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元月27日,農歷臘月初九,星期二。 一大早,趙德祿撐了把油紙傘來到了漢口路同安裡同福旅社斜對麵的餛飩攤,叫了碗青菜餡大元寶趁著熱乎勁在那美美的吃著。 “啊喲!趙老板,儂今朝吃得嘎寒酸的啦?” 趙德祿抬頭一看,原來是同福旅社的老板娘正笑瞇瞇的瞅著自己。 於是沒好氣來了句:“過年了,麼得生意,儂不曉得?” 說完,又勾著腦袋,自顧自吃了起來。 老板娘倒也絲毫不感到尷尬,一屁股坐到了趙德祿對麵,喊了聲:“老板,跟伊同樣的,來一大碗!” 隻聽得餛飩攤老板立馬應了聲:“好的啦!青菜餡大元寶一大碗!” “相請莫如偶遇!今朝儂請客,好不啦?” 老板娘聲音洪亮,搞得不像是在求人,反而像是在耍狠。 趙德祿剛一口包了個餛飩在嘴裡,被她這話嗆得吐又不好吐,吞又吞不下,一個勁在那皺眉瞇眼、吸氣哈氣,讓元寶在嘴裡轉來轉去,轉了好幾個圈才吞下。 “儂搞啥!吾幫儂拉生意,儂還要吾請客,有天理不啦?” 老板娘仰著頭,一副賴到底的架勢道:“吾不管,碰到啦,儂就得請客!” 又扭頭朝餛飩老板喊道:“瞿老板,儂講咧?” 瞿老板端著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放到她麵前,笑嗬嗬道:“儂們打仗,吾不管!吾隻管要兩毛錢!” 老板娘除了嗓門大,其他方麵倒是該小小,該大大,潑辣中別有韻味! …… 下午,這該死的天終於放了晴。 自從被組織上緊急安排住進了漢口路上的這家洪福旅社206房,一周來全是陰雨連綿的天氣。 唐紹禹心情很差! 都四點多了,小趙今天怎麼還不來呢? 小趙,就是趙德祿,紅黨特科下屬總務科外勤組成員。 人,大約是不經念叨的。 剛還念叨著,小趙來了。 “咚!——咚!咚!” 一長兩短三聲敲門聲。 “哪個?” “我,小趙。” 唐紹禹輕噓了口氣,打開了房門。 一進門,小趙就滿懷關切的問道:“住得還好嗎?有什麼需求你盡管講!” 小趙依舊是那麼熱心,唐紹禹感覺很良好。 唐紹禹在手指間翻轉著他的鋼筆,顯得既無聊又無奈道:“我很好!就是什麼都不能寫,荒廢了這支筆。” 小趙見他實在悶得慌,於是建議道:“要不,你也寫點什麼神鬼陸離、行俠仗義的故事給那些小報投投?” “你知道嗎?這支筆是我第一次拿到《真理報》稿費時買的,現在卻隻能把玩於手中聊以打發時間。” 唐紹禹舉著他的筆,這支筆代表著榮譽,不可茍且的榮譽。 “對於一個記者來講,不能寫文章,確實是件難以忍受的事;但若因此寫一些不疼不癢、不鹹不淡的風月文字,那才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小趙感覺很無奈。 寫文章這事,自己可實在幫他不上,隻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要相信組織的力量,這都隻是暫時的。” 看著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小趙,唐紹禹拿筆的手緊握成拳頭,做出了力量的姿勢。 小趙看著他出了神,感嘆道:“唐記者,你這樣子像極了老鐘!” 唐紹禹不解的問:“老鐘是誰?” “你不認得老鐘?可他說認得你啊!” 小趙一臉詫異的望著他。 唐紹禹被搞得一頭霧水,懵然道:“哪個老鐘嘛?我真不認得!” 小趙也糊塗了,摳著頭皮道:“老鐘是我們領導,他說你當初去莫斯科還是他送你上的船。” “送我上船的是老陸啊?”唐紹禹感到十分錯愕。 小趙一下就明白了,啞然失笑道:“嗬嗬!老鐘就是老陸!以前叫老陸,現在叫老鐘。” 唐紹禹大喜道:“不會吧?真是他?!” 小趙萬分肯定的說:“就是他!他說送你上船的前一個晚上,你們睡的一張床,從夢想到理想,聊了一晚上。” “對!對!對!真沒想到,他也在上海,我可以和他見麵嗎?” “應該可以,不過要先請示,或許他還會先來見你。他說過,你們都是種子,是組織最大的希望。他十分看好你們!” “小趙,你不知道,老陸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真的,我太想早點見到他了!” “他也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 這是個英雄輩出的時代,人人都盼望英雄,聊起英雄們的事跡,總有說不完的話。 聊了會老鐘,唐紹禹感嘆道:“也不知道要在這裡憋多久,像現在這樣終日無所事事,真不是個滋味。” “應該快了!老鐘說我們在南京的同誌,正在想辦法搞清楚是哪裡出了問題。” “那就好!” 小趙又問起了他在生活上還有何需求,並告訴他這是老鐘的指示,必須保證他們這批莫斯科歸國同誌的安全,還要關心和照料好他們的生活。 唐紹禹表示自己對物質上沒有什麼需求,隻希望能早日出去工作,為組織多做貢獻。 小趙沒什麼文化,對他這樣的文化人尤為敬佩,兩人相談甚歡,足足聊了有半個鐘頭小趙才離去。 唐紹禹有些意猶未盡,直到將小趙送出了旅社。 回房間路過前臺時,老板娘正對著旅客登記簿統計晚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唐紹禹一時興起,點了兩個小菜還沽了二兩小酒,和老板娘一頓侃後才心滿意足的返去。 …… 1931年2月1日,農歷臘月十四,星期天。 同福旅社是個四合院式的二層圍樓,中間是天井。 大約是靠近年關,旅社生意很一般。 前臺就在樓梯邊上,分明可見那上麵還有一半的鑰匙牌在客房指示欄上掛著。 上午十點多,新來了位客人,指定要207房間,那是小趙給提前定好的。 入住沒多久,便有訪客上門。 “景山同誌,住得還習慣嗎?” 來人比小趙年紀要大,要成熟。 景山道:“挺好的!” “有什麼需要盡管跟我提,組織上會盡可能滿足。” 景山很乾脆,直接問道:“老胡,其他的我都沒什麼可提的,我就想知道,我得在這裡貓多久?” 老胡遺憾道:“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總之,要等警報解除。” 景山急道:“就這麼什麼也不乾,白吃白喝?” 老胡勸道:“你就當是蓄精養銳嘛!” “老胡,我其實也不是為別的,就是為組織擔心,為被捕的同誌們擔心。” “你的親人正在獄中受苦,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景山,你要相信組織,被捕的同誌組織一定會設法營救,叛徒也一定會被挖出來的!” “那你倒是去挖啊!” “已經在挖了!我們在果黨高層的同誌正在想辦法,相信用不了幾天就會有消息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