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鑫公司總部在法租界法大馬路惟祥裡,往南三裡是大自鳴鐘巡捕房,往東南三裡是金利源一號碼頭。 這可能是大上海萬千裡弄中“譜”最大的! 整個裡弄都被高墻圍著,弄堂口上書惟祥裡,卻有鐵柵欄封著路。 除了有四個彪形大漢,還有兩個安南巡捕呆這守著,往裡望去這樣的鐵柵欄還有兩道…… 劉運來遞了名片給崗哨,不一會從裡麵出來一人領了他們進去,在第三道柵欄前還搜了身。 完了,柵欄裡頭一個管事的將他們迎了進去,往裡走就是三鑫公司總部。 裡頭很深,左右兩排有四個偌大的倉庫。 他們經過的時候有幾輛貨車正停在倉庫前卸貨進庫,貨箱上赫然貼著“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的封條。 再裡麵右側就是三鑫總部辦公室,一幢中式四合院二層小樓,樓上樓下的每根廊柱旁都站著一名穿戴黑帽黑衣黑皮鞋的壯漢,身上還斜挎著一把伯格曼MP18。 管事領著他們上了二樓,走到兩扇裝有純金把手的紅木門前說道:“杜先生今朝不在公司裡頭,金爺在會客室候著您二位。” 說完,握住門上金燦燦的把手推開了門。 會客室裡富麗輝煌,見他們進來,立於門內兩側的四名猛漢鞠躬行禮道:“歡迎光臨三鑫公司!” 坐在古董級紅木沙發上穿貂帶裘滿麵紅光的中年男子隨後起身相迎。 “劉經理,儂可有大半年麼來我們三鑫坐坐了,想必春燕樓裡頭日子過得瀟灑,把老朋友都給忘了吧?” 男子瞇著眼帶著笑,笑裡卻藏著刀。 劉運來臊在原地,恭恭敬敬回道:“金爺見笑了!老家一直沒來人,得閑去春燕樓小坐了幾回,算不得過什麼日子。如今來了人,這不就立馬陪著來見您了?” 三鑫公司三個金,取黃、杜、金三人名字中各含一金為“三鑫”。 金爺排第三,因其口才好,算盤精,人稱“金牙齒阿三”。 金三打量了一番羅鼎川,抱拳行禮道:“這位朋友想必就是名震川中的羅三炮,羅爺了!” “敝人羅鼎川,新任十一師軍需。三炮那種諢名在四川原本也沒多大名頭,到了上海,在金爺還有其他老大麵前,那便是更加不值一提了。” 羅鼎川回了禮,不卑不亢的自我介紹讓人感覺那謙遜低調中帶著股無所畏懼。 “哪裡,哪裡!羅爺過謙了!既然到了三鑫,那就是客,請坐!” 主賓落座,上了茶,還敬了煙。 禮數盡到,金三就開始了問話。 “羅爺看著麵生,可是第一次來上海?” “何止哦!金爺,確切的講,我是頭一回出四川!” “哦,那吾就有點糊塗了,羅師長怎會派一個從未來過上海的人,來跑上海的生意咧?” “金爺!以前跑上海的是我堂姐夫葉長生,八部聯盟打劉文輝的時候,吃著麵被顆流彈打中了鼻子。人是救活了,可也是廢人一個,隻能在家裡頭養著。沒得法,煙灰隻好喊我來跑一趟。” 盤了個底,金三便開門見山的說事了。 “昨日,阿豹手底下的小弟兄辦事魯莽,開罪了兩位,還請多擔待。吾已經講過阿豹了,勿可以為幾百塊細鈿的小事,傷了兩家和氣的。” 劉運來聽了這話趕忙點頭哈腰的表示:“誤會而已,不傷和氣,不傷和氣!” 金三瞥了眼劉運來,略帶輕慢道:“倒也算不得誤會!數目雖不大,儂畢竟是欠了款子,還躲起不見麵不做交代,算是壞了規矩。再講,儂頭兩回欠的幾百塊,阿豹也是給過麵子幫儂免掉了的。儂老是嘎乾,伊也麼法跟公司交代。” 劉運來頓時啞了口,眼睛瞟向羅鼎川,盼他能幫著說說好話。 哪知羅鼎川卻道:“金爺的話在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即便貴公司要了他的爪子、金杠子,我們也沒啥子話好說。” 金三擺了擺手道:“嘎倒是不至於。兩家的關係在這裡,羅爺今朝又是頭次上門,嘎筆賬就算了,勿再講啦!” 羅鼎川起身抱拳作揖道:“金爺寬宏!替十一師留了麵子,我們很是感謝!” 又指著劉運來道:“劉經理是我們十一師的駐滬代表,欠了貴公司的賬,我們是一定要管的。也請金爺吩咐下麵的兄弟,以後再有這種事,一切按三鑫的規矩來。剁手沉江,十一師絕不護短!” 金三點了點頭,對羅鼎川的回復算是認可。 羅鼎川這時話鋒一轉道:“不過金爺,劉經理的事隻是個小事。敝人此番來上海是受我堂兄委托,厘清捋順兩家生意上的大事。在這裡,我得先冒昧問下金爺,我們有船貨沒了消息,不曉得三鑫公司曉得不?” 金三用手扶了下眼鏡,瞅著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而毫無怯色的羅鼎川道:“嘎事,阿豹跟吾講過。儂講的去年十月運來過一船五噸的貨,三鑫麼見過。” 羅鼎川沒搭話,隻在那死盯著金三。 “三鑫公司是講規矩的!”金三用冰冷生硬的語氣說道,態度頗顯強硬。 “波斯土到高橋東海灘,北口土到金利源碼頭,交一成保費三鑫全權負責安全,嘎可都是貨到了上海;西南土,阿拉可是從宜昌開始承保,一直到隆茂碼頭上岸,也是隻收一成保費!” 金三往水晶煙灰缸內輕叩了下煙灰,將他那通體墨綠的翡翠煙嘴叼至嘴角,猛吸了口,再緩緩吐出。 “儂十一師能耐大呀,要自行押運不肯投保,如今丟了貨又來找三鑫,怕是不合規矩了吧?” 金三麵如寒霜逼視著羅鼎川,那眼神猶如高舉的利刃。 “金爺,不投保也是沒得法嘛!《禁煙法》搞出來後,從宜昌到上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投保的煙土要加蓋兩湖特稅清理處的戳,每兩膏子要交特稅正稅、附加稅、補充統稅、保管費等等亂七八糟一大堆,要大洋一塊多,那跟明搶是沒得區別的嗦!” “嘎是儂川軍和政府的事。麼有投保,三鑫就不負責安全,嘎是規矩!” “金爺,我剛才講的是人之常情。講到規矩,以往貨到了隆茂碼頭要進上海,保安處和你們定的每盎司二毛六的運輸費,我們可是從來沒少交過一個銅板。” “嘎也是規矩!麼有保安處和工部局的默許,煙膏根本就進不了租界。” “是規矩,我們川人從來都講規矩!所以,即便是日子最難的時候,三鑫公司運往四川的軍火也從來沒聽說被哪個打劫過。” “羅爺嘎話是麼意思?莫非是懷疑阿拉三鑫劫了儂的貨?” “那倒不是囉!三鑫原本就包攬了上海的煙膏生意,又怎會乾出這種事情來自毀信譽嘞?” “那羅爺的意思?……” “金爺,我是想說,如果三鑫公司的軍火在十一師的地盤上長了翅膀,十一師肯定會挖地三尺把那翅膀給撅折囉!這不是給誰交代的問題,而是往老虎嘴裡搶食的問題。” 羅鼎川的話很有分量。 是的!在上海灘,誰動了三鑫公司的鴉片生意,誰就等同於在老虎嘴裡搶食。 這是規矩,更是威信。 威信才是最大的規矩! 沒了威信,阿貓阿狗們誰都可以和各地軍閥做這一本萬利,萬人眼紅的生意。 這種事,三鑫公司必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