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不知什麼時候秀秀已經坐在時光的後邊了,她在眾多的孩子們麵前尤其顯得穩重,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裡抿著嘴笑著,聽著,等到囤囤兒一聲招呼:“走咯——”孩子們隨著他跑走了,她才在時光的身後輕聲說:   “他們得去割豬草揀柴禾,要不回家該挨說啦。”   時光回頭看見了她,想起剛才自己講故事時張牙舞爪忘乎所以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她總是感到一種溫暖。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不知道?”這會看到她來了,時光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說。   秀秀說:“來一會兒了,看你講的正帶勁兒呢,……你講的真好,比我聽的那次還好,有的地兒怎麼和我聽的時候不一樣啦?”   “我一高興就又瞎編了……”時光說,他看著她手裡的計分本問,“計完分了,今天?這活兒好乾嘛?”   “倒是沒什麼難的,”秀秀說,“可我不願意乾,弄不好就得罪人兒,早上隊長派了活兒了,有人活兒沒乾呢,就讓你給計上。不計吧,都是鄉裡鄉親的說你假正經,計吧……不如跟著乾點活兒省事兒,我娘就不願意讓我乾這個,就是老隊長和寶貴非讓我乾,唉——先乾著唄……”   看著時光隻是笑的她又問:“你笑什麼,我說的不對?”   “我是看你小小的年紀怎麼也學會嘆氣了?”時光說,“原來我還老是羨慕你們這個年紀整天無憂無慮呢。”   “你們城裡頭不是挺好的,我們這兒好多人想去呢?你怎麼還看著我們好?你們不好嗎,城裡頭?”秀秀不解地問。   “城裡頭煩人的事兒多,你煩過嗎?城裡頭好嗎?好你怎麼不願意去呀?”時光想找一個長一點的話題讓秀秀多說些話。不能……那什麼,聽聽她說話也是種享受。他喜歡默默地注視著她說話的樣子,聽她說話的聲音。   “可好不好的我從小就長在這兒啊?”秀秀大眼睛看著時光說,“這兒是我的家。我覺得自己個兒的家比哪兒都好,有爸媽疼我,我也疼他們,村裡還有親戚還有相好的姐妹,有什麼煩的呀?煩是個什麼啊?我不懂,真的不懂,你知道嗎?反正我瞅著村裡的人誰要是不高興了,就嚷嚷,就喊,高興了就笑就叫的,完了就完了。你們城裡頭的人吶,不這樣嗎?反正我瞅著你不這樣,你爸媽不疼你嗎,你沒有好朋友嗎?”   時光不知如何回答,嘆了口氣。   “不是也嘆氣了,你?”秀秀用手指著時光笑著說,“才比我大多少啊,你?我爹說了,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頭,你小心別早早地白了頭哇……”說著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時光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自己住的那個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大雜院,想起父親的那張臉——在外麵那張臉老是帶著被控製得極有分寸的笑容,可一回到家裡就一下拉的老長老長。他覺得秀秀天真的提問對於自己來說卻過於復雜,很難用一兩句話說清楚,而且又觸到了內心的隱疼。   他急忙把話岔開,說:“唉,三叔的眼睛是怎麼瞎的,他原來是乾什麼的,你知道嗎?”   “三叔可是個好人,”秀秀說,“聽說他原來在縣裡做過事兒,他的幾個親戚現在還在縣裡呢,我媽說,那年還沒我的時候,他的一個親戚出了事讓人用手銬銬走了。聽說那個親戚沒聽三叔的勸,要不出不了事兒。後來三叔就回來了,說什麼也不在縣裡做事兒了,再後來也不知怎麼的了他的眼睛就瞎了。他知道的事兒特多。他還會給人看病,看風水,村裡人都敬他,就是沒人知道他的眼睛是怎麼瞎的。有人說是病的,有人說是他自己弄的。沒人問他,他不高興提這事兒,你可別去問他啊……”   這一說時光的好奇心更被勾起來了,心想難怪看著三叔不一般呢,原來有這麼一段不平常的經歷!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能讓他放棄縣裡的官不當,能讓他不惜弄瞎自己的眼睛呢?一個人能有什麼比自己的眼睛更可寶貴的呢?這裡邊一定有著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你喜歡他嗎?”秀秀問,“你不是老愛和他聊天嗎?”   “喜歡,愛聽他說話。”時光坦白地說。   他望著土壩下麵小河的河床裡在清澈的河水中不斷顫動的卵石想,那些話好像是這些河床下麵的卵石,以前的以後的人和事好像是那流過的河水。雖然現在不完全聽得懂,但卻會長久地留在記憶裡,因為那很可能是一個走過人生大半路程的人,一個飽嘗人生滋味的人對自己一生的總結……   “他也喜歡你,”秀秀接著說,“他說你和別的城裡來的孩子不一樣。”   時光很想知道三叔是怎麼說自己的,問:“他說我怎麼不一樣啦?”   “我也沒細問,”秀秀笑著說,“反正我也覺得你是和別人是不一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別的人都呆兩天就回家了,你也不回家。人家都大包小包的往家裡捎‘白果’捎‘落參’的你不捎。別的人好像不怎麼喜歡咱這農村的,可你好像挺喜歡的,是嗎?”   “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挺喜歡的,真的……”   看著時光滿臉通紅的樣子秀秀擔心地問他:   “你怎麼啦,哪兒不合適嗎?”她起身用手摸摸時光的頭,突然發現了時光脖子上紅腫的癤胞,“呀,你起癤子啦,別的地方還有嗎?”   從半年以前開始時光身上就不斷地起著這種癤子,一會兒是胳膊上腿上,一會兒是臉上脖子上。又紅又腫又痛。社員們說,白了的頭的癤子好的快,可時光身上的癤子,一個白了頭擠出許多濃血好了,另一個又起來了。總之是此起彼伏的無盡無休,把他折磨的痛苦不堪。趙克說這是水土不服。瞎子老頭對他說,窮長虱子富長癤——這是體質好,火力壯,算不得什麼大病。這會兒經秀秀一說,他倒不好意思起來,秀秀那軟軟的小手關切地在他的頭上脖子上輕輕地撫摸讓他覺得心裡癢癢的……”   “告訴你,”秀秀說,她在時光的對麵坐下,望著時光認真地說,“我知道怎麼能治好你這個毛病,信不信,你?”   “怎麼治?”   秀秀臉上露出了更加燦爛的笑容,說:“現在不告訴你,得過一陣子,天再暖和一點,還得讓囤兒幫忙。能讓你去根兒,真的!”   “嗬嗬嗬嗬,”秀秀用她那悅耳的銀鈴般的嗓音,沒有拘束地大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