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10分，在一個不早不晚、屬於早晨的時間醒來後，他決定泡一杯咖啡。 　　在咖啡豆研磨成粉、裝進濾紙，水壺裡水已燒開卻未與粉末相遇之前，他決定給昨晚在出租車上聽到的深夜節目撥打電話。 　　通過查詢，號碼是電臺通用的熱線，這一下讓他最開始決定打電話的意味和熱情減少了一半。他也說不清為什麼會因為深夜節目沒有專屬的號碼，而出現情緒上的斷崖。 　　經過不算長久的掙紮（把咖啡沖泡好，等到溫度適宜，一飲而盡）後，他還是選擇撥通了電臺的通用熱線。 　　“你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你。”電話那邊傳來有甜度的女聲，帶著專屬於接線員的訓練有素的熱情。 　　“你好，我昨晚收聽了你們電臺的一個節目……”糟糕。他忽然覺得自己並沒有想好後麵要說什麼，要問什麼。 　　“是幾點鐘的節目呢？”訓練有素的熱情並沒有讓他尷尬的沉默持續太久。 　　“0點17分。”0:17，出租車上跳著紅色數字的電子時鐘，這一刻跳進了他的腦海。 　　“嗯，從我們的節目排期上來說，那是屬於今天早晨的節目。節目名字叫《夜深情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電話那邊訓練有素的熱情、有了一絲鬆弛的感覺（那種對陌生事物熟稔後的鬆弛），“你好，是這個節目麼？”訓練有素的熱情繼續度問到。 　　“我不記得節目的名字了，但這個時間是不會錯的。”他回答道。除非出租車司機趁我在後座睡著同時調整了出租車的時鐘和我手機的時鐘，他想。 　　“嗯，那大概率是《夜深情真》這個節目沒錯。那麼先生您，是想參與這個節目？還是……有其他寶貴意見？”訓練有素的熱情，她的聲音的甜度是恰到好處的（他覺得）——不是奶茶或者草莓蛋糕裡那種直白加入砂糖的甜，而是慣於喝酒的人、從釀造的時間裡、復雜的口味後得到的那種由舌根覓得的甜。 　　“我想找一個人。”他停頓下來，思考著如何能把自己來電的意圖表達得更清楚。 　　或許是對這樣開頭的訴求習以為常，也或許是從未遇到過撥打電臺熱線往深夜節目裡找人的奇怪開場白（這個可能性較小），電話對麵報以理解似的尊重著他的停頓、維持著這段沉默。 　　“一位女士，她昨晚參與了剛才你說的這個節目。在我剛才說的那個時間，0點17分。她在節目裡尋找一個男人。”他想盡可能的把尋找對象的（他所掌握不多的）特征言簡意賅、清楚明了的傳達給電話的另一頭。 　　“好的，先生，您的需求我們已了解。冒昧問一下，您尋找這位女士的原因是？”訓練有素的熱情對他的意圖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訝異（至少她語言的湖麵沒有絲毫漣漪）。 　　也許接聽此類來由不明的來電，本就是她工作裡的日常內容。他想。 　　“我在……在寫一個專欄，”他覺得這不算撒謊“我覺得她的經歷非常有意思，希望能夠聯係上她，在征求她同意的基礎上，對這位女士進行更詳細的訪談、把她的故事發表在我的專欄裡。”他隻是覺得，比起他本來的工作和他本來的原由——一個二手物品的職業賣家，突然想售賣“二手的、不同常人的、確有其人的故事”——他目前的說法和解釋，讓他更容易完成此時的溝通。而且他確實要寫“商品描述”；這件“商品”也確實會有一個“專欄”。他覺得這不算撒謊。 　　“好的，先生。不過我這裡是無法查詢到您說的那位女士的聯係方式的，我需要向《夜深情真》節目的同事了解一下，才能確切知道能否滿足您的需求。您介意保持電話通暢，稍微等我幾分鐘麼？”訓練有素的熱情帶著訓練有素的歉意說到，“我會盡快的，不會讓您等太久。” 　　“我不介意。”他爽快的回復到。 　　“好的。麻煩您稍等。請不要掛電話哦。”接著電話那頭傳來每一聲的尾音和間隔都比平時更長的“嘟——”聲。人類居然專門發明了一種電子聲音，來描述“等待”。又或者，是安撫“等待”用的？他在心裡奇怪的嘀咕著。 　　確實並未讓他等待太久，電話那頭就響起了訓練有素的熱情甜度恰到好處的聲音：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很抱歉我的同事雖然能獲知您所想采訪的女士她的聯係方式，但出於對節目聽眾隱私的尊重和保護，我們不能把她的聯係方式提供給您。”訓練有素的熱情稍作停頓，接著補充道：“但我們想了一個可能的方案。”再次的停頓，是對他意見的征詢。 　　“麻煩你們了。請問方案是？”他表達了意見。 　　“或許你明日淩晨可以參與《夜深清真》這個節目，我們會把你的電話留存，並放在熱線的最優先級。你可以在節目裡說出你的訴求。如果她剛好有收聽節目。如果她願意接受你的采訪……”訓練有素的熱情在此突然守住了詞句，找書苑 wｗw.zhaoshuyuan.com 也許她還沒想好下一句，也許她覺得不必有下一句。 　　深夜節目裡來電的熱心（幸運）聽眾、一個在電臺裡尋找從未謀麵的女人的男人。這兩種角色的任何一種對他來說都是新的嘗試（在許多許多人的耳邊嘗試），他一時難置可否。所以，沉默又再次降臨到了電話的兩頭。 　　訓練有素的熱情並未開口催促他的回答。她安靜的等待在沒有“嘟——”聲描述和安撫的時間中。 　　“好吧，好像也隻有這個方法了。”他終於拿定了主意（說到底，除了輸掉一絲絲膽怯，他也並不會在這個決定中少一些什麼——可有時候，膽怯就是壓在天平上份量最重的砝碼）。 　　“很高興先生您願意接受我們的方案。《夜深情真》的節目將於0點整開播，歡迎屆時您的來電哦。”訓練有素的熱情用一種真實的開心的語氣說到。 　　“等一下，”他忽然想起來，急忙問到“可是我並未查詢到你們節目的電話號碼。” 　　“網上確實查不到哦。”訓練有素的熱情很快速的回應道，這明顯是一個寫在客服培訓手冊上的標準問題“準確的直通節目的聯係方式，如果先生您能在0點整準時收聽節目的話，就會知道了。”所以這大概是一個培訓手冊上的標準答案。 　　一個靠聽眾來電組成內容的深夜節目，居然沒有可查詢的去電號碼（連官方客服都隻提供“接頭方法”）。 　　真是一個奇怪的設計，一個奇怪的節目。 　　他想。 　　“而我卻要參與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