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溝村,馮城已經有一個多月沒回家了。 一路上,自行車的鏈條摩擦鏈條盒不斷的發出刺耳的嘎啦嘎啦的聲響,。 馮城有些抓狂,他停下來用手試圖將鏈條盒掰下來。 但是鼓搗了半天,鏈條盒不但沒有被乾掉,反而像是復仇似的響的更加大聲且刺耳了。 “草你娘的,回到家看我不把你砸下來,再也不想忍受你了!”馮城恨恨的罵道。 “這不是阿城嗎?” 馮城剛從柏油路轉到通往村子的沙土路上,就被一個已經錯身而過的騎著三輪車的農婦叫住了。 馮城聽見有人打招呼慌忙跳下車子,回頭陪著笑臉回話: “我看您麵熟,但是不知道該叫您什麼?“ 這幾年村子裡的人變化比較多,有一多半的人馮城已經不認識了。 平時見了麵人家主動給打招呼,馮城就隻能是裝作靦腆的笑一笑敷衍過去。 見人打招呼是一種禮貌,不然,村子裡的人就會在背後說你: “老馮家的那娃子喝了兩天洋墨水,架子可大著呢,現在見人連個招呼都不打了,自己翅膀還沒硬,就學會看不起人了呢!“ 那農婦見馮城停下車子,回頭給自己說話,也喜笑顏開的湊了過來說道: “哎呦,我剛才搭眼一瞅,看著像你,沒想到真是你哩!” 接著又嗔怪道: “你這大學生文化人哩,也不怪你,平時回來的少了,不認得也是正常的。要論起來咱們還沒出五服呢,你叫我阿珍嫂子就行了。” “哦,阿珍嫂子,我還沒上大學呢,今天剛高考完,正準備回家呢!” 馮城聽見阿珍嫂子叫自己大學生,突然感覺自己像是被人逼得現出了原形,渾身不自在起來。 “沒上大學啊?我怎麼記得你和俺娘家兄弟是一年的高中呢,他如今都讀到研究生了呢!哦......” “我,我當年沒考上,然後就又復習了兩年,......“馮城的聲音小的就像蚊子。 阿珍嫂子突然意識到了尷尬,忙道: “你剛回來啊,你看我都沒看見你車子後麵還馱著行李呢。那你趕快回家吧,俺嬸子今天剛出院,你快回去看看吧!” “誰?誰剛出院?”馮城心裡一震。 “啊,就是你娘啊!怎們,你不知道俺嬸子住院的事啊?哎呀,真是的,不給你說了,你趕緊回去看看吧!” 阿珍嫂子說完,回頭又騎上三輪車走了。 “娘啥時候病的,怎麼沒人給我說呢?” 馮城心裡來不及多想,急匆匆地騎上車子往家裡沖去。 陰暗的土屋裡,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婦人半躺在土炕上,背後墊著一床厚厚的被子。 土炕旁邊豎著一根竹竿,上麵挑了一瓶藥水,藥水正一滴一滴的順著長長的輸液管,進入到婦人的手臂的血管當中。 “娘,你咋病了呢?”馮城站在床前,看著麵容蠟黃的母親,淚水奪眶而出。 母親睜開眼睛,看著站在眼前的兒子,眉頭舒展開來,一抹笑容掛在了臉上。 “一個大小夥子了,動不動還哭鼻子,羞不羞啊?以後還怎麼找媳婦啊?” “娘,我上次來的時候你還好好的,怎麼就病了呢?”馮城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問道。 外麵腳步聲響,馮城的父親走進了屋子。 “回來了!”父親平靜的說了一句,沒有欣喜,也沒有埋怨。 “爹,俺娘啥病?”馮城問道。 “沒病!”父親扯掉了身上的已經走形了的破舊背心,搭在椅背上,默默的坐下。 “沒病?沒病怎麼會住院?現在還在打吊瓶?” 馮城心裡有些氣惱,一塊生活了幾十年的夫妻,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問問她自己?” 父親雙眼通紅,脖子上粗大的血管急速的跳動著,終於忍不住吼出了聲來。 “爹!”馮城也幾乎控製不住自己。 “阿城,娘沒事兒!”馮城母親艱難的笑著安慰兒子,又看著男人埋怨道: “你看你這個人,我這不是沒事了嗎?孩子剛回來,還餓著呢,你就知道發脾氣!” “哎,你這是命大,我要是發現的晚,你的命就沒了!阿誠回來給我要娘,你讓我咋弄?” 馮城的父親把頭別向一旁,深陷的眼窩裡閃著淚光。 “娘,咋回事?”馮城問道。 不待馮城的母親說話,馮城的父親說道: “現在這個天氣,中午那個玉米地裡能有四五十度。你娘大中午頭的非要去撒農藥,結果中了毒,一頭搶在地裡了!” 馮城的父親恨恨的接著說道:“那個農藥啥時候撒不行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非要趁中午頂去?人家都趁一早一晚涼快的時候去,她倒好!” 馮城沒有說話,突然好像有一個東西堵在胸口,有些悶的喘不上氣來。 “給你娘倒碗水喝!”馮城的父親扔下一句話走了出去。 馮城的母親喝了兩口,說道:“阿城,別怨你爹,他就那脾氣!” “我沒!”馮城輕聲說道,淚水卻再也止不住的流下來。 “娘,都怪我太任性,這幾年讓你們受了這麼多苦!” “傻孩子,凈說些傻話,哪個爹娘不是這樣,等你以後娶了媳婦,做了爹,也是一樣的!” “娘,你睡一會吧,藥瓶裡的藥還有不少來,我看著呢,村兒裡醫生估計還得等一會才能來拔針!” 馮城看母親閉上眼睛,然後走了出去。 父親正在院子裡的灶臺前燒火,灶臺上放著一把麵條和兩個雞蛋。 馮城站在門口有些出神,父親的頭發很短,花白的發茬貼著頭皮,在陽光下閃著銀光。古銅色的脊背,像是一頭瘦骨嶙峋的耕牛。 “爹,你歇會吧,讓我來吧!”馮城走到父親身後說道。 “嗯!”父親站起來,扯過掛在院子裡的石榴樹杈上的一條已經變成灰色的毛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又用兩隻手扯起來,在後背上來回蹭了幾下。 父親從水缸裡舀了一瓢水倒在臉盆裡,把毛巾放在臉盆裡涮了涮,擰乾了,又重新掛上去,說道: “這天氣熱的真是讓人沒法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