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抗擊者 離月上雪 4900 字 2024-03-17

倫敦給席斯雯的記憶,除了老態龍鐘的城市氣息,那篇她翻譯不出來的政治新聞,女住家的老舊電視,小兒子看著SONY非膠片相機新奇的眼神,還有就是關於文曲星和大英博物館的場景。   文曲星是那個年代的特有產物,A4紙張的四分之一大小,類似一個翻蓋的微型電腦,主要功能是查英文單詞和玩一些簡單的單機遊戲,俗稱便攜式“電子詞典”。   課間,很多歐洲的同學會湊過來拿席思雯的文曲星各種研究和討論,他們沒見過,更沒用過,一聽這小玩意兒可以代替五六本上千頁的詞典,均驚訝不已。   “這是你們中國發明的麼?”一位西班牙同學朝席思雯問道。   “嗯,是的。”席思雯回答。   “好厲害!我還要抱著厚厚的牛津詞典來上學,重死了!”那位同學說。   “你們中國是不是都是工廠?我買的東西好像大部分都是‘Made in China’。”   “對對,我的也是,好厲害!”   同學們口中接連兩句“好厲害”讓席思雯的神經如觸電一般。   “好厲害”這三個詞從黃頭發藍眼睛的人種口中說出來,竟然讓席思雯有些驚訝,這種驚訝居然給她帶來了片刻不適。   就好似一個女人蓬頭垢麵久了,皮膚蠟黃,眼眶凹陷,體態佝僂,但突然有人誇她貌美如花一樣。   中學歷史課,飽受屈辱的中國近代史所占篇幅是最長的,故“東亞病夫”、“西方列強”這種字眼深深印入了席思雯的腦海裡,好似我們不應該有什麼產品,尤其是電子科技類產品能讓外國人說出“好厲害”三個字。   倫敦的旅遊景點很多,這次遊學的行程安排中自然都不會拉下。   隻不過,給席思雯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其內擁有典禮廳、音樂廳、宴會廳、畫廊等六百餘個房間的白金漢宮,不是四壁掛著耶穌、聖母和使徒巨幅壁畫的聖保羅大教堂,也不是其內發生的血腥故事數不勝數的倫敦塔,而是珍藏著世界文物和圖書資料的大英博物館。   大英博物館擁有藏品800多萬件,藏品之豐富、種類之繁多為全世界博物館所罕見,其反映了英國18世紀至19世紀對外擴張,對各國文物進行瘋狂掠奪的歷史。   席思雯在這裡看到了埃及羅塞塔碑、雅典帕特農神廟的大理石雕刻、法老阿孟霍普特三世頭像、弗蘭克斯首飾盒、波特蘭花瓶、拉美西斯二世頭像、以及元代鱖魚圖案的青花瓷盤等。   這些珍貴的文物按國家嚴格劃分好區域,有些國家隻有一層大廳的一個方塊,唯獨埃及展館和中國展館占地麵積最大,獨占一整層。   讓所有人都停住腳步的,是中國展館最盡頭,整麵墻的透明玻璃後,屹立著的有些殘破的圓明園正門石牌。   “這就是真正的圓明園正門麼?他們連正門都拆下來運走了麼?”席思雯朝李天明問道。   “嗯。”李天明輕輕應了一聲。   “可是拆走正門有什麼用?這麼沉,也沒有多值錢……”   李天明看向了席思雯,“因為圓明園是萬園之園,清政府用了150多年來修建和完善它,在那個時代,圓明園被世界譽為‘一切造園藝術的典範’,所以這個正門,意義非凡,象征著當時英國強大的國力,絕非金錢能夠衡量。”   “嗬嗬,好的東西都搬,搬不走就燒,跟土匪強盜沒啥區別。”李子楓冷冷道。   “但這些土匪強盜,把這些搶來的東西保護得挺好的。”席思雯望著又大又寬的中國展廳默默說道。   展廳裡的中國文物囊括了中國整個藝術類別。   從遠古石器、商周青銅器,到魏晉石佛經卷、唐宋書畫、明清瓷器等,它們均標刻著中國歷史上各個文化登峰造極的國寶,門類齊全,美不勝收。   大英博物館收藏的國寶級敦煌畫卷及經卷多以萬計,中央墻上有17.2平方米的河北省行唐縣清涼寺壁畫,其割痕雖猶可見,卻難掩其久遠的鮮麗及三位“濃麗豐肥”菩薩的雍容華貴。   席斯雯駐足在一副泛黃的東晉時期畫作前,畫裡描繪了婦女梳妝妝扮等日常生活,畫作名為《女史箴圖》。   “為什麼這個女子站在熊前麵?”席思雯開口問道。   她沒想過周圍有人能回答,也就是參觀展品時隨口一問,更多的是自問,沒想到李天明很自然地說道,“她是馮媛,漢元帝的寵妃,這幅圖記錄的是一個真實故事。故事說的是有天漢元帝帶著嬪妃們參觀野獸搏鬥,一隻熊突然跳出圈外,漢元帝左右的侍從、妃嬪們全都被嚇跑了,隻有馮媛,向前站著擋住熊。”   “那後麵皇帝肯定很寵她吧?”李子楓笑道。   “對。”李天明回答。   “那這個女子是?”席思雯隨意指了另一個女子,那女子在馬車外,車裡坐著的看上去也是皇帝。   “如果我沒猜錯,她是班婕妤。”   “班婕妤?”   “嗯,你們可能不熟,她是漢成帝劉驁的妃子,還是個著名的才女,在古代也算是女作家,詩詞歌賦很出眾,而且賢良淑德。不過她的作品大部分失傳了,現存作品很少,我讀過的是《自傷賦》和《怨歌行》。”   “那這圖記錄的是啥?”席思雯一臉不解,“難道是說她跟皇帝鬧矛盾了,皇帝不讓她上馬車?”   李天明笑著搖搖頭,“不對,正好反過來,是她主動不上皇帝的馬車。”   “那就是皇帝寵幸她,然後她拒絕?”李子楓插話道,“不對吧,我記得漢成帝最寵幸的妃子不是趙飛燕嗎?”   “在趙飛燕入宮前,她班婕妤可是第一寵妃。”李天明說,“這個女子文學造詣很高,說話時經常能引經據典,又擅長音律,漢成帝更多的是被她的才情所吸引。”   李天明此時走到圖裡的馬車前,指著圖說道:“這種車用綾羅做帷幕,錦褥當坐墊,靠兩個人在前麵拖著走,稱為‘輦’。漢成帝為了能夠時刻與班婕妤形影不離,特別命人製作了一輛較大的輦車,以便同車出遊,但班婕妤婉拒了。她說聖賢之軍都是名臣伴其左右,整日與妃子形影不離的君王,比如夏、商、周三代的末主夏桀、商紂和周幽王,最後都身毀國亡,我如果和您同車出進,您就跟那些亡國之君很相似了。”   “她這麼說沒被砍頭?”同學中有人問。   李天明點了點頭,“沒有,皇帝最後也同意了,畢竟班婕妤說得有道理。當時太後聽說了這件事,對班婕妤很是欣賞,還跟左右人說‘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樊姬又是誰?”席思雯問道。   這次沒等李天明回答,李子楓就開口道:“是楚莊王的媳婦兒,當時那楚莊王才剛當上皇帝,不務正業,整天就知道打獵,樊姬勸他不要打,要理朝政,可惜沒啥效果,然後這女的就開始自虐,雞鴨魚牛,什麼肉都不吃,楚莊王後麵就被感動了,於是就不太去打獵了。”   “李子楓,看不出來你除了會背詩,還懂這麼多……”席思雯說。   “我學富五車好麼?”李子楓得瑟一句,“我還知道後來還是這個樊姬,給楚莊王推薦了個好的宰相,叫孫叔敖,輔佐莊王獨霸南方,使其成為春秋五霸之一,是吧?!”李子楓說完用胳膊肘碰了碰李天明的胳膊。   李天明很欣慰,他之前上課時跟李子楓瞎聊時說的故事,李子楓都聽進去了。   李天明補充道:“其實太後把班婕妤比作樊姬,就讓班婕妤在後宮聲望更高,她也更加注重自己在婦德、婦容、婦才以及婦工等各方麵的修養。”   眾人麵前的《女史箴圖》,蘊涵了婦女應當遵守的道德信條,但其真實而生動地再現了貴族婦女的嬌柔與矜持,成功地塑造了不同身份的宮廷婦女形象,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所處時代的婦女生活情景。   《女史箴圖》是當今存世最早的中國絹畫,在中國美術史上具有裡程碑的意義,它本為清宮藏品,更是乾隆皇帝的案頭愛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被收藏於圓明園中。   1860年,英法聯軍入侵北京,英軍大尉基勇從中國獲得並攜往國外。   1903年,《女史箴圖》被大英博物館以25英鎊的價格收藏,成為該館最重要的東方文物,將其稱之為“鎮館之寶”都毫不為過。   其他精品還有“北宗”之祖、唐代畫家李思訓的《青綠山水圖》、五代江南畫派代表人物巨然的《茂林迭嶂圖》、北宋山水畫三大名家之一範寬的《攜琴訪友圖》、北宋著名畫家李公麟的《華巖變相圖》、唐宋八大家之一蘇軾的《墨竹圖》,商代青銅雙羊尊、西周康侯青銅簋、邢侯簋、漢代玉雕馭龍、以及唐代黃玉坐犬《永樂大典》10冊等。   此外,席思雯還被一個個瓷盤上的畫作所吸引。   那些瓷盤大的碗碟大小,小的隻有銅錢大小,但其上都雕刻著美麗精細的畫作。   畫作裡有秀麗的山川河流,有農間耕作的祥和景象,有市井串流不息的人群,當這一切從一個個銅錢大小的瓷盤裡體現出來時,讓席思雯沒有辦法移開雙眼。   璀璨、匠心、瑰寶、財富、歷史、自豪這些詞匯快速閃過席思雯的腦海。   “很多美的東西,珍貴甚至無價的東西,被現在的學生忘記了,不僅是學生,家長們也忘了,甚至很多老師自己都忘了,可以說,整個社會,都逐漸在遺忘……”席思雯想起那晚李天明這麼說。   這每一件逐漸被人遺忘的東西,都被大洋彼岸的“強盜”標了詳細的說明,但說明裡的每一個字,在席思雯看來都是如此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