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隔離區的向導工作並不輕鬆,不總是當電燈泡的,我們也要當醫生,四處采藥,給病人醫治傷口,到茫果園周邊的原始森林采集桐油給病人塗抹,桐油能保護皮膚,雖然它的味兒挺大,但不是生病了嗎,氣味跟潰爛的疼痛比又算什麼呢?桐油算保護膜,防水,防發黴,不能根除病癥,但保護作用還是相當好的。 阿齊是個好領導,不僅有主見,醫術也比我們仨都高明,他有自己的工具,其中竹片刮刀都是自己做,那東西有各種型號的,有的是用來刮除病人傷口的腐敗組織,有的是用來塗抹傷口的,有的是切除的,如果病人的腿腳腐爛太厲害,為了防止全身感染腐敗,那麼就得切除。那竹鋸很輕薄,切割起來會很快,疼也就那樣一陣子,最主要是過後,做適當的包紮,能活。 就是采集桐油,他也弄出了自己的工具,簡直是個發明家。 阿齊對工具絕對考究。他固執地認為,一個好的向導必須是一個好的醫生,必須有一套好工具,他甚至家夥。他的竹鋸、刮刀、刺針有各種型號,並且他絕不讓別人動一下它們。每次工作前,他總是這些工具磨得乾乾凈凈,甚至鋒利無比,絕不隨便使用。我猜測他的前世一定是個醫生。 由於有阿齊看著,我們的工具也越來越精致,用鈍了口的工具得趕緊磨或者重新做一個。說實話,隔離區這個地方不缺病人,每天來求救的病人多到做不完,就這一點,我相信我們勝過巫師太多。因此,我們也不會妄自菲薄,有的不服的是被欺負,被漠視。 阿齊是一個心靈手巧的人,他把人家的腿給鋸了,第二天能給人家送一根拐杖去,就這個,他獲得了很好的名聲,人們都尊稱他阿齊導師,而不是像我們這樣的某某向導。對,如果不講修行等專業知識,隻見醫術,阿齊確實可以稱得上小導師。 能者多勞,阿齊的動手能力強,有人,比如那個叫黑子的就一連兩天請他上門給他修房子,他住的那個房子有點破舊,需要修理一下屋頂和門窗,這地方,臨近水邊,潮濕陰冷,沒有屋頂和窗戶的話很容易被濕氣影響,進而潰爛得更厲害。 這可是大型的工作,阿齊不好意思拒絕病人,卻要我們幫忙。 在梁上鉆一個眼,茅草能通過鉆眼綁緊,避免被這裡的風刮走,這地方,風大的日子很多,不這麼乾,修補是沒用的。 有了一個樣板間,其他人都看到了,於是我們成了泥瓦匠。看看,這個向導當的,不過,還真別說,我們是最受歡迎的一隊向導,很多人願意給我們幫忙,因此,人多好乾事,以後修房子也不用再那麼事事親力親為,輕鬆了許多。 在這個時期,阿齊又表現了他的設計天賦來,舊房改造中,他根本不需要什麼圖紙,隻要讓他在房前屋後轉轉,用一根線段量了量,他基本上就知道尺寸,修補的木料和茅草,他基本上都能算得清,砍一砍,劈一劈,削一削,替換的那些木頭恰到好處地嵌入原先的豁口裡頭,跟原先的一個樣。而且改造好後,基本上沒多少廢料剩下,簡直是一個神人! 這個時候,我又推測他在陽間是個建築師了。 和阿齊一起乾活,也還可以,他帶起的是一種節奏,一種韻味,一種力量,更有一種成功匠人的派頭,很讓人喜歡。 之後,有人不久即將離世,他要求阿齊給他誦讀《亡靈經》。阿齊並不擅長這個,他隻會敲木魚,當鼓那麼敲,他更擅長的是治病。誦經的事還是我這個陽間當過老師的人在行。那麼這個時候,阿齊就成了指揮,敲木魚的指揮家,這樣,病人也會感到安心,盡管是在我郎朗誦經聲和田七的動聽三弦安撫了他緊張的神經。 當然,我們也有自己的標準,隻要我們覺得這人沒良心,我們是不會幫忙的!比如典獄長的別墅。他自己請人去,阿齊說別墅太高級了,他可弄不了這麼上檔次的。 典獄長漠視我們,我們也漠視他,阿齊說對我們向導不客氣,我們也不用對他客氣。我們拿典獄長沒辦法,他也拿我們沒轍。這會兒,我們似乎跟他打成了平手。 在隔離區,人們有充足的茫果吃,照顧茫果樹的工作也不會很辛苦,大家的心態還算平和,而且他們很需要我們向導,因此,我們挺安全,比在王城安全,雖然我們挺忙的。忙忙碌碌的日子畢竟過得很快,很辛苦,也很充實,更因為勞動,我們都還身體健康,沒受濕氣多大影響,不像典獄長,養尊處優的他不得不每三天上長城後街的療養所去清潔和保養皮膚。 這下子,我們都奇怪他為何那麼有錢了,要沒有很多錢,他就不能去長城後街去做那個高級的皮膚護理,他這個典獄長可能早就感染了黴菌,進而短命了。反過來說,隔離區的典獄長肯定不是個好差事,要不是沒人願意來接班,他這個典獄長大概也做不長。臟活沒人乾,執行官對現在的這個典獄長的貪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我也覺得隔離區不錯,生活不悶,不危險,跟阿齊他們三個人還合得來,一起乾活,一起瞎忙,日子容易過;二來,我跟這裡的病人也很快聊開了,這裡的人來自全國各地,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當說書那麼聽。 說起那個叫阿香的女人,最有聽眾,這裡有很多她的傳說,她跟典獄長有關,還跟巫師還有關。 “阿香啊,你可是問對人了。她到的時候,我也剛到,我們是同一批的。那時是夏季吧,夏季天氣總比較熱,許多新人會被送到這裡來,他們剛來的時候,按照規矩,是要刷上防腐但惡臭的桐油的。那活不好乾啊,當時,我也算其中的一個。阿香,可能算是一個最愛美的女人吧,她身體沒有潰爛,自然不讓人刷桐油了,她拿起一根棍子甩了起來。那一刻,整個廣場鴉雀無聲,連獄警和典獄長都不敢製止她。她耍得太好,棍子在她頭頂和身邊呼呼地響,沒人敢靠近,而且那樣舞起來很好看,大家都很驚奇。最後,阿香選了一個住所,然後住進去,也不管那房子有沒有主人,總之是她的了。後來,那屋裡傳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音,大概她在敲木墻吧。 屋子原先的主人,丁丁,想把房子要回來,經過一進去就被她一陣打出來,再進,再打,到了第四回,丁丁已經不敢進去了,隻是說:“記著,你這個野蠻的女人,當你不要的時候,那可得還給我。” 說到這事,幾個人樂了,七嘴八舌湊進來說,七嘴八舌的,反而更聽不清他們說什麼,總之,這是個脾氣相當不好的人,一般招惹她的人都得吃虧,而被她招惹的人隻能在一旁跺腳。 我不想聽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我隻想聽我想聽的,於是我帶節奏地問:“那麼,她是怎麼成怨靈的。” “阿香就屬於狂躁癥,她經常走到哪兒敲到哪兒,更有意思的是,她經常對著一個樹樁敲,嘴裡還喊著鴻基,我打死你,我要你命等等。” 那個叫管子的人補充說:“你還別說,她真可能是恨的,因為她的嘴巴後來都喊啞了。這麼狂躁的女人真少見,也很可怕,典獄長擔心安全問題,把她給關起來了。結果,她更暴躁了,差點把房子給掀掉,後來,巫師來了,不知怎麼刺激的她,她氣爆了,變成了灰黑色的怨靈。灰黑色呃,一般我們這樣的人是看不見的怨靈的,隻有你們向導能看見,可是那天,我們有好多人都看見了,我們從此後才相信這個世間真有怨靈存在。” “這樣的怨靈應該很兇吧,那個巫師是如何收拾她的呢?”我問。 “對,巫師也得小心些,他輕手輕腳的,小聲地安撫,並說可以幫她報仇。”那個叫黑子的說,“阿香可沒那麼好騙,她似乎不信任任何人,對著巫師就沖過去。” “巫師畢竟是巫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早防著了,隻見他拿出一個戒尺一樣的法器,捅向怨靈。怨靈碰了一臉,似乎下巴都碰掉了,當然,巫師也有損失,那個法器壞掉了。”有人補充說。 “又出來了一個巫師,突然間冒出來的,算不光彩的偷襲,他用一個網一樣的黑罩子突然撒出來,罩住了怨靈,並裝進了一個特別的罐子裡,就那樣,阿香的怨靈被收了去。” 管子評價道:“巫師,尤其躲在一旁的那個巫師很陰險,雖然我沒看到他的臉,但是我始終記得他的背影,他給我一種外地人的感覺。” 我一邊聽著,一邊小心翼翼地記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記這個,仿佛是要防著巫師以後會害我似的。 田七也對我們的談話感興趣,他用鋸子鋸著木頭,耳朵放在我們這裡,眼睛放在鋸子兩寸遠的地方。 此刻,阿齊叫起來:“田七,你在鋸著啊?” 不好意思,那鋸子已經把一根木頭鋸得隻剩一寸,大概用不上了。 阿齊氣得踢了他一屁股,說:“本來是做梁子的,現在你看看,隻能做窗欞了,瞎搞啥,做事都不專心,滾一邊去!” 田七笑了笑說,說:“橫梁還能做窗欞,挺好,不算浪費!嗬嗬。” 阿齊,拿過木料,比劃了幾下,鋸了幾下,拚出了一個窗欞,不滿地說:“好端端的一根橫梁,改成了窗欞,哼!” 餘下幾小段木料,掉子啊地上,挺刺眼的,田七拿起來看了看,覺得丟臉了,於是他吆喝了一聲:“走你的。” 那個木疙瘩就被扔到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