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國輝也有自己的無奈,他並非狂妄,也並非誠心想拿大,而是作為南洋公司的掌舵人,一切必須基於平等互利的合作基礎上。 剛滿18歲的年齡是其最大劣勢,總不能什麼合作都沒有展開,就先給自己找一堆叔叔伯伯之類長輩。 幾人分賓主坐下,略微寒暄便進入了正題。 這一次的會麵非常重要,撇開表麵的虛應差事,也需厘清各自的界限。 喬,林兩家都是深植於泗水城的傳統商業家族,在本地市場上擁有無可置疑的強勢地位。這與新進冒起的南洋公司,難免會產生利益之爭。 就比如,要新開設南洋日用品商店,無疑就侵蝕到了泗水城日用百貨零售市場,必須要好好說道說道。 有人會說,開個新的百貨商店管你什麼事兒? 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泗水城的日用零售市場,菜場,碼頭,糧油行,青樓,鴉片和博彩等各行業,都有傳統的勢力把持,這背後都有幾大家族的身影。 南洋公司貿然想加入進來分一杯羹,又不想打打殺殺,那隻有坐下來談嘍! 談了一會兒 馮國輝對喬、林兩家一再想要加入南方新商路的企圖嗤之以鼻,斷然的回復道; “兩位老人家……都多大歲數了,就不要想這些做白日夢娶媳婦的好事兒了。 這條新商路我南洋公司一家做了,舉凡經過巖望城的騾馬運輸隊,我不管他運礦石也好,運糧米香料也好。 全都按照尤素夫家族的老規矩; 貨物十抽一,繳納過境稅。 商隊按人頭收錢,三個夥計一塊銀幣,一匹騾子二塊銀幣,童叟無欺。 在這裡有言在先 舉凡發現夾帶一根針,一塊布,那就別怪我南洋公司翻臉無情,連人帶貨全都給扣了,誰說話都不好使。 沿襲這些老規矩,我南洋公司也沒有加重各位的負擔,一切照舊。 至於說我南洋公司的騾馬商隊是否帶貨? 除了日用百貨商品之外,其他的人也帶,貨也帶,隻不過按規例收費罷了。 此事不需再論爭論了,我南洋公司的力量足夠保證南線商路貨物充足,也不需兩位老人家幫手,完全應付得來。” 這話聽的林宗義滿臉不高興,在桌腿上重重的頓了一下銅頭旱煙鍋子,發出響亮的“啪”的敲打聲,陰沉著一副老臉說道; “年輕人倒是護食的勒,你的南方運輸線不想讓我們參加,卻想在泗水城裡挖走一大塊肥肉,算盤真打的響乜。 仲知這世上的好事全歸你,你係邊度人?說話好大的口氣。” “嘿嘿……馮某不才,乃永安府人士,不知林兄有何見教?”馮國輝臉上的笑容消失,不緊不慢的回懟了一句。 眼見著場麵上的火氣逐漸上升,喬雲南看了不動聲色,也沒有出言去勸阻。 普通百姓興許會怕了南洋公司,馮、林兩家卻絲毫不沭。 且不說跟著他們兩大家族吃飯的成千上萬的雇農,礦工,家族自身也有數百名精銳的家丁武裝,來文的武的都不怕。 雖然暫時沒有裝備燧發火槍,大多是大刀長矛,那僅僅是不需要。 需要的話,分分鐘能夠搞一批軍火來裝備上,根本不是什麼難事。 林家背靠著主支巴達維亞和萬隆龐大的華裔勢力,喬家背後可是紅番鬼佬,跟腳都極為硬紮。 林宗義被馮國輝毫不客氣的懟了一句,臉色更是難看,開口便說道; “現在的年輕人也不敬老,見教肯定是沒有啦,但是你要在威爾遜街開新店,請恕老朽難以捧場。 你在南方賣貨沒問題,那裡的老百姓沒得挑,獨占的市場當然好賺。 但是泗水城的百貨業,我們喬、林兩家已經營數十年,商界同仁也都給麵子,習慣從我們的店裡拿貨。 馮老弟非要插一腳,那大家隻有競爭嘍。 以我林家的人脈渠道,還有這麼多年積累的口碑,沒道理會輸啊。” “林兄如果這樣的話,那馮某要考慮收回此前的決定了。”馮國輝語氣冷冷的回了一句。 林宗義麵色一變,問道;“此話怎講?” “嗬嗬……在我印象中,黃氏家族曾經主導的豬仔買賣和煙土,前者占了泗水城的近半份額,後者更是高達了七成。”馮國輝不慌不忙的翹起了腿,用手將衣襟上的一抹灰塵輕輕地撣了去,這才繼續說道; “既然兩位絲毫不讓,南洋公司原本不想插手這兩門有些缺德的生意,現在也隻能收回成見,勉力為之了。 既然有錢賺,商界同人也都給麵子,為何要白白讓給別人呢? 據我所知 黃家被鏟除以後,林氏家族立馬就搶占了泗水大片的煙土市場。 哼……沒有,我馮某的同意,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拿了我的給我交回來。 想特麼壓老子立威? 憑伱一個林老鬼也配,巴達維亞的甲必丹林宗廣久聞大名,但也僅此而已。 區區一個不入流的土著渾名,我想請問林兄一下,這是幾品的官職啊! 我天國聖軍連滿清的皇帝老子都敢反,這些腳上泥都沒洗乾凈的土著小官兒就不要拿出來嚇人了,真的好怕怕……” 說完,肆無忌憚的狂笑了起來。 這些話將林宗義臊的滿臉通紅,雙眼噴火的盯著馮國輝,渾身都被氣的發抖,卻又拿這人無可奈何。 此時,站在林宗義身後的一名彪形大漢看來了機會,立馬站起身來怒斥道;“死仆街,這裡是泗水城,可不是你的永安府,容不得爾等肆意囂張……” 旁邊的和安堂坐館“高佬華”一把沒有拉住,這名彪形大漢音口沫紛飛的怒噴起來…… 隨即,馮國輝閃電般的從腰間抽出一把左輪槍,對準此人“啪”的就是一槍打在胸口,然後連續撥動槍機,“啪啪……”又是兩槍。 其中一槍正打在此人的額頭上,當即暴斃而亡。 這兩下兔起鶻落的非常快,讓人想出言阻止都來不及,已然被三槍斃命。 鮮血濺射到林宗義臉上,讓他原本發黑的臉龐變得蒼白起來。 馮國輝神情有些不耐煩的槍口朝下拄著桌子,對林宗義說道; “林兄,你是不是人老到沒用了,連手下都管束不住。 大佬講數,有這些仆街仔插話的地方乜? 高佬華,這個死仆街喺邊度? 和安堂的人要是管束不住,那我南洋公司可以幫你管,你們就是這麼做事的嗎?” 正當他威風訓斥的時候,範大力與王國珍兩人已經帶著二十幾名壯漢闖了進來,手上拿著黑洞洞的左輪槍滿臉兇煞之氣,一疊聲地問道;“頂爺,出了什麼事兒了?是誰開槍?” 這時候 一直沒說話的喬雲南皺起了眉頭,對馮國輝說道; “把你的槍收起來,還有讓人都退下,看你們打打殺殺的像個什麼樣子? 高佬華帶著你的人也都退下,無關人員不要進來,記得走的時候把屍體拖走。 都是一些不長眼的蠢貨,做生意討價還價不是很正常嗎? 馮老弟,我奉勸你不要把那一套打打殺殺的用在這裡,今天到此為止,否則恕我喬某不奉陪了。” 範大力和王國珍明顯沒有聽進去喬雲南的話,兩人都把征詢的目光看向馮國輝。 隻見馮國輝忽的歉然一笑,將左輪槍又插進腰間的皮套裡,用衣襟和上遮蓋住。 然後揮揮手,範大力的人這才率領手下一眾壯漢們,眼神盯著高佬華等人相繼離去,拖走了屍體,這才也都離開了。 王國珍反手還貼心的把門關上了,臨走還壞笑一下。 誰都知道 以馮國輝一身高超的功夫,想要對付這兩個糟老頭子那是手到擒來,壓根兒毫無懸念。 坐在旁邊看了半天戲,喬雲南見人都走了,這才主動的說道; “講數就講數,動不動掀桌子可不行,馮老弟此舉令我甚為不喜。 可一不可二,若再有下次我立刻掉頭就走,大不了手底下見真章吧。 此時林兄的手底下不懂規矩,馮老弟反應也嫌過急,雙方都各有錯錯。 但林兄年歲長些,馮老弟就委屈些端個茶陪個禮,此事就算揭過去了,誰都不許再提。 若二位給我這個薄麵,就如此處置如何?” 房間裡尷尬的沉默稍許,馮國輝輕嘆了一聲,仿佛多大委屈似的端起了茶水,對林宗義說道; “林兄見諒,此事的過錯全在於我,一時暴脾氣沒有壓得住。 方才那位好漢的撫恤銀子我全出了,200銀幣立刻送到府上,若有老弱婦孺我也願意一並的照顧齊全,務必不能使林兄為難…… 哦……對了,這個死仆街喺邊度人?” 林宗義聽了簡直是頭大如鬥,前麵半截話說的還像個人樣子,後麵的半句話,越說越離譜。 但事已至此,鬧翻了對誰都沒好處。 終究商人的怯懦秉性占了上風,林宗義神情悶悶的拿過茶水喝了一口,便直接放在了桌上,反諷說道; “人都死了,還打聽什麼?想鞭屍嘅,以後終究是你們後生仔的天下,我們都老到不中用了。” “別啊……林兄,中用,中用,我看邊個仆街敢說您不中用?”馮國輝有心還要氣氣他,所以陰陽怪氣的回了一嘴。 喬雲南看不過眼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狠狠瞪了他一眼說道;“好了,鬧哪樣啊? 今天的事情我說說吧,南洋公司想要新開一家日用商品店鋪,我喬、林兩家既不支持,也不阻撓,大家各憑本事做生意。 至於煙土生意,南洋公司既然退出了就不要再涉足。 好端端的再起風波,又何苦來哉? 喬家商隊有意擴大僑民人口生意,這是紅番鬼佬也支持的勞工輸入,新加坡,檳榔嶼,呂宋和泗水都需要大量的勞動力。 這門生意喬家可以做,林家和南洋公司想做也都可以,神州大陸人口那麼多,還怕生意做完嗎? 大家都各退一步,自然就海晏雲清了。 最後我要奉勸馮老弟一句; 年輕氣盛有沖勁是好事,可別以為別人都是縮頭烏龜,處處事事得讓著你。 喬家也好,林家也好,哪一個不是風風雨雨這些年搏殺出來的場麵? 近三十年前 各家也都組了火槍隊圍剿鎮壓土著部族,沖突血鬥更是數不勝數,真當別人是軟柿子呢? 言盡於此,馮老弟悉聽尊便。” 喬雲南今天也是憋悶的不行,所以才說了這麼多話。 馮國輝倒是沒有繼續作怪,而是雙手抱拳一揖,道;“慚愧了,一語驚醒夢中人,國輝必然銘記於心。” 他表現的態度是誠懇的,但是兩個老家夥卻怎麼也不會信他。 馮國會也有自己心中的考量; 既然得罪了林家,那就不能再得罪了喬家,搞得自己四麵皆敵,好歹要拉攏幾個朋友啊。