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德回頭,看向身後漸漸遠去的泰安城。 一片銀白當中,灰色的泰安城便如同一隻臥在那裡的巨獸,正虎視著天下。 不知什麼時候,這一頭巨獸會長出四腳,生出雙翅,從而能夠走向天下,翱翔天際。 就像他們的城標那樣, 一隻坐在哪裡搖著手的,憨態可掬小老虎,任誰都會覺得可愛。 但是如果這隻小老虎生出了雙翅呢! 虎生雙翅便為猇! 那可是妥妥兒的猛獸。 這一趟來到關外,令吳德心中極是不安。 關內,如今已是危機四伏,不知有多少可以燎原之火正在朝廷的視野之外熊熊燃燒,如今還能勉強維持,隻不過是因為缺少了一枚引子罷了。 一旦合適的機會出現,足以焚毀世間的滔天大火便會席卷一切。 朝廷之上對於這一切,不是沒有警覺。 可是那又如何呢? 知道有問題,也知道問題在哪裡,但是卻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情況一步一步地惡化下去。 有時候為了延緩這個惡化的速度,竟然還要昧著良心解決掉那些把問題明晃晃地擺出來的人。 大家如果都醉了,再多的問題也就不是問題。 可要是大家都醉了,你卻是一個清醒的,那怎麼成呢? 其實最可惡的,還是那些裝醉的。 那些萬惡的門閥世家。 他們或明或暗地在推動著局勢向著更加不可測的地方滑去。 朝廷中樞的力量,在不足以強勢壓製地方的時候, 盤踞各地的門閥世家們,就開始活躍起來了。 可惜啊,幾年前大將軍何其苦對南楚的那一場戰事如果勝利的話,那現在大秦的局麵又當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那也是大秦朝廷最為努力的一次掙紮。 最終的結果不太好,而大將軍何其苦最後承擔了所有的責任。 吳德奉命對這一次失利的原因進行了秘密的調查,背後的真相,讓吳德後背發涼,心底發寒。 最終的調查結果,被束之高閣,以後還會不會有麵世的機會都很難說了。 而讓他調查這件事情的人,更是囑咐他把這件事永遠地爛在肚子裡。 這讓吳德感到很悲哀。 替那位如今仍然在長安被監視居住,被無數長安人唾罵的大將軍何其苦悲哀。因為這一次大戰傷亡最多的,便是長安禁軍,而這些禁軍基本上都來自長安以及長安附近,可想而知,現在的何其苦承受著何等的壓力。 如果這位戎馬一生的老將軍知道了這一場失敗的戰爭的真正原因,會不會嘔血三升,當場暴斃呢? 說不準。 調查這件事情的時候,吳德去見過何其苦。 那位佝僂著腰,臉上滿是皺紋的老者,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復盤那場戰事,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 想起那位老者喋喋不休地向自己訴說著那一件件微小的不值一提的戰場上的小錯誤,吳德到現在一想起來鼻子就還是發酸。 這個帝國,還有救嗎? 那麼多的人都在希望他垮掉。 都想在這個帝國轟然倒塌的時候,從他的遺體之上獲得最大的利益,撕咬下最大的那一塊肉。 何其苦不想帝國垮掉,因為他出身貧寒,知道下麵的苦。 吳德不想他垮掉,因為他是一個孤兒,曾經討了好幾年的飯,如果不是他的師傅發現了他,說不定他早就死在不知那個犄角旮旯了,所以吳德隻想這天下太太平平,天下太平的話,即便是討飯,也更容易填飽肚子不是嗎? 令狐野也是想要撕咬大秦遺體的野獸之一,而且還是最為兇猛的那一隻。 雖然一開始最為兇猛的,不見得能成為最終的勝利者。 但最為兇猛的肯定會對這世道造成最大的傷害。 初出關外,見到關外雄軍的時候,吳德的心當真是拔涼拔涼的。 關內如今最能打的,當數何其苦曾經的部下南方鎮軍了。 可南方鎮軍與關外邊軍比起來,也還是遜色了不少。 吳德心中其實挺絕望的。 但現在,他心中卻又燃起了希望。 至少,令狐野在將來,肯定不會對大秦再造成太大的傷害了。 不管李大錘、蕭長車這些人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思,但實際之上,他們的崛起,的確是牽製住了令狐野。 不解決掉他們,令狐野便不可能揮師關內。 而以吳德現在了解到的情況來看,令狐野隻怕沒有機會解決這兩個人了。 大秦的危機,竟然以這樣的方式解決掉了一個,這讓吳德有些啼笑皆非。 可不管是用什麼樣的方法, 結局終是好的。 所以,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長安,將這裡的情況稟報朝廷,然後再給蕭長車升升官,讓其能夠與令狐野名正言順地抗衡,這的確是一個妙招,對於朝廷來說便是最理想不過的結果了。 “吳提刑,你以後還會來泰安城嗎?”羅英也在回看著泰安城,不像他的二叔羅良眼中滿是留戀,他的眼中卻滿滿都是熱切。 熱血而又懵懂的少年,迫切地想要走進這個精彩而又充滿著變數的世界了。 “應當,不會來了吧?”吳德猶豫了一下,“我有很多的事情要做的,而關外,距離長安實在是太遠了。羅英,你這一次跟我走了,短時間內,恐怕也是不可能回來了,你會想家嗎?” “想自然是想的!”羅英道:“不過好男兒誌在四方,能建功立業,然後衣錦還鄉不是更好嗎?吳提刑,我們羅家在關外,隻是一個提不上字號的小家族,經營著一個小小的城寨,幾百戶人家守望相助,經常被人欺負,以後我不會讓這一切再發生的,我一定會讓羅家,成為響當當的家族。” 吳德點了點頭,“那我在這裡先祝你成功了,不過想要實現這一切,可不容易呢!” “一步一步的走,一步一步的做嘛!”羅英大笑道:“我很年輕,我有時間!” 一邊的羅良笑著對吳德道:“吳提刑,這孩子少不更事,大言炙炙,您別見怪!” “怎麼會呢?當年我第一次離家的時候,可也是雄心壯誌呢!看著他,便想起了我年少時候!”吳德笑道。“走吧,時間緊,這一路上大家可得辛苦了。” 眾人轟然應聲。 城主府內,周致今天沒有上街去罰款,而是坐在一間靜室裡,靜室裡除了墻上掛著一副人物肖像之外,再無其他。 靜室門悄無聲息的打開,李開心走了進來,垂手立在周致的身側。 “吳德他們已經走了?”周致問道。 “是的!”李開心點頭道:“羅良、羅英他們跟著去了,輕雲姑娘主持的關內事宜,也算是正式鋪開了。城主,我們也算是又邁出了回歸的第一步。” 周致站了起來,凝視著墻上的那副仕女圖:“開心,大錘他會利用吳德來調查二十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對於吳德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 “公子極其聰明,其實我認為公子或多或少都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李開心道:“公子已經二十五歲了,我覺得他可以了解到當年的真相。” 周致搖遙頭:“再沒有足夠的實力的時候,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反而是一種負擔,那還不如快快活活地當一個馬匪呢!” “當真要等公子成了關外王的時候,才跟他講那些事情嗎?”李開心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的。”周致道。 “可吳德哪裡?” “我會去見見他!”周致一笑道:“他可以查,他可以知道當年的真相,這樣也許還能讓吳德真正成為我們的人。但他現在不能外泄,我想我的麵子在他那裡,還是能管用的。” “那是自然!”李開心笑了起來。 周致凝視著墻上的仕女圖,輕聲道:“你放心吧,現在大錘已經具備了一定的實力,而且他聰明、能乾、睿智,做事謀定而後動,從來都不魯莽,看來是繼承了你的優點,比他那個沒用的爹強出來太多了。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成功報仇的希望。” 停頓了片刻,周致接著道:“當年你跟我說,隻希望孩子能快快樂樂的成長,平平安安的生活,庸庸碌碌地過好這一輩子,可是你們的孩子,又怎麼可能是一個這樣的人呢?即便沒有我的推波助瀾,他還是一樣會不甘寂寞,一樣會嶄露頭角的。” 說到這裡,周致想起了當年李大錘十五歲的時候,自己將他丟去荒野創業,而那個孩子在臨走的時候卻拿出了那本厚厚的泰安城發展計劃書的時候,自己心中的震駭。 “你們的孩子,注定便不平凡,注定是要做一番大事業的,所以我會幫著他拿回他應該得到的。”周致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本來就該是這個孩子的。大錘可不像他爹那樣優柔寡斷,心慈手軟,這孩子啊,該硬的時候硬,該軟的時候軟,是個成大事的材料。” 不知何處有輕風來,墻上的仕女圖抖動蕩漾起來,就好像是墻上那個女子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