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下了場雨,淅淅瀝瀝的,落在樹葉上,映得綠色更加嬌嫩欲滴,流經樹乾,撓下幾片紅色的痕跡,可更多的紅色仍殘留在樹乾上,僅憑這點雨水根本不足以動搖那粘稠的血液,更無法洗刷那濃鬱的仇恨。 這是一場屠殺,罪惡的屠殺,每一個參與屠殺的人都該上絞刑架,無論是坑殺士卒的人屠,以為父報仇縱容的屠城,易子而食,兩腳羊,入關的異族,乃至於殺頭比賽。 可歷史總擅長忘記:人屠可以是建國元老,傑出的軍事家;屠城者可以是梟雄,詩人;易子而食淺嘗輒止,士人風骨誇誇其談;渾然忘卻安國版圖最龐大的時候是以兩腳羊充當軍糧;就連入關的大屠殺也將將略過,大談治國,大談其偉大的歷史意義。卻不知那殺頭比賽幾時也將成野史,成為歷史上一道著名的笑話。 可這場怪物們的侵略切實發生在眼前,覃鴻切實體會到先輩們的感受了。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這等仇恨,古今該當共情。 覃鴻站在城外,撐著傘,良久沒有言語。隨即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電話鈴聲響起,他接起,是占佳琳的。 “怎麼了?”覃鴻還沉浸在懷古傷今的情緒中。 “陳凱死了。” 雨下大了,淅瀝瀝的雨敲擊著傘麵,它們或許在歡呼,或許在悲悼,或許兩者皆有之。沒人能分析清楚雨水的思想感情。 “他不是王牌麼?”覃鴻抬頭,似乎這樣可以看見100公裡以外的安陽城。但他的視線不能洞穿空間,也看不透真相。 “安陽出現一頭20級史詩怪物,他們同歸於盡了。” 占佳琳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哭過?覃鴻不敢確定。他沒有說話,等著占佳琳自己往下說。 “上頭決定繼續縮減避難所區域,保證每一個傳送點至少安排兩個覺醒者輪替看守。遇到緊急情況可以及時幫忙。你要回安陽了。” 他沒想到早上才做好在安順待一個星期準備,晚上就得返回安陽,但他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當即說道:“我明白了,飛機什麼時候到?” “已經到了,就等你回據點。那兩個首領你都殺了?” “技高一籌。” 按理說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可占佳琳怎麼都笑不出來,連強扯著露出微笑都做不到:“哦,好。我會如實上報的。我先掛了。” “那個,節......”電話裡已經是忙音了,他硬生生把哀字吞了下去,隨即又長嘆一聲,蕭索離開。 * 安陽城市政府。 “李知成,為什麼陳凱發送救援信號你視而不見?”占佳琳右手狠狠拍在李知成麵前的桌子上。她紮起了頭發,係了高馬尾,整個人看起來精練了許多。 李知成是個很瘦的青年的形象,他坐在桌子前,滿臉不耐煩。 “我說了,我去的時候他非要自爆,我攔不住。怎麼,我管天管地,還管他自不自爆?” “你明明有機會攔住怪物,與陳凱協力擊殺怪物,但你確定史詩級怪物的身份後,立馬轉身就走,對陳凱的呼救置之不理,他無奈下隻能自爆殉國。”占佳琳冷笑,“我了解到的情況和你說的似乎不太一樣啊,李大少爺事先好像沒有串好口供啊。”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畢竟你可巴不得活下來的是你的老公,而不是我。”李知成回敬一個冷笑。 一個響亮的巴掌聲響徹了辦公室,出手的卻不是占佳琳,而是她一旁站著的中年男人。 “你給我清醒一點,李知成。”男人說。 “怎麼了,我說錯了麼?”李知成挨了一巴掌猶不知悔改,“全安陽誰不知道陳凱是你未婚夫,未婚夫死了你可難受得很吧,可惜,他,死,了。”最後三個字他越說越輕聲,直到最後居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可不待他得意,又一個更響亮的巴掌聲打在了他的臉上,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應激口水往喉嚨裡一縮,嗆住了。 他瘋狂咳嗽,才感覺好一點。他朝著男人怒目而視:“爸,你......” “我沒你這樣的兒子,李家也沒你這樣的畜生。”男人冷哼一聲,“還有,你明天等著上軍事法庭吧。” “上軍事法庭方便你救下來麼?”門外傳來一個男聲,他聲音聽起來有股輕佻的感覺,可此時話語裡的冷意,沒人敢忽視。 來人是舟逝,身後跟著一個鐵塔般的壯漢,江海。 “跟這種垃圾共事,我很沒有安全感啊,生怕哪一天睡覺就被人抹了脖子,連骨灰都給灑了。”舟逝靠著門,眼神斜睨著李知成,“要是李參謀長不忍心揮淚斬知成,我倒是勉強可以幫忙。” 李思哲仍舊不動聲色:“他的生死要等上了軍事法庭才能定奪。” “他可能真上不了軍事法庭了。”舟逝嘆氣,卻笑著瞇上了眼,“我來之前去拜訪了陳老元帥,他將此事全權托付給了我,我這次來是要帶李知成走的。” “我受夠你們一個兩個想要決定我生死了,我的命,我自己定!”李知成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聽到舟逝要帶自己走,全身浮現一套20級藍裝,手裡握著劍,朝舟逝沖了過去。 “李知成,你給我住手!”李思哲怒吼。 占佳琳小心翼翼退後。 “小海。”舟逝懶洋洋地說。 江海甚至沒有召喚套裝,隻是舉起一塊盾牌就靠了上去。 劍與盾碰撞發出劇烈的響聲,李思哲大感不妙:“你們是要把這裡拆了麼!” “放心,拆不了。”舟逝沒有任何動作。 響聲停止,江海收回了盾牌,像提死魚一般提起了李知成,走到舟逝身邊站定。整個過程過去了不到兩秒。 “李參謀長,人我們接到了,這就告辭了。”舟逝見江海完成了任務,當即拱了拱手,就要離開。 “等等。”李思哲強逼自己冷靜下來,“陳老元帥沒有權限處置覺醒者。” “啊。”舟逝偏頭,也不看著李思哲,“那你就當做這是我的私刑報復吧。” 兩人離開,留著李思哲臉色鐵青地站在原地。 * 七點半,覃鴻牽著小雯下了飛機。小雯身上換了一套黑色的衣服,但頭上那帶血的藍緞帶卻沒換,今天一天都在枯燥地刷怪,粘稠的汗水和血液混合著克蒂因安身上的惡臭味,她差點沒緩過來。因為體力跟不上,她一上午是每補刀半小時便休息十分鐘,饒是如此,由於越了十來級刷怪,她等級也漲到了十一級,下午她聽覃鴻的話,和安卡列那在十級區練級,不過因為屬性太低,打怪打得很辛苦,一個小時一級都沒升。安卡列那身為覃鴻卡牌,在被召喚的時候是和覃鴻共享經驗並且享有額外經驗加成的,再加上她吃了兩個首領的經驗,等級倒是到了十二級。 克西亞十四級,覃鴻十八級。 舟逝和一個女生站在直升機前,見到覃鴻立馬迎了上來。 舟逝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禮服,看上去一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模樣;胸前戴著一朵白色的挽花,表情肅穆。 女生一身黑色禮裙,看上去挺是落落大方。她挽花沒戴在胸前,係在左手手腕上。她是占佳琳的妹妹,占筱蓮。 “覃兄,陳老元帥托我帶你過去。”舟逝說。 覃鴻點了點頭。 “小雯就先跟我走吧,禮堂那邊正舉行歡送儀式。我先帶她去換一身衣服。”占筱蓮輕聲說。 覃鴻有些明悟,隨即蹲下來,輕輕摸了摸小雯腦袋:“小雯,你先跟這個漂亮姐姐走,哥哥一會就去找你。” “嗯。”小雯用力點了點頭。 他寵溺一笑,握住小雯右手,伸了出來。 “手心朝上。” 小雯乖乖聽話,露出有些紅腫的手心。 他心疼地揉了揉,這才把一把袖箭交到她手裡:“如果有人讓你非常不舒服,就拿這個對付他。我教你用。” “上弦。”他輕輕扣動袖箭上方的機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瞄準。”他雙手握住小雯雙手,幫她瞄準地上。 “發射。”袖箭射出,穿過水泥路麵,隻留下兩個小孔,還有小孔旁邊濺起的破碎水泥。 “你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嗯!”小雯重重點頭,握緊了袖箭,小心翼翼地將其扣在左手手腕上,臉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我想筱蓮小姐也會保護好我妹妹的,於人於己都是一件好事。”覃鴻輕輕說。 “當然。”占筱蓮點頭,“有我在,不會有人能傷到小雯的。” “走吧,小雯。”她伸出手,輕輕牽住了小雯的右手。覃鴻走到小雯左邊,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小雯在覃鴻目送下漸漸走遠,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覃鴻收起了嘴角的笑,站了起來,整了整衣服,才望向舟逝:“說吧,有什麼事。” “陳老爺子召集了一批高層,想要確立新的法案——《覺醒者管理條例》。陳老爺子他想問問我們這些覺醒者的想法,大家隻有齊心協力才能把這個避難所建設好。” “《覺醒者管理條例》。”覃鴻沉思,“這樣做是不是有不教而誅的嫌疑。” “陳老爺子為孫報仇心切,哪裡管得著那麼多。”舟逝苦笑,“但我和凱哥關係不錯,自然不想讓陳老爺子就這樣平白惹上汙名,自然要想個萬全的法子。” “可想到了?” “原先沒有想到,但我現在想到了。”舟逝深呼一口氣,“你妹妹......” “敢殺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