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放牧的牛不僅僅是農場主的,也有一些是農戶寄養在農場主這裡的,農場主得到的好處是所產牛奶是農場主的,所生的小牛仔有一半是農場主的,壞處是寄養的牛如果死了,農場主得賠。 我來的時候在夏季,牧群已經把界河的女王國這邊的牧草都吃得差不多了,我們要到河對岸去放牧。界河兩邊都有大片低矮平緩的丘陵草場,對岸的草還亮著了,而且長得更高。那邊沒有牧場,沒有邊防哨所,越界對牧人來說,早就是慣例。 這裡的樹木和草地很奇怪,淡黃色的,牛不是吃了它們,而是吮吸,被吮吸的草會變成灰白色,而且不再長。當它們是淡黃色的時候又會被吮吸,一般長不長。 給農場主家放牛的並不隻有我一個,原先的牧人有三個,一個比較老了,這從外麵的皮囊顏色上可以感知出來,發黃發暗了,就跟生人的皮膚一樣,越老越發黃發暗。另兩個還很年輕,看不出年紀。 在農場裡,我們這些奴仆沒文化,算時間沒有按天算或者按年算,因為這裡沒有四季變換,沒有月亮和太陽,沒有沙漏這樣的計時器,什麼都是蒙蒙的一片。 牧人算時間叫一茬,就像一茬水稻或者一茬出欄的牛羊。根據我所在的環境,一茬水牛相當於兩茬農作(草地一黃一白叫一茬農作),那麼大體上,一茬水牛相當於一年,一茬農作相當於兩個季度,也就是半年。 一茬水牛後,水牛的身體就會泛黃,這個時候就是收割的時候,說是收割,那是因為人們在吃這頭水牛的時候是用吸的,像吸管吸牛奶那樣吸,把水牛吸成蒼白色,然後再養,養成黃色,這跟牛吃草是一致的。 這樣的進食方式跟電動車充電差不多,當然電動車的電池是有使用壽命的,水牛也是,一般被吸七八次也就廢了,變成飛塵。 這個世界吃什麼都是用吸的,說我們是蚊子那樣的吸血鬼也成。如果是母牛,那就不一樣了,擠奶能把母牛的黃色擠成乳白色。當黃色被擠成乳白色,也就說這頭母牛已經沒奶了,需要再養。這擰毛巾似的,擰乾了再泡水。母牛活的時間比公牛長,一般十年以上,這說明能擠奶更有用。 我的三個同事中有一個是女的,叫藍藍,來了四茬了,也就是四年,她負責擠牛奶;兩個男的,一個叫石頭,來了有十茬,也就是十年;另一個男人已經有點老氣了,他叫口哨,來了三十年,算老牧人。這裡的人的壽命是不確定的:有的人頓悟了,很快就分解了;有的人通過某個實踐一下子找到了疏解執念的方,執念化解了,他也就解脫了;有的活了好久還沒找到化解方法,一直就這樣傻傻地活下去。當然,等皮膚腐敗後,他也會死的,這就有念頭了,這樣壽終正寢的死亡可能要幾百歲。不過,隻有傻瓜的人才一直找不到化解自己執念的方法,這種人會被人看不起,並被認定他是個傻瓜。 本次牧群遷徙由口哨負責指揮。他和石頭在往年過河的地方試了又試,主要是試探這個位置有沒有泥坑什麼的。雖然口哨已經很有經驗了,石頭也算老牧人了,不過,過河的安全性總是個大問題,損失一頭牛都是有罪的,他們會被懲罰,有時候牛被河裡的樹枝紮個大洞,補不回來,也是會死的。那時候,牧人會受到農場主的懲罰,輕的會開除。可是開除之後呢?這些六等公民也不好找工作了,因為這裡沒有工業,不需要那麼多的勞力。可見底層人的命到哪都不好過。因此,每次過河都要很慎重。 這次過河要在對岸放牧差不多一個季度。 找好位置後,口哨發出了一陣滴滴答答的聲音,牛群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從他的身邊下水,渡過河去。現在,我明白他為啥叫口哨了。口哨吹口哨,吹得真好。 到了對岸,在我工作前,石頭先給我介紹一下放牛娃的工作標準:一個會照顧水牛的孩子,應該很熟悉他看管的水牛。他會知道每一頭水牛的特征和傾向:什麼時候要替它們洗擦身體;怎樣料理它們的傷口;用煙來趕走蚊蟲;給它們找安全的路行走;帶它們過河時走水最淺的地方;給它們新鮮的草和水;好好地保養草原,不能老在一個地方放牧;要唆使年長的水牛給年幼的做好榜樣。 “聽著,新來的!每個牧童都應避免那些會引起財、色、名等欲望的場所,如茶館、劇院。必定要小心保持與村裡人的良好關係。”女同事藍藍也要交代點,擺擺大姐的資歷。 茶館、酒寮在城鎮或者小城市就有,劇院得在中大城市才有,越大的城市,劇院越多,小城市也有小劇場,不過不會天天上演戲劇。還有一些是流動的戲班,沒有麵具的,那是雜耍的,相當於馬戲團,他們會到大型農場或者小鎮裡表演,那也得有時候,通常是趕圩日,也就是農場主交易水牛的日子。 大姐繼續說:“重要的再強調一下。要選擇安全的路給水牛行走。如果路途是滿布荊棘的,水牛很容易會被刺傷,而一刺傷,那麼就算白養了。如果牧童不懂得怎樣料理傷口,他的水牛不僅會褪色,還可能會病倒或死亡。第二點要注意自我防護,水牛的角可是尖的,我們紙片人最怕尖的東西了。” 口哨見我有點緊張,安慰說:“沒關係的,隻要小心點就行,水牛很溫柔的,不用擔心,尤其是你對它好的時候,它也能感覺到。他們也是來自陽間的那個世界,他們的前生也是人,隻不過因為懶惰而到了這個世界做了水牛。” “這個世界的水牛也耕田嗎?” “當然。鬆軟的土地更有助於草的生長。” “那我們當了橢圓形的人是不是因為陽間沒做多大貢獻而繼續在這個世界裡當奴役呢?” “有可能。不過也難講,大部分的向導可是我們這樣的人變的。大概來說吧,我們這樣的人,算是沒有危害的人,但慈善事不上心,勉強去做,不夠誠心。” 我們這個向導界,都是好人。好人都像向導,會像更夫那樣提示身邊人——夜黑風高,小心火燭。 他們住在一間往年就搭好的茅草屋,室內的。我是新來的,還沒有房子可住,因為這個老屋也不寬敞。我隻能暫時住在一棵菖蒲樹下,我覺得旁邊偏僻的小徑邊的那棵芭蕉樹也不錯。說實話,住在這樣的荒郊野外,我實在有點緊張,不知道有沒有什麼野獸會襲擊我。我們的房子主要體現在避開別人或者野獸的價值,其他的價值不大,這樣的地方,野獸比人多得多。這個世界似乎挺寬敞的,人不多。當然,紙片人占地少,不容易發生擁堵現象,再說很多人都去了大城市,偏遠的農場和鄉鎮,人口稀少。 界河,也就是天馬河,我在河邊洗澡,也幫我的牛洗澡。說是河,我看到的是除了水麵上一條延綿不斷的灰色線條外,什麼也看不見,但我們就在這樣的河裡洗澡了,還真能洗乾凈,那條灰色的線不斷上下震蕩,把我和牛身上的臟東西也滌蕩了去。大姐除了洗澡外,還洗她的衣服,也就是她身體兩側左右晃動的兩條線。脫了衣服洗澡,我看見了,但我並不覺的她美或者不美。石頭大哥就不行了,眼睛發直。看來石頭大哥是個等愛的人啊!假如藍藍姐也是等愛的人,他們應該可以到莧菜樹下去求證一下,那麼他們就可以解脫了。也許藍藍姐那樣洗衣服是故意的,我隻不過剛好遇上。不過,為什麼要那麼著急呢?這個異世界也挺好的啊,沒看到有什麼土匪或者黑幫,生活的壓力又不大,沒理由嫌棄啊! 我們紙片人的視覺是不怎麼好,站對角度很重要,我大概站得偏了,石頭大概站得正了,因此他看清楚了,我隻能看到一條起伏的邊。不過,如果大姐的身體能像樹葉那樣上下擺動,我也能看得多一點,那樣的視覺效果還是有些看頭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過了些日子,他們幫我搭了個茅草屋,很小,也就夠兩個人躺著。盡管如此,我還是很喜歡,找了一柄竹掃帚,屋裡屋外清掃了個遍。我們的房屋沒有窗戶。因為無論在屋裡還是屋外,白天還是黑夜,或者在任何時候、任何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光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昏沉沉的、睡不醒的樣子。 跟大夥混熟了,我問了老牧人口哨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我們魂靈能活多久?口哨說魂靈到底能活多久,他也不知道,他說他不關心這個。通常的紙片人有不少是非正常死亡,要是沒有執念,能活很久,要是執念很強烈,那也能夠老死。 我猜想,他也不知道這個事,身為奴仆,我們沒有權力學習,文盲一個,什麼事都靠猜測或者押寶似的賭。 就這樣,過了一些日子,大概是一個季度吧。我表現得不錯,被贊揚放牧很有天分,大哥石頭沒有妒忌地給了我一個友善的擁抱。大姐沒擁抱我,她祝賀我,說:“你很可愛。更關鍵的是你很快適應你的新生活。這不簡單,說明你有靈氣,祝賀你。” 我雙手緊握著他們的手,激動地點了點頭,感謝他們的教導,說我就是按照他們所說的職業標準去做的。然後,我們便分開,我有了一個高級的工作,那就是隻負責照看五頭懷孕的水牛和三頭美麗的小母牛,這幾頭牛是牛群中最珍貴的,必須有專人照看。 雖然被重用了,但是工作並不輕鬆,我被要求跟這些牛形影不離,一樣住在荒郊野外,於是沒多久,我就混得跟一個野人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