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國度沒有邊防站,也沒有邊防兵,說出國就出國了,沒人會管你,也沒人逮捕你。我所在的這個邊境區域,氣候算是比較溫和的地區。秋冬季,在荒草萋萋的低矮丘陵上放牧的時候,既沒有大山也沒有太陽和月亮給我指引方向,我經常不得不在一個地方呆上好幾個小時,一邊辨別方向,探索前進的方向。在這裡,不易區分東西南北,做方位選擇決非一件易事。 我敢說,你會認為我至少可以憑視覺區分一些地標吧,這便於我分辨方位,對吧?實話告訴你吧,灰蒙蒙的環境對我們的視覺並不友好,再加上我們對形狀的感知也不強烈,尤其是我們的同類,所以,危險的三角形帽子要塗上紅色,警察移動的時候要大搖大擺。我們不那麼容易把圖形區分開來,我是說迅速地區分出來,往往要走近些才能看明白。這個說法,你要想象一下,兩個紙片人,互相靠近,如果在一條直線上,那麼他能看到什麼?也就是一截線段,如果岔開些,那還有個側麵,相當於厚一點的小平麵,因此,這個異世界交流並不順暢,這就讓偷渡客有機可乘了。 由於我們這裡沒太陽月亮,環境又昏暗,因此幾乎沒有影子,就是有影子也是很淡很淡,用我們的視覺根本無法看到這樣的影子。當我們的朋友走得更近時,我們所看到的線條也更大;如果他離我們而去,線條就變小,看起來像條伸縮的線段。所以,我們紙片人最紳士的走路姿勢是大搖大擺,像警察那樣,這叫講究。 因此我很注意培養自己的方向感和形狀鑒別能力。盡管如此,有一次,我還是被我的牛帶著帶著而迷路了。我來到了一片竹林,很大,應該有幾十畝地吧,我走了很久,還沒走出去,這裡有不同品種的翠竹,好在這裡的環境十分清靜幽雅,讓我不至於那麼著急發瘋。 別以為我特別膽小,這個世界的生物比人間多太多了,還有可怕的偷渡客,還有傳說中的淵,沼澤地有淵,深山老林裡也可能會有的。那些生物,遠超你的想象,不過跟它鬥,光看那個奇怪的樣子,嚇都得嚇死。 小心點,慢慢走吧,一邊摸索出去的方向吧。竹林裡有鬆鼠一類的野獸在跳動,它們穿插於竹子之中,無拘無束。一個更爬到臨近我的竹枝上,好奇地注視著我。對,是像鬆鼠的樣子。 突然,竹林裡有了非常非常明確的光和影,這是很難見到的景象,竹林的陰影一出現就像倒塌了似的,橫七豎八倒了一地,馬上變得混亂而又清晰,以至於我一下子不敢走過去,障礙太多了。再接下去,不遠處,有一個耀眼的光亮,像太陽那樣的光點緊緊地吸引了我,為此,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往前靠,即使歪歪扭扭地避讓著行進。結果,我發現一個很大的光圈,光圈超過竹林,要跟天空一樣高。再靠近些,一個非常高大的人,發著光的人,非常美,帶著仙氣的男人,一個背著一個非常亮的圓環的男人,坐在一片草地上。 天啊,還有這樣的人嗎?他屬於向導?因為他的帽子也會發光,那個光環就是他的帽子發出來的,那光環好亮好亮啊。現在看清楚了,確實是帽子發出來的。 我再次靠近些,再次看清他的光環是怎麼回事:那光環像是背在巨人的肩後,像行者的大草帽。光環很大,比他的人高出三倍,光還賊亮,以至於他渾身似乎是透明的,白得像和田玉。這種光也太奇特,亮度那麼大,但一點兒也不刺眼,很溫和的樣子。這個時候我估量了一下,他的光環能照亮周圍一千米內的細小物體,一千米之外的灰蒙蒙也會被清除。簡直像個小太陽,太神奇啦! 奇特的向導的形象如此高大帥氣,他的上半身是裸露的,很漂亮的胸肌,下半身穿著一條寬鬆的、七分白色褲子,他比三個我還高,像一座燈塔。他也很有氣勢,好比一頭獅王,溫和的樣子也很有威嚴。 我望向他時,忍不住跪了下去。他的眼睛細長,發出充滿慈悲的目光,這樣的目光不會讓我害怕,反而如沐春風。奇怪,雖然向導是超然階層,我屬於最底層的,但是我卻一點兒也不覺得與他有隔膜。也許是他和藹的笑容和巨大的光亮給了我勇氣吧。 他的光環真像太陽,也像一劑靈藥,在跪在地上,磕頭的時候,心裡曾經的一個癡念竟然在這個時間段裡消失了,突然打了個寒顫,渾身頓時覺得很自在。 “你好呀,小施主,我注意到了你,你放的牛很好,你對牛也很好,是一個很負責任,有愛心的人。我能感覺到牛在你的照顧下,感覺很舒服,渾身都是奶黃奶黃的。”非凡巨人對我熱情地笑著說。是他先跟我打的招呼。 遺憾的是第一時間我並沒有回答,隻是看著非凡向導那祥和的麵孔,親切又毫不吝嗇的笑容。最主要的是那個光環,它像油燈,而我像飛蛾,我被這個光亮感動得熱淚盈眶,說不出話,恨不得一下子撲過去,擁抱這個光亮。 沒有回答非凡巨人的話是失禮的。我趕緊整理一下情緒,再次鞠躬表示我的歉意,以便讓非凡巨人知道不是我不回答,而是不知該說什麼。從來沒有高階層的人表揚過我,農場主和他的女兒也從來沒對我的工作表示肯定。這是第一次,尤其是光環這麼大,這麼亮的超級向導。 非凡巨人毫不在意,或者說他一下子就懂我的心思,他向我走來,赤足而行,他的步伐那麼和緩平穩,是一種很寫意的漫步,我注意到他每踏一步都跟他腳下的土地吻合,那些他踏過的草很快充滿能量,變得奶黃奶黃起來,同時也托著他,不讓他沾染到土地上,好像他是乘著風而來,也即將乘著風離去。 他跟我靠得太近了,變成了三頭六臂的樣子,很明顯,不是我們這個異世界的紙片人。對於如此非凡的人,我擔心會碰觸他,因此跪著後撤了幾步,保持一點安全距離。 你們知道我們這裡的規矩——如果一個“不可觸摸者”碰觸到低階層的人,他會被我汙染,我一定會被責罰的。對非凡巨人來說,他主動碰觸到我,也算是一種汙染,我可不想把這樣的光明、聖潔的巨人給弄臟了。 看見我畏縮的樣子,那人突然伸出左手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手真是太長了,我根本避開不了,我怔住了。從來沒有人這樣溫柔和親切地接觸我。但這種被接觸的感覺真美啊,讓人感覺到了愛的撫摸,也許已經有什麼能量輸送給我,這讓人感動又惶恐。 “孩子,不用害怕!”那人輕聲地說。 我抬起頭來,看得真真的,眼前站著的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非常高大的中年人,眼睛亮得讓人睜不開眼,鼻子高挺,談吐的風度讓人很想靠近,甚至想去碰碰他的嘴唇。他的麵容是老人的那種慈祥和包容,他的微笑和眼神是年輕的。 再躊躇一會兒,我吞吞吐吐地說:“向導大人,我很喜歡你。” 那人用手輕輕托起我的下巴,望向我的眼睛,說:“你叫我向導大人嗎?哈哈,有道理,我喜歡你給的這個稱呼。小施主,你住在附近嗎? “對,報告向導大人,我住在對岸,枯水期的時候,我們轉移到這裡放牧,已經有一個季度了,可我對這兒仍然不熟悉,走得有點遠,就迷路了。我剛來這個世界沒多久,還不善於辨別形狀,更不會辨別方向。”我解釋說。 那人笑著說:“你真是個誠實可愛的孩子。” “向導大人,我可以向您問個問題嗎?”我心裡感到困惑的一個問題。 見向導點點頭,我才說:“您這樣觸摸我,您不覺得受到汙染嗎?” 向導搖著頭笑了起來,說:“傻瓜,怎麼會呢?你是人,我也是人啊!你怎麼能汙染我呢?就是這裡的花花草草也不會汙染我呀,他們沒毒也不臟,哪來的汙染一說呢?你大概聽信了某些人的話。不要聽信這樣說的人,他們對這個世界和他自己都是一知半解的,時常對他人和這個世界充滿誤解。” “這話不好理解啊。” “是啊,不好理解。很多人被俗世隱瞞,被自己撞倒,來到了這裡之後,依然對自己不清不楚。你們的這個世界啊,是一條解脫之路,也許在某個轉身,某個事件,某個人身上,會瞬間頓悟,最怕就是偏激的人,他的言行總是那麼曖昧,依舊執迷不悟。” “您是菩薩嗎?”我問,“您說的太有哲理了,太有內涵了。” “你說呢?”他不正麵回答,笑著說。 “我覺得是,就算不是也跟是一樣的。”我真誠地說。 “你的嘴巴真甜,是個善良而且有慧根的孩子。那你能說說我這話什麼意思呢?” “你是說,別太糾結俗事,比如你進了山,山上的鳥兒飛走了,山似乎在這個瞬間空了,但那不是真的空,也不是你的問題,不要被俗世的表麵現象騙了。人跟鳥兒一樣,這個地方飛走,另外一個地方落下來,沒必要糾結你的影響,你隻是這個世界和自己人生的過客。”我說,“我說的對嗎?菩薩。” “還可以,你能理解成這樣,已經很有慧根了。”向導大人說。 接著他看見了靠近的五頭懷孕的水牛和三頭小母牛,問:“看看你養的牛都在嗎?” 是啊,光顧聊天了,我趕緊找了找,回來後,笑著說:“它們都在,很喜歡聽您說的話。” “它們長得真好,壯實,乾凈。你經常給它們洗澡和額外添加草料吧?” 林邊,牛正在安靜地吃草,牛的後邊已經是一片慘白的野草。 我自豪地說:“對,我一般放牧都很長,這樣足夠牛兒們吃飽。有人建議我把草割下來,給它們當點心的。草長高不容易,割了它們,得不償失,我覺得還是每天隻要吃飽就夠了,沒必要收購野草,野草也想多活一些日子。還有那五頭水牛快生了,需要多吃一點。哈哈。” “你很有愛心,也有自己的思考,你有慧根。小施主,你叫什麼名字?” “福迪,向導大人,大哥給我取名福迪,我隻負責看顧這五隻水牛和三隻小乳牛。請問向導大人,您一個人住在這兒嗎?您不怕老虎大象或者妖獸嗎?” “不怕,我有這光,他們不敢靠近。” “對啊,你的光跟......跟......跟什麼似的,簡直不像我們這個世界的向導。可否告訴我您的大名,尊貴的向導大人?我想向我的夥伴說說我的奇遇,顯擺顯擺。” “當然可以。我叫地藏。再有,我不住在這兒,不算這裡人,現在我正四處雲遊,見這片竹林清幽,於是就暫時在這兒落腳。” “那您算是一個周遊世界的向導還是一個隱士呢?” “向導或者隱士?你不是說我是菩薩嗎?” “不好意思,對於這些,我就像您說的,被俗事所隱瞞,又被自己欺騙,我分得不清楚,隻認為菩薩是神,向導是神的使者,隱士嘛,就是隱身修煉的大向導。” “好的,照你這麼說,我想想,我還是算隱身修煉的向導吧,這應該叫什麼呢?哈哈……算是隱士向導吧。哈哈......” 我懂了似的點了點頭。有些隱士向導通常是在山中靜修的。 進入這個異世界,從未有高層人士對我的態度如此友善,我們間的說話如此熱誠、如此和諧,於是,我的內心充滿喜悅,想著如果能給向導大人一份禮物就好了。 想了半天,找不到什麼可供奉的,但我仍鼓起勇氣試著說:“隱士向導,您餓了嗎?我可以給您弄一竹節的牛奶,雖然那牛奶不屬於我的。” 這個時候,我仍然不確定他是菩薩,是神。我隻能把他當隱士向導。 “確實想嘗嘗這個世界牛奶的味道。那好吧,謝謝小施主啦。”向導大人說。 我趕緊去找乳牛,擠一竹筒的奶。 向導就是這個異世界的僧侶,平常靠大家一起供養的,他們走到哪兒,也吃住在哪兒,同時也給別人帶來光明還有生活修養方麵的指導,有時候也治病。向導也是這個世界的醫生。也就是說,我這麼做是被允許的,就是農場主知道,他也會表揚我而不是責罰。 這裡的人都渴望光明,每一點光亮都能吸引他們。渴望光明就是渴望向導,隻要這樣,向導就受到大家的歡迎。 此後,隱士向導表示很樂意等我替水牛洗澡完畢後,和我一起拜訪我的茅舍。 我知道他是刻意在幫我,帶我走出這個迷魂陣。於是我接受他的好意,說了聲謝謝。後來,我們一起趕著牛群,回到了我的住處。 天似乎算黑了,灰蒙蒙跟灰蒙蒙之間還是有濃度上的差別,隻不過不大,尤其在我們紙片人這樣的狹窄的目光之下,而且剛來的我也沒這麼敏感。估計再過一年,我該會有點改變。 我的三個同事正在牛棚外焦急地等著我,當遠遠見到一大片的光芒靠近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們早就大老遠地匍匐在地,臉對著地麵,那是磕頭的樣子。當我們靠近他們時,那三人已經渾身索索發抖。 看到他們那誇張的樣子,我有點懵,愣愣地看著隱士向導。最終,我還是被大哥扯了把褲腳,跟他們一起行磕頭大禮。 大哥告訴我這個向導是這個異世界的佛陀,最大的精神領袖——地藏菩薩。 哦,原來真是菩薩呀!真是神啊!真是幸運的偶遇呀! “原諒我的無知,地藏菩薩,我是新來的,對這裡所知甚少,希望您不要介意我的無知。另外,如果您能在我這裡休息一陣子,那就是我的榮幸了。”我提出要求,“請原諒,我舍不得您這麼快就要離開我。光明的地藏菩薩。” “行呀,我的腳也剛好走累了,需要休息。” “謝謝。”我說。 我是不可能邀請菩薩進我家做客的,我屋子太小了,容不下這尊大佛,我隻能用藤蔓編織了一個大大的坐墊,放上枯葉,讓菩薩在我心儀的那棵芭蕉樹旁邊靜坐。 菩薩見我嘴巴這麼甜,手又這麼巧,還這麼熱情,乾事又到位,他非常高興,說我的心有靈性,而且真誠。 他說:“你是個仁慈的孩子,你還很有慧根,福迪。我該謝謝你。你會為這個世界貢獻自己的光芒的。” 聽他這麼說,我的心中感到無限的溫暖。 菩薩打坐,我得陪著,跟著打坐,在菩薩身邊。不行,這個樣子的休息,我休息不好,腿腳一會兒就麻痹了。最終,我還是在困頓中躺在倒在地,橫著身子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