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了刀光劍影, 遠去了鼓角錚鳴。 眼前飛揚著一個個鮮活的麵容。 湮沒了黃塵古道, 荒蕪了烽火邊城。 歲月啊你帶不走, 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興亡誰人定啊, 盛衰豈無憑啊。 一頁風雲散啊, 變幻了時空。 聚散皆是緣啊, 離合總關情啊。 擔當生前事啊, 何計身後評。 略帶嘶啞的歌聲似乎有著一股無形的魔力,帳蓬內裡患得患失,怔怔忡忡的張輕雲在不知不覺中便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縈繞在鼻間的香味將她從睡夢之中叫醒,睜開眼,眼珠子轉動,似乎在思考著自己在哪裡,下一刻,猛然翻身坐了起來,看向帳簾子,陽光透縫隙映照在她的臉上。 “醒了嗎?那就出來吧,吃完早飯,我們要上路啦!” 外頭傳來了李大錘清爽的聲音。 張輕雲伸手攏了攏有些零亂的頭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掀簾而出。 這麼多天來,難得的一個好天氣。 天空蔚藍,太陽正從東邊冉冉升起,昨夜霜隆的那抹白色正在陽光普照之下變成蒸騰而起的霧藹,往遠方看,便朦朦朧朧似真似幻。 “我睡得太死了,沒想到這麼晚了!”張輕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忙碌著往碗裡盛粥的李大錘。 “不晚不晚!”將粥遞給了張輕雲,李大錘道:“隻不過我習慣起得早而已。不過你昨夜睡得的確很香,都打鼾了。” 捧著碗的張輕雲心中對李大錘剛剛升起來的歉意,瞬息之間便又隨著這句話消失得乾乾凈凈。 打鼾就打鼾,可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你說了,叫我怎麼好做人? 這個該死的馬賊,果然一張嘴就是欠揍,難怪就連蕭長車那種人,也被他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不過真得好羞恥啊! 自己睡覺當真打鼾的嗎? 以前身邊的丫頭從來沒有跟自己說過。 捧著碗,低頭喝著粥,眼角餘影卻看著李大錘三下五除二便將自己休息的帳蓬給拆散打包,然後裝在了馬身上。 這個人討厭是討厭,不過卻莫名地能給自己一種安全感。 這些天來,自己麵上無事,實則上心中擔憂,當真是一天覺都沒有睡好過。 昨天晚上,是自己最放鬆的一天吧! 因此便也睡死了過去。 居然還打鼾了。 張輕雲鼻尖冒出了汗,隻覺身上也汗津津的,也不知是因為喝了粥的緣故,還是因為羞恥之心在作祟。 藍天白雲,太陽當空,天氣好,心情便也好上了許多,拋開了這世間的許多煩心事,單看眼前的景色,卻也是令人心曠神怡。 與長安相比,這裡自然是大不同。不單是景色不同,人也不同。 荒涼也是一種另類的美,而夾雜在裡頭的未知與野性,其實更能讓人著迷。 以前還是高貴的官家大小姐的時候,見多了翩翩佳公子妙語如珠,這些人總是能找到讓你感興趣的話題,相處起來讓你如沐春風。 哪裡像眼前這個馬賊,三言兩語便能讓你七竅生煙,即便是一句好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時,聽起來也總是拉足了嘲諷的意味,讓人直想握緊拳頭狠狠地揍在那張總是笑得露出八顆牙齒的嘴上。 可是...可是... 怎麼說呢? 與那些佳公子相處,自己的心裡總是會懷有一份戒心,說話也總是留有三分餘地,跟這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家夥,倒更是放鬆自在一些。 我真是一個賤骨頭! 張輕雲在心中罵著自己。 “輕雲姑娘,在關外,你這樣騎馬可是不行的,得跨坐!”果然,那家夥一開口,就是在挑毛病。 張輕雲斜坐在馬鞍子上,這當然是很淑女的一種騎法。 聽了李大錘的話,張輕雲翻了一個白眼看著對方,她倒是想呢,可是昨天被那方小貓一把擄過來扔給李大錘的時候,自己可是穿著裙裾,怎麼跨坐? 把裙子撩起來嗎? “別看這馬高大威猛,實際上都是很通靈的,而且跑起來絕對平穩,不會顛了你的,你可以試試!”那邊李大錘還在喋喋不休。 張輕雲嘟著嘴扯了扯裙子。 李大錘眨巴了一下眼睛,總算是明白過了啊。 “哎呀,還真沒有想到這個。不過不要緊,最遲後天,就會有人來接我們了。我已經通知了他們,讓他們帶上了女裝,到時候你再換過來。在關外,你這樣子騎馬,會讓人一眼看出來你是一個外碼子!” “什麼叫外碼子?” “就是說你不是本地人!”李大錘笑著道:“嗯,這是本地方言。” “我們這是去哪裡呢?”張輕雲問道。 現在張輕雲唯一能分辯方向的,便是太陽東升西落,要是沒有太陽,天氣再一壞,霧氣一起,她基本上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我們去泰安城!”李大錘道:“帶你去見識一下關外最繁華熱鬧的城市,也是最安全的城市,你先在那裡安置下來。” “不帶我去你的老窩嗎?”張輕雲問道。 “泰安城是最能了解關外的整個狀況的!”李大錘道:“在那裡,你會看到官府的人,馬匪的人,北元的人,南楚的人,當然,還有各種你從來沒有聽說過,也沒有上過臺麵的勢力,千萬不要小覷這些勢力,他們有的當真很厲害,有的不算很厲害,但搞起破壞來也了不得,所以,能不得罪,就盡量地不得罪。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得就是這些人。” “你剛剛不是還說泰安城是最安全的嗎?”張輕雲反問。 “是啊,如果你一輩子呆在泰安城,那自然有人庇護你,但你要是出了城呢?”李大錘道:“泰安城主與那些有份量的人有約定,泰安城內,恩怨不論,泰安城外,各憑本事!” “也就是說,有些人隻要有本事逃到泰安城,便能平安無事?” “是這樣的!”李大錘笑道:“有本事在追殺之下能逃到泰安城,本身就代表了一個人的能力,這樣的人在泰安城永遠也不能出去了,對泰安城也是一件好事,因為他必須保證泰安城一直屹立不倒,否則他也討不了好。” “這樣的人多嗎?” “不少。好幾個是令狐野的仇人,也有北元通緝的飲犯,這些人都挺有本事的,在泰安城都是管事呢。”李大錘道。 “所以,你把我也安置在哪裡,如果我爹真出了事,我在泰安城,也必然是安然無恙的,是嗎?” “你不一樣!”李大錘猛搖頭:“我是讓你去那裡熟悉情況,然後是要你出來幫我做事的。這一回幫你爹,我極大可能要虧本,得未雨綢謬,看看能不能通過培養你,來減少我的沉沒成本,力爭贏利!” 張輕雲聽不懂了,瞪著李大錘道:“什麼沉沒成本?” 李大錘卻沒有回答她,而是道:“我在泰安城裡有很大的一間店鋪,你先去那裡學習,先學習如何把貨物賣給別人,如果做得好,可以當管事,管事做得好,可以成為負責一個品類的小掌櫃,如果依然出色,便能成為大掌櫃。得一級一級的爬!” “你把我當粗使丫頭嗎?”張輕雲勃然大怒。 “我現在就讓你去當大掌櫃,你能做好嗎?”李大錘卻不笑了,直言道:“而且在我麾下,就沒有能一步登天之人,都得從最基層做起。當然,你畢竟是不同的,如果你不願意,我也可以另外給你安排地方,甚至可以為你安排丫環服侍你,每日提供你精美的食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衣服,你願意嗎?” 張輕雲吐出一口濁氣,“我去店裡賣東西!”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輕易得到那些東西,自己要付出什麼這還用說嗎? 現在自己身無長物,除了一個人之外,還有什麼? 張輕雲沒得選。 可她還得感激李大錘,給了她選擇的機會。 世界就是這樣的殘酷,有的人連選擇的機會都不會,隻能隨波逐流,任憑命運來擺布,有機會選擇的人,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人。 如果在以後,能自己掌握自己命運,那才能算得上是強者。 這是這段時間張輕雲一路所見所思,得出來的答案。 蕭長車也好,還是李大錘也好,他們能夠選擇,是因為他們夠強。 “這才是正選!”李大錘笑了起來:“所有的得到,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愈是輕鬆得到的東西,你付出的代價便愈大,而且還很容易給人拿走,隻有通過自己的艱辛努力拚搏來的,才真正的是自己的東西。輕雲姑娘,如果你真能在泰安城做到掌櫃級別以上,那我就可以帶你去我的老巢,也隻有到了這個時候,你才會被我真正地認同為是一個夥伴,而不是一個需要照顧庇護的人。” 張輕雲默默地撩起了自己的裙子,腿一擺,跨坐在了棗紅馬身上,反手一掌用力拍在馬股之上,駕的一聲,馬兒已是向前沖了出去。 想要人瞧得起,想要不被視為附庸和花瓶,那就唯有自立自強。 阿爺無大兒,輕雲無長兄,張家以後當門立戶就隻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