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外甥(一十一)(1 / 1)

魂魄夜老宅 鑼鼓山 7806 字 2024-03-17

病房裡,老李一直蹲在地上。楊彩琴不哭了,但是臉上還掛著淚痕在發呆。小趙警官坐在楊彩琴的身邊,鬆鬆地拉著她的一隻手。看到張毅傑進來,小趙警官馬上麵帶喜色站了起來。   小趙警官:“你可回來了,彩琴姐好多了!”   她如釋重負似地,起身接過張毅傑手裡的塑料袋,拿出裡麵的東西在翻看。這也許是其職業習慣,或者是其有意為之。既然讓她來看護楊彩琴,那麼她就要盡到一個警察的職責,絕不能出現任何的意外!   小趙警官:“彩琴姐,你看多漂亮的衣服吧!”   她一邊稱贊,一邊把衣服展示開,拿到楊彩琴的麵前說:“這衣服的質量很好呀!”   她從塑料袋裡掏出購物小票看了看說:“隻這一身外套就要一千元,連內衣也要二百多元呢!”   也許小趙是在拿這價格與自己每月二百多元的工資做比較,或者僅是為了引起楊彩琴的注意,喚起她的精神狀態。楊彩琴的目光真地被衣服吸引了,但是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一件再好的衣服咋能和她失去的丈夫相提並論呢?如果丈夫不死,不僅能掙好多錢,買好多衣服,還要養兒育女贍養老人,更是她一生的依靠,沒有了丈夫她往後日子可怎麼過呢?能憑別人吃飯穿衣養兒送老嗎?所以她把那身湖水藍衣服看得比湖水還淡,也僅是瞥了一眼而已。   然而張毅傑卻沒有放過那一眼,她趕忙走到楊彩琴身邊親親地說:“彩琴妹妹,我們都是女人,姐姐知道你心裡苦。可是事情既然發生了,咱也得往開想,後麵還有好多事情等著你去處理呢!”   張毅傑一邊說一邊關注著楊彩琴的反應,發現她在聽,就接著說:“姐姐昨天就發現你的衣服臟了,就想給你換件乾凈的,可是還沒來得及你就去殯儀館了,也隻好作罷,但是姐姐一直記在心裡。你看看,這是姐姐根據你的身材約摸著買的,穿上試試吧!”   老李知道自己繼續蹲在這裡不合適,就急忙起身出去了。剛一出門,他就發現樓道的盡頭有個老警官,當即便想到這個人很可能是公安局派來的,就走了過去。   孫隊長也看到了老李,雖然相距有點遠,但是根據出來的房間,以及其體貌特征基本可以認定,過來的人應是張毅傑的丈夫。等老李走近點,孫隊長很快看出來了,他正是昨天站在張毅傑身邊的那個男人。   等老李剛走到跟前,孫隊長便開口問道:“你是老李吧?”   老李很誠實地回應道:“是我。你是孫隊長,昨天見過!”   孫隊長急忙放低聲說:“等她們換好衣服我再進去。”   老李:“那就等著吧,時候不會大。”他的話不緊不慢,好像很能沉得住氣。   孫隊長:“你吸煙吧?”並順手遞上一支煙。   老李:“謝謝!我不吸煙,要不是就先給你敬煙了。”   孫隊長把那根煙夾上耳朵,繼續吸著手裡的那半截。他與老李沒有更多的交流,可能是因為想知道的張毅傑都說了。再者他早看出來了,這家人能拿事的是張毅傑,給老李也沒啥好說的。   孫隊長抽完一支煙,把耳朵上的那支取下來放嘴裡,用手裡的煙蒂對上去深吸兩口燃著,然後把那個黃色的過濾嘴煙屁股扔進了一旁的痰盂裡。那痰盂裡有水,但是黃蠟蠟的,除了煙頭,還漂著幾個帶血的棉球,看著直叫人惡心。   老李突然想到了早飯,他和張毅傑是吃過的,可是病房裡那兩個人呢?   老李:“我去買早餐,你吃飯沒有?沒吃我就多捎一份。”   孫隊長擺擺手說:“我吃過了,隻買你們的吧。”   老李:“那我走了。”說罷就離開了。   張毅傑讓楊彩琴換衣服進行得很不順利,盡管她好話說了一大堆,可楊彩琴就是不理不睬,也不配合,甚至連手都不抬一下。   小趙警官在一邊勸說道:“彩琴姐,張姐是好人,她也不容易,你就換上吧!”   她的話很誠懇,楊彩琴真的不再抵觸了。於是小趙警官和張毅傑一起動手,盡管楊彩琴還是半躺著,但是在兩個人的配合下,很快就把她換得內外一新。   雖然楊彩琴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但是體型並沒有多大改變,依然保持著緊致的身材,這可能與其長期的農村勞動有關。   張毅傑不失時機地贊嘆道:“彩琴妹妹可真是好身材,打扮起來真漂亮!”   小趙警官聽了瞇著嘴想笑,但是瞬間又止住了。楊彩琴還是麵無表情的樣子,氣色卻柔了和了些。   張毅傑把這些都看在眼裡,臉上悄悄帶上了一線喜色。她從床下取出臉盆,把換下的衣服放進去,洗衣粉放上麵,過去看著楊彩琴很溫和地說:“讓妹妹先陪著你,我去衛生間洗一洗!”   楊彩琴吃力地撐起身子說:“張姐,不用了,你放那兒吧,我自己洗!”她的聲音很細弱,摸索著要下床。   張毅傑的心在“咚咚咚!”地跳,她趕忙過去扶住楊彩琴,讓她回到床上坐下,很體貼地說:“你身體還很虛弱,不要動,要好好歇著,姐姐洗好衣服就回來!”   她的話是那樣親切,又是那樣的堅定而不容分辯。楊彩琴隻好坐下,但是沒再蓋被子。張毅傑端著臉盆出去了。   楊彩琴從上到下看著身上的新衣服,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婚禮。那天她是穿著一身火紅的新娘裝,抹著淚告別了爹娘,歡天喜地去到了婆家。她也想到了丈夫,哎!能全怪別人嗎?你那種樣子半夜三更闖進人家門市,不要說小偉還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即使換成任何人能不害怕嗎?你不去喝酒會有啥事呀!哎!這都是命!   楊彩琴看著小趙警官很不好意思地說:“這兩天真是難為你了,謝謝!你們都是好人!”   小趙警官:“這是我的工作,應該的!彩琴姐你別怕,我們都會幫助你的!”   楊彩琴:“我想去殯儀館看看來順,再陪陪他!”她慢慢地說著,眼裡噙滿了淚水。   女人都是天生的軟心腸,小趙警官也動容了,但又強忍住。這時有人敲門,緊接著門被推開了。小趙警官趕快抬起頭,發現進來的是孫隊長。   小趙警官:“孫隊長好!”   孫隊長:“辛苦你了小趙!把彩琴照顧的怎麼樣?”   楊彩琴第一次聽清楚了,兩天來一直在陪在身邊照顧她的女警官姓趙,今生今世她都不會忘記這個警官妹妹了!   其實小趙警官也曾幾次都想做個自我介紹,可是眼看楊彩琴的狀態實在糟糕,除了哭泣、顫抖、迷糊、流淚,一句話不說,她真不能自顧自地介紹自己。   小趙警官:“彩琴的情況好些了,她說想去殯儀館,你看能不能現在就過去呢?”   孫隊長沒有回答小趙,而是問:“你們還沒吃早飯吧?”   小趙心裡一頓,在想從昨天下午到現在,彩琴姐都是癡癡呆呆,昨晚給她買的飯菜一下沒動,後來隻好倒掉了;今天早上還沒吃飯張毅傑就來了,幾句話弄得大家一起哭,就把早餐給忘了。   小趙:“還沒吃,是我的失誤!”她轉向楊彩琴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彩琴姐,我這就去買飯!”   孫隊長:“已經有人去買了!”   話音剛落,老李就提著快餐進來了。他把塑料袋放上床頭櫃,從裡麵拿出一個送給楊彩琴,她緩緩地接住了,卻又順手放上床頭櫃。   小趙接住了老李送上的餐盒,發現楊彩琴沒有吃,就拿著自己的那份過去勸說道:“彩琴姐,你都兩天沒吃東西了,別把身體餓壞了,還是吃點吧!吃好飯才能有力氣,一會兒咱們好去殯儀館!”說著她把手裡的餐盒送到楊彩琴麵前。   楊彩琴掛著淚接住餐盒,可是沒吃幾口又放下,然後靠在床頭上無言地流淚。她想起了丈夫,來順一個人躺在解剖室,他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乾完活,回到家裡向她要飯吃,問飯成沒。她甚至想得更遠,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麵,想起了婚後的第一個冬天,第一場大雪,還有他們的孩子。   山裡的人家本來就少,又住得比較分散,一到冬天,散落在山坳裡的小村莊更顯寂寥。在大雪封山的時候,連綿起伏的群山一片莽蒼,什麼也分不清。   第一場大雪過後,丈夫帶著她爬到門前的高崗上,一個一個地給她指認大雪覆蓋下的山頭、道路、村莊和人家。   到了晚上,狂風怒吼著從山梁上直沖下來,猛烈地撞擊著他們家那厚重的木柵欄大門,發出一陣陣“哐當!哐當!”的聲響。那聲音很瘮人,好像有許多歹人蜂擁著要把大門推到,嚇得她蜷縮在丈夫懷裡一動不敢動,心在“咚咚!”地跳個不停。丈夫緊緊地抱著她安慰道:“有我在,你別怕,那是山風,沒事的,習慣就好了!”   第二年他們的女兒出生了,給寂靜的小山村帶來了一個天使歡笑。根據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山區可以生二胎,後來他們有了兒子。兒女雙全,他們在一起計劃著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丈夫說趁著父母身體都還好,可以幫著乾農活帶孩子,他要外出打工多掙錢。他說第一個月的工資要給媳婦買一身城裡人的時髦衣服,也要給父母孩子都添身新;以後掙的錢要存起來,預備兩個孩子將來上學用。他還說想去鎮上買房子,要讓他們的孩子也能和別人家的孩子一樣,到外麵去上學。如果他們的錢不夠,買不起商品房,那就買套小產權。對他們來說,產權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居住,能解決孩子們的上學困難和前途問題。然而他們的夢僅是開了個頭,丈夫第一次外出打工,錢沒掙到手,人卻沒了。丈夫成了異鄉的孤魂,她成了寡婦,孩子有娘沒爹,父母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唉!   孫隊長發現老李還空著手就問:“你咋不吃?”   老李:“我倆是吃過飯來的。”   他又說:“讓她們先吃飯,我出去轉轉。”   其實他是想去看一下自己的老伴,也是給別人留出些吃飯時間。   小趙看著楊彩琴悲悲戚戚吃不下去的樣子,自己剛吃一半的早餐也放下了。雖然楊彩琴沒吃幾口,還在不停地流淚,但是其總體狀態卻在好轉。這樣的變化,也許是經過從昨天到今天的一番心理掙紮,加上小趙警官和張毅傑的多方勸慰,她終於接受了現實。孫隊長看她們都不吃了,也就不再等,準備開始說正事。   孫隊長:“彩琴,你家裡還有什麼人?我想這時候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該來的都會來的。如果有需要,我可以派車去接,咱們得準備後事。當然了,首先是送你去殯儀館,做個最後的告別。”   然而他又很歉意地說:“我這樣說有點不近人情,可事情就是這樣。既然該說的話早晚都要說,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彩琴,希望你能諒解!”   小趙很感緊張,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楊彩琴的每一點變化,生怕她受不了刺激再出意外。雖然楊彩琴的臉色變得很蒼白,但她毅然地堅持住了。   楊彩琴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用虛弱卻很清晰的聲音說:“我家兩頭父母都還沒來,也許我的娘家人還不知道呢。”   孫隊長:“那好吧,我這就派車去接你的父母親戚,能來的都來,孩子們呢?要不要一起接過來?”   要不要把孩子們接來呢?楊彩琴猶豫了,讓他們來看爸爸淒慘的遺容嗎?他們會害怕嗎?楊彩琴的腦子裡很亂,弄不清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就在這時,張毅傑進來了,楊彩琴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了過去,好像是在向她求助。   張毅傑不了解房間裡的情況,進門後隻顧去忙別的事。當她發現放在床頭櫃上放著的早餐時,就連忙端起來送到楊彩琴的嘴邊說:“彩琴妹妹,多吃點吧。你不是要去看來順嗎?吃好了咱們一起去。”楊彩琴搖搖頭接過餐盒又放下,然後呆呆地誰也不看,似乎進入了一個人的世界。   張毅傑嘆息著說:“哎!還是吃不下!”   她轉向小趙,發現小趙的餐盒裡也剩著一大半,於是就問:“你咋也沒吃多少?”   小趙搖了搖頭。   張毅傑無奈地收拾起兩個餐盒,嘴唇蠕動著念叨著:“主啊!主啊!保佑可憐的彩琴吧!寬恕我們吧!”   她把那兩個飯盒送到衛生間,投進了垃圾桶。   兩天來的經歷讓張毅傑深切地感受到,周來順的死對楊彩琴的打擊是如此巨大,就連一個與其互不相乾的人都會因此而受到影響,跟著她一同經受情感的折磨。就說小趙吧,一個剛走出校門的見習女警官,兩天來除了細心地照顧彩琴,還要陪著她一起掉眼淚。   張毅傑:“哎!”   她長嘆一聲在想,如果前天晚上哪怕有一個人懷著仁愛之心,在最關鍵的時候能出麵製止一下,也許這樣的悲劇就可以避免。可遺憾的是,那些人好像都被魔鬼驅使了,忘記了被打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還有小偉,怎麼就不能忍一忍把被窩讓給來順呢?來順是個好人,是在幫助別人,卻遭到如此的傷害!那麼這個世界上究竟誰又能保佑了誰呢?兩天來,這個問題她想了又想,心裡卻是一片茫然,也隻能把“主啊!主啊!”掛在嘴上。   張毅傑處理好餐盒回到病房,她和小趙警官一起,一邊一個坐在楊彩琴的身旁。老李和孫隊長一人一頭坐在對麵的床上。這就像一個由五人組成的臨時會場。   孫隊長:“彩琴,在完成屍體解剖得出屍檢結論後,就要通知家屬認領屍體。按要求,屍體必須盡快處理,但是根據國家目前的殯葬製度,除了少數民族等有特殊政策可以土葬外,其他任何人都必須火葬,這也是刑警隊把屍體解剖實驗室設在殯儀館的主要原因。現在天太熱,屍體不能久留。火化前的一些準備工作必須抓緊進行,這件事不能再耽誤了。屍體認領證我已經帶來了,一會兒送你到解剖室去看一下,如果沒有不同意見,你簽個字就算交接,然後我們就要把屍體移送到太平間。太平間是按日收費的,如果租用冰櫃還要另行計費,接下來的火化也要收費,這些費用都要你們自己來承擔。剛才我說了,你還有哪些親戚需要來的,我可以派車去接。”   孫隊長的話停了,病房裡的空氣好像凝固了,隻有楊彩琴低低的啜泣聲。過了會兒,她慢慢地抬起頭,把臉轉向張毅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張毅傑趕快接住那投來的目光,並且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張毅傑看著孫隊長問:“能要求這麼緊嗎?”   孫隊長很肯定地說:“這是程序!”   張毅傑又轉向楊彩琴說:“那也得等著彩琴的親戚們都到了,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再說吧?這麼大的事,僅憑彩琴一個閨女家也太難了,不能催得太緊吧!”   她又征詢似地問道:“彩琴,你說是不是?”   楊彩琴咋能聽不出好賴呢?張姐這是在替她著想,幫她說話,於是她就接過話說:“我一個女人家,沒經過大事,做不了主,必須等兩邊的大人都到了再說!”   看似的冤家對頭在一唱一和,在共同對付一個老警察,這場麵似乎有點不可思議。   孫隊長順勢退一步說:“彩琴說的很對!但是我也沒有逼迫你的意思,我隻是想強調一下該考慮後事了。彩琴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尊重你的意見!”   緩了下他又說:“我這就派車去接你的親戚。讓仰韶鎮派出所的警車去吧,他們路熟。”   既然楊彩琴不肯按照程序走,連張毅傑也反對,那麼為不讓事情陷入尷尬,孫隊長做出了妥協,卻是繞到了問題的另一麵,在繼續推著事情往前走。雖然孫隊長沒有把話說的很硬,也沒有展現出居高臨下的氣勢,但是他的話確實能讓人感到一種應有的權威和壓力。   孫隊長用手機打通了仰韶鎮派出所長的電話,他開門見山地說:“我是刑警隊的老孫。你們派車,去把楊彩琴兩邊的父母親戚能來的都接來,送到殯儀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