頭兒找你啦?” “嗨——” “這人吶千萬不能當官,一當官就變。”田剛像是看透了時光的心思似的說,“這哪兒是改革?純粹是過官癮呢。你看老孫,現在也不一樣了,當了個副總編輯,有點不知道姓什麼啦,話都不會說啦,乾嘛呀?你的事情我聽說了一些,早就想告訴你。唉,用不著嘆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不行就走。要不要我給你找個地方,推薦推薦?不有的是報社嗎,現在?這個報社要這麼弄,好不了。你想啊,報社不像報社,機關不像機關,整個一個四不像,別的沒有,爭權奪利、勾心鬥角那套學的倒是挺快。原來老於不這樣,本來一個挺好的記者,一當官,完啦。你看呢,三天兩頭的改革調整,其實就是琢磨玩人。還有心思琢磨新聞?那才是見鬼了呢。……不是我說你,怎麼早沒混個學歷呀,這事不難呀?金偉、何春生那叫什麼學歷?函授的,純粹是花錢買來的。要想在國家機關混飯吃你還真得想著趕緊補上這個缺,不然是不好辦。不過也不一定,新聞界沒學歷出成績的也不是沒有。……我這是和你說,在這兒你這樣的要想出頭,就沖老於,還有老孫,難。別看老孫,往後你就知道了,別看那個樣憨厚。” 田剛見誰都是直呼其姓,不管是總編、副總編還是主任從來不叫官銜兒,時光印象裡全報社恐怕隻有他這樣。時光羨慕那種很少高興也很少煩惱的平靜。大學新聞本科畢業,又寫的一手好文章本來完全可以在“信息周報”這個小地方有恃無恐,可田剛卻對人無所求,對事兒無所爭,任誰也奈何不得他。不管周圍千變萬化,他永遠是漫不經心、懶懶散散、凡事不放在心上,按自己的生物鐘運轉。這會兒借著時光的事兒發牢騷仍是慢條斯理的不動聲色。時光看著他那超脫的神情甚至有些嫉妒了。 正說著老梁回來了。田剛打趣地說: “怎麼著老梁,又上哪兒講坦桑尼亞‘割禮’去啦?也不管管你的兵,讓人家這麼不當回事也不說說話?這幫人,一天到晚不知道都想什麼呢。老梁,真的,不是我說,打狗還得看看主人呢?啊?” “田剛,你小子早晚吃虧在嘴上,”老梁笑著反唇相譏地說,“報社誰整天胡說八道的?也就是你。別老是招頭兒不喜歡,要不,憑你的能力這會兒怎麼也弄個部主任什麼的乾上了吧?” “行啦,您饒了我嗎,說實在的,倒找錢我都不乾,有什麼意思呀?反正我就這樣,有我老婆喜歡呢,別人愛喜歡不喜歡,愛怎麼著怎麼著。” 老尤拿著一張報紙大樣來到信訪組外邊向時光招手,時光走了出去,跟老尤進了另一個格子裡。 老尤坐在自己的辦公桌旁邊,攤開那張報紙大樣指著上邊的一處用紅筆劃的記號對時光說: “你看,我都給你排上了,又讓老孫……你是不是跟老孫談談……” 老尤已經給時光安排過幾次稿子了,都二審時給“槍斃”了,再這麼下去他老尤對上對下的倒說不清楚了。他可不願意讓別人說出什麼話來。頭兒們為什麼總是看著時光的稿子別扭,他不願多想多問。報社裡的是是非非他老尤絕不會介入。他每天隻是上班來下班走乾自己應該乾的事情,到時候領自己該領的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榮總編走以後,他也動過撤退的念頭。自己畢竟是榮總介招來的嘛。可又有些舍不得離休後有這麼個既能掙錢又能乾事排遣寂寞的地方,所以抱著再看幾天的想法留了下來。一段時間以後,他發現於詩風的注意力根本沒在自己的身上,也可能看透了自己不會對他有什麼危害,雙方敬而遠之相安無事。老尤反倒有了一種近乎感激的心情,越發注意不能做什麼讓於詩風甚或老孫不高興的事情。時光小夥子他是很有好感的,年輕好學,肯吃苦,有誌向。但作為自己在報社這樣的一個處境,能做的也就到這兒了。 時光順著老尤手指的地方看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見自己的一篇小稿被用紅筆圈了起來,上邊有一行字:“此稿質量太差,換稿!”後邊是一個龍飛鳳舞的“孫”字和阿拉伯數字的年月日。 時光猶豫了一下,還是向二樓,在他看來越發高遠的總編輯辦公室走去。 副總編輯辦公室,原來於詩風辦公的地方,老孫正像一尊鐵塔似的一動不動地端坐著,見時光進來了他頭也不抬地打著招呼: “怎麼著?” “我那篇稿子……”時光強迫自己笑,可沒有笑出來,“我是說能不能再……” “哪期的?”老孫明知故問地翻看著桌子上的幾張報紙大樣說,“喔——想起來啦,是不是那篇小品文什麼的?”幾天前於詩風特地拿著大樣對他吩咐過,當時是用筆指點著時光的一篇小稿子交待的,以後本報的人寫的這種稿子一定要控製。他還不是正式在編的,難道我們沒有記者了嗎?部裡正盯著報社呢,也知道報社的底,老是一個勁上臨時工的稿子,他們會怎麼說?老孫當時心領神會立即撤掉了時光的稿子。再見到時光的稿子更是毫不客氣地予以“槍斃”。這會兒老孫笑笑接著說,“你那稿子寫得……,你知道,我這兒過去了,於總那兒恐怕也……壓一段再說吧,怎麼樣?反正你那稿子也沒有什麼時效性?”他想耍個滑頭,暗示給時光,槍斃他的稿子並非自己的意思。 “那,那我是不是找於總說說去?要不拿回去再改改?”時光被老孫圓滑的說辭弄得好像看到了一線希望。 “先改改吧。原稿不在我這兒,好像在老尤那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